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八十四顆 風雨

門沒有關,外面的冷風狂熱地穿透他的手、臉頰,溫柔撲在景玉臉上、肩膀、懷抱中。

克勞斯的措辭并不複雜,但景玉卻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她需要一段時間來思考。

那些她熟悉的詞語、字眼組合在一起,突然變成了不太懂、不太理解的意思。

但景玉聽到了他最後這句話——克勞斯先生使用英語、德語、中文重複了三遍的話。

I Love you.

Ich liebe Dich.

我愛你。

這一句話,無論是以上那種語言,詞序都相同。

愛本就相同。

這與國家、種族并沒有關系。

景玉被克勞斯捏住肩膀,她的嗓子有點幹。

明明不久前才剛剛喝過水。

她問:“你是要我接受嗎?”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的感受,”克勞斯低頭看她,“我不喜歡強迫人。”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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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句,景玉早就聽他說過許多許多次。

克勞斯先生并不喜歡強迫人。

但他這次說的聲音并不清晰,好像被雨浸潤到模糊。

告白。

從來不是需要旁人接受的一件事情。

只是明明白白地将心髒剖出來給對方看——

看啊。

它已經屬于你了。

要不要是你的事情。

我已經想要将它送給你了。

“但是,我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克勞斯指腹深深地壓住景玉的肩膀,他聲音往下沉,“——想要做個混蛋。”

從湖邊吹來的涼風裹挾着大顆大顆的雨水過來,水汽撞擊到景玉的臉頰上,她大聲沖着克勞斯說:“你已經是個混蛋了!!!”

聽到告白之後,景玉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抖。

今天這個暴雨夜,克勞斯将橫在兩人之間最後那道體面的簾子揭開。

景玉沒有辦法繼續像之前那樣——若無其事,繼續假裝下去。

她不能了。

克勞斯已經挑明了。

那些玩笑話,那些不解風情,那些插科打诨……

明明可以粉飾太平,明明還可以繼續這樣下去。

兩個人都若無其事,誰都不要挑明。

看着眼前被雨水淋到濕透的金發男人,景玉沒有辦法繼續說出來。

“你為什麽要說這些?”景玉問他,“你明明知道——”

風吹散了她的話。

——明明知道,她很難對愛情給予信任;

——她不可能将愛情排在首位,只有更多的金錢才能給予她足夠的安全感;

——确定要喜歡她嗎?

景玉說不下去,因為克勞斯低頭,親吻上她的唇。

他果然不受控地又做了一次混蛋。

景玉喘着氣,她的手搭在對方胸膛上,但這并不是推拒的動作,她揪緊對方襯衫。

橙子被克勞斯掰開了一條裂縫。

甜中帶着酸澀的橙汁迸射而出,又涼又爽又澀,好像不小心摻了檸檬汁進去的冰可樂。

景玉親吻着他的唇。

風雨好像将世界颠倒,空氣中滿是潮濕膨脹的草木香味,湖面上吹襲而來的風卷着湖底淤泥特有的土腥味兒。

景玉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恨恨地咬着克勞斯先生的嘴唇,但她在聽到對方悶聲後,又舔舐着齒痕,用舌尖小心翼翼地觸碰着他的傷口。

她大概也是個混蛋。

景玉被克勞斯重新帶回酒店,她沒有反對,只是簡短給瑪蒂娜發了道歉短信。

她跪坐在溫暖的雙人浴缸中,被雨稍微淋到的她也需要泡一個熱水澡,但現在有比熱水更加溫暖的東西占據了她。她低頭,看到半坐在下面的克勞斯先生。

她正與他十指相扣。

景玉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在抖。

克勞斯與她接吻。這個吻絕對稱不上溫柔,但是,是她喜歡的那種,含有攻擊性和侵占性。

景玉的聲音,呼吸,氣息,顫栗,都被他吞下肚。漂亮的、小菱形格的小花瓷磚上被溢出來的水積滿,今天的風雨動搖了整個盛夏,景玉感受到克勞斯先生下巴上幾粒“漏網之魚”胡茬,這些東西提醒着她,這個注重儀表的男人,在剛才究竟經歷了什麽。

克勞斯手捏住她的後脖頸,他聲音壓抑,聽起來像是咬牙切齒:“I'm going to fucking tie you to my dick.”

他是用這種低沉聲音說着下|流話。

景玉的膝蓋磕到浴缸底部,磨到發紅,她雙手按住克勞斯的腿,借住着推力,好不容易才站起來,還沒翻出浴缸,又被克勞斯箍住腰,輕而易舉地扛了起來。

今天是兩個混蛋的對決。

景玉被丢到尚帶有體溫的大床上,柔軟的鵝絨被和枕頭有着熟悉的香味兒,景玉熱烈地親吻着克勞斯的臉,卻又矛盾地用指甲劃破他的胳膊、他按住她腰、腿彎的手。

一場屬于參與者雙方的angry sex.

景玉嗓子破音,克勞斯脖子、胳膊、手傷痕累累。

龍和魔王之間的鬥争。

小龍拼命發動語言和爪子、牙齒攻擊,魔王只會說龍帶給他的快樂,并毫不留情地使用寶劍。

很難說誰是最終的勝利者。

龍被魔王的寶劍死死固定住。

但dragon's den裝滿了魔王的珠寶。

屬于魔王的珠寶流出時,克勞斯重複着雨中的那句話:“我愛你。”

“留下來,我很需要你。”

景玉沒有說出什麽,克勞斯的金色頭發垂下來,綠眼睛像寶石。

他漂亮的像是一個神明。

而現在,做了瘋狂事情的神明,正祈求人類留下。

……

在清晨,景玉才終于正面回答。

“我可以考慮一下嗎?”景玉說,“我需要好好想想。”

衣冠整潔的克勞斯同意了。

他看上去像是冷靜了,但也不太冷靜。

襯衫扣到頂端,他系着深色的領帶。

一杯紅茶端起來,又放下。

克勞斯說:“我很期待你的回答。”

暴風雨過去,陽光重新回到大地上,景玉卻無法坦然地迎接陽光。

那些被隐藏起來的、一點一滴的、苦苦壓抑的東西,在昨天夜裏徹底破土而出。

他昨天那些話就像是催化劑,令這些東西瘋狂萌發。

景玉披着毛毯在湖邊散步,她的橙子被搶走了,現在踱步時也空蕩蕩,哪怕有着東西遮擋,裏面也能聽到不安的風聲。

今天的氣溫比昨日涼爽,經過大雨沖刷後的湖面澄淨優雅,今日來度假的慕尼黑人更多一些,景玉原本在私人的沙灘上散步,不知不覺,就離開了界限。

她走到了外面。

環顧四周,這湖邊居住的,大部分都是和她不同種族的人。

這些人,或友善或傲慢,或者親切或者偏見;

有樂意為陌生人伸出援手的,也有種族歧視者。

他們都有同樣的特征——和她并不是同一個人種、在不同環境文化中成長起來的人。

——以後難道要一直留在德國嗎?

——在魔王的地盤上,倘若有意外,她如何全身而退?

冷風吹透,景玉打了個噴嚏,裹緊毛毯。

昨天濕淋淋地做運動,空調溫度低,她覺着自己有點感冒。

她的鼻腔黏膜很敏感,平時沾點涼風就忍不住打噴嚏。

一旦感冒,就會塞住,或者不停流鼻涕。

景玉牢記着維護亞裔形象這件事情,她低頭,在衣服的口袋中仔細翻找紙巾。

正找着,景玉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需要紙巾嗎?”

景玉擡頭,看到了馬克西姆。

對方露出潔白的、整齊的牙齒,笑的燦