第26章 二十五顆

景玉發燒剛退,病人沒什麽力氣,除了一張嘴特別能叭叭叭、叽裏呱啦之外,完全沒有能和克勞斯抗衡的體力。

更何況,本身,在貼身肉搏方面,因為先天性條件的限制,景玉并不是克勞斯的對手;現在剛退燒,發汗,精力被嚴重削弱,更是難以抗衡。

不過這并不影響嘴炮,景玉被他塞枕頭的時候碰到癢癢肉,她控制不住地笑起來。

克勞斯一手按住她腿,另一只手捏着她的腰往下拽。

眼看着就要動真槍了,景玉連忙伸手,按住他手腕,勉強止住笑聲,阻止:“先生。”

克勞斯的手腕因為用力而鼓起來青筋,瞧上去很性、感。景玉手指內側貼着壓上去,有種小時候捏扁草莖的奇特快感。

景玉收回手,他的血管又慢慢地鼓了起來。

他的手部皮膚透着淡淡的粉,指骨特別硬,很大,很熱,很漂亮。

景玉覺着好有意思,按了兩下,柔軟的指腹順着他手背上的血管來回摩挲,因為用力而鼓起來的指骨,還有短短的、幾乎看不到的淺金色毛發。

克勞斯先生一直很注重身體管理,歐美人毛發重,他會定期去脫除、修剪某些地方。

克勞斯低頭看她:“你想要睡覺嗎?還是繼續聽故事?”

景玉怕他來真的,邊笑邊點頭:“睡,馬上睡。”

克勞斯這才松開手,順手蓋了下被角。

這個動作他做的如此自然、順理成章,一陣輕飄飄的風掀起來,落在肩膀旁邊,溫暖将她完完整整地裹在其中。

像是暖呼呼的雲朵。

景玉摟住他的胳膊:“晚安,克勞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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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斯拍拍她臉頰:“晚安,淑女龍小姐。”

景玉第二天又有點輕微的發燒,但還好,并不是很嚴重,休息後就好了,繼續生龍活虎。

克勞斯帶着她去品嘗了一家好吃的意大利餐廳,侍者出乎意料的歡快,就像典型的熱情如火意大利男孩,景玉還收到了他們贈送的一朵小小花朵。

景玉發現了。

克勞斯其實比她想象之中更加的寬容,或者說,理智。

景玉自己沒談過戀愛,但身邊有朋友談過。

朋友的男友,總是以“你為什麽收那個男人禮物你是不是不愛我了”“你為什麽對他笑你是不是不愛我了”“你見他為什麽穿這麽少你是不是不愛我了”等等離譜的理由來限制朋友。

對方還說自己是吃醋。

在景玉眼裏,這不是吃醋,這是被老陳醋給腌入味了。

但克勞斯并不會。

也有可能是文化差異,至少在景玉目前看來,克勞斯并不會“吃醋”。

當景玉被其他男人送花時,當景玉被其他男人索要聯系方式時,當——

克勞斯并不會阻攔,他微笑着看景玉接受其他男性的贊美,他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

景玉值得受到其他男人愛慕。

當然,在這點上面,景玉也不會為了試探他、而故意和其他男性親密接觸。

她又不是傻子。

克勞斯不拘束她的人際交往,這是一件好事情。

晚上景玉睡到八點鐘,精神奕奕地跟着克勞斯去一家具有古怪民間風格的餐廳,餐廳中裝飾着許許多多具有巴洛克風格的天使,在特意設置的“運動角”,還挂着很多獵物。

這裏曾經被評價為游覽加米施——帕滕基興的一部分,而景玉在看到那個用多種語言所撰寫的菜單後,大概明白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評價。

當約德爾調和巴伐利亞銅管樂表演結束後,有人跳起了踢踏舞,氣氛如此好,景玉脫掉外套,也開開心心地進去蹦蹦噠噠。

克勞斯先生并沒有參加這場狂歡,他不喜歡跳舞,仍舊坐在位置上,笑着看小龍活躍地跳來跳去。

按照媽媽的說法,剛剛生過病的人其實不應該再參加這樣的劇烈運動,但機會難得,景玉不确定以後還會不會再來這邊玩。踢踏舞其實很好學,有個紅頭發、塗着煙熏妝、打了唇釘的女性教了景玉幾下,景玉就很快樂地跟上了音樂節拍。

正快樂跳着,有兩個20歲左右、青年裝扮的德國男性靠近,看到景玉後,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對着景玉大聲說了些什麽。

景玉沒聽清,以為對方要提醒她什麽,用德語大聲問:“什麽?”

倆人離得近了,景玉終于聽清楚。

他們用諷刺的語氣,大聲地叫:“Ching chang chong!”

這是對中國人的蔑視稱呼。

第一次被人這樣用歧視性的語句稱呼,景玉腦袋熱了一下,熱血轟地直接沖上額頭。

她靠近對方,以同樣的語氣喊出去。

”Scheisse nazis!”(狗屎納|粹)

對方顯然沒有想到,這麽一個個頭不高、看上去毫無攻擊力的女性,會直接罵回去。

音樂聲很大,其他人跳的快樂,沒有注意到這邊動靜。

剛剛教景玉跳舞的紅頭發德國女孩聽到了,她擠過來,嚴肅地問景玉:“需要我幫忙嗎?”

“現在不用,謝謝你,”景玉向她道謝後,又高聲質問那兩個人,“你們有什麽問題嗎?”

那倆人完全被剛剛那一句Nazis震住了,一臉懵逼,愣了好久,才連連向她道歉。

景玉平靜地看着他們。

北德金發碧眼的男性多,而南德多是些酒鬼,這些人大概就是當地的學生,喝了些酒,就口無遮攔起來。

景玉心裏清楚,有一部分人種族歧視,會攻擊、侮辱其他膚色、民族的人。

但這并不代表她會忍氣吞聲。

很顯然,這些二十歲左右的德國人同樣欺軟怕硬,在意識到景玉并不是那些能供他們嘲諷取樂的對象後,火速連聲道歉,飛快離開。

即使是成功罵了回去,但民族和國家被侮辱的感覺仍舊令景玉感覺到些許不适。

坦白來說,她很想狠狠往那倆男人臉上打上幾拳。

可惜景玉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的肌肉不夠強壯,身體素質也不夠,不能和他們打上一架。

景玉真的很想回去問問克勞斯,可不可以把她的芭蕾舞蹈課程換成散打、搏擊、詠春拳。

……

克勞斯喝了兩杯白啤酒,炸肉排和搭配着白蘭地冰激淋的胡椒牛排剛剛送上來,他看到跳夠了、玩累後回來的景玉。

景玉坐下來,朝他問好:“先生。”

克勞斯把她面前加了冰塊的啤酒拿走,請侍者送了份常溫的氣泡水。

一個紅頭發、朋克風格裝飾的東徳女孩笑着和景玉打招呼,離開。

景玉吃了些冰激淋,又嘗了一點點炸肉排。

她放下叉子,認真地問克勞斯:“先生,您對種族歧視怎麽看?”

這個問題有點銳利。

克勞斯從她臉上看到嚴肅的表情。

“甜心,”克勞斯慢慢地說,“你應該知道,我的母親、我的祖母,都在中國成長。從某一點上來講,我們有着一部分相同的血脈。”

景玉意識到自己似乎的确不該問這個問題。

克勞斯承認并喜愛他自己身上來源自中國的那部分。

“不過,”克勞斯伸手,覆蓋在景玉的手背上,“即使我的母親和祖母并非中國人,我也會選擇你。”

“龍寶貝,我選擇你,不是因為國籍或者膚色。”

景玉怔了兩秒。

心髒裏面好像什麽東西突然亮了起來,就像小時候、正月十五點燃的銀色仙女棒,冒出噼裏啪啦的白色、雪花一樣的小火花。

她反手握住克勞斯的手,眼睛亮亮,情真意切,頗為動容:“先生,那您能給我買一杯奶茶嗎?”

克勞斯禮貌回應:“不行。”

景玉抽回手:“……”

啪嗒,小火花成功滅了。

十二月,景玉已經充分融入了組內成員。

不能用刻板印象來定義一個種族,好人壞人都有,至少,景玉參加的這個組內德國人還比較友善。

恰好隊裏面的老好人希爾格過生日,景玉提前和克勞斯打好報告,愉悅地和朋友一起,去給希爾格慶祝生日。

希爾格的生日趴在他租住的房子中舉行,真真切切的德國人式派對,除了啤酒之外只有些許薯片,這些德國人上來就是幹喝酒,大概因為業餘生活實在太過無聊,他們只能靠酒精來玩點稍微‘刺激點’的東西。

景玉不得不感慨,難怪啤酒節會在慕尼黑舉行。

希爾格甚至還給景玉炫耀了他胳膊上的新紋身,一臉驕傲:“是中國字呢,紋身師說這個字很受歡迎,很酷。”

景玉饒有興致:“紋的什麽?龍鳳呈祥?還是雄霸武林?一統江湖?千秋萬代?”

希爾格露出羞澀而又不乏腼腆的笑容:“七個字呢。”

景玉心裏琢磨,難道是一句古詩?七言絕句?

她猜不到,搖搖頭。

希爾格咣叽一下就把T恤撸上去,一臉驕傲地給景玉看他背後的漢字紋身。

有些外國人超迷戀漢字,喜歡紋在自己身上,他們認為這種像畫的字很美麗。

白色的T恤猝不及防地卷上去,在希爾格小麥色的背肌上,清晰地印着七個大字——

中國少先隊隊長。

景玉:“……”

她吸了一口冷氣。

希爾格渾然不覺,還在興致勃勃地問景玉:“是不是意義重大?是不是很酷?”

景玉:“……”

“的确意義重大,”景玉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希爾格,以後不要再随便給中國女孩看這七個字了。”

希爾格:“嗯?”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冒犯了這個不同文化環境下成長的女孩,抱歉地放下T恤,撓撓頭:“對不起——為什麽?”

“像我這樣能忍住笑的人不多,”景玉言簡意駭,“還有,在哪家紋身店紋的?以後別再去了。”

希爾格:“……”

在得知道身後漢字是什麽意思後,希爾格坐在生日蛋糕前,猛灌了兩瓶啤酒。

景玉覺着他好可憐,恰好推特首頁上推了一些有趣的段子,她複制下來,發送給克勞斯。

景玉:「鏈接」

景玉:「先生,您看看,這也太好笑了」

景玉:「233333」

現在克勞斯應該正在家中休息,他很快回了消息。

克勞斯:「’233333’是什麽意思?」

景玉好心腸地為對方解釋:「是我們的網絡用語」

景玉:「類似于笑聲,用于表達快樂的情緒」

景玉:「多用在聽到笑話之後」

克勞斯回了個笑容表情。

……

景玉在淩晨零點鐘離開了派對,她喝了兩瓶啤酒,雖然不至于喝醉,但走路時候也有點暈暈倒倒,站不太穩。

不過今天的派對很快樂,景玉還學會了跟着老掉牙的disco音樂跳老舊的舞蹈。

德國人很愛玩這種涉及到酒精的游戲,除了喝酒外,聊的一些話題,景玉其實挺不太懂,一知半解。

不過好在畢竟是一個項目組的,聊的最多的事情,還是關于賺錢——景玉的最大愛好和特長。

景玉開心地回到自己卧室,開心地唱着歌沖澡洗頭發。

把頭發吹幹的時候,她還對着鏡子左扭扭右晃晃,哼着快樂的企鵝舞。

克勞斯在這個時候進來了。

對于對方熬夜到這個時候,景玉一點兒也不感到意外。

畢竟作為一個督促她學習、健康成長的男菩薩——或者說偉大教父,對方必須要确認她在轟趴後還能保持理智、沒有做什麽壞事。

景玉放下吹風機,撩了下頭發,愉悅地和克勞斯打招呼,順帶着還給他講了今晚上有趣的事情。

就像小學時候放學,媽媽接她回家的路上,陽光正好,景玉一腳踩碎一個落下來的法桐葉,總會叽叽喳喳地聊個不停,分享自己今天遇到的的快樂事情和學到的一些零碎小知識。

景玉說了很多很多,她新學到的舞步;喝到的新口味啤酒;瑪蒂娜和人打游戲,成功地把對方打的落花流水……

最後是那個奇怪的漢字紋身——

“……我發現很多外國人不懂漢字意思,就把它紋在身上耶,有些紋身師也不懂中文,可能連漢語都不會說。我還遇到過有人在自己身上紋’宦官’‘狂浪龍’’慫’’拆’之類的,還有人穿着‘十斤豬頭’‘這個傻老外不懂中文’的T恤,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展示出來的這些字體是什麽含義……”景玉頓了下,“抱歉,先生,我講這些,您會不會感到很無聊?”

“不,”克勞斯微笑着回應她,“很有趣,我很榮幸能分享你的快樂。”

說到這裏,像是為佐證自己的回答,克勞斯還使用了從景玉這裏新學到的詞語,字正腔圓:“二十三萬三千三百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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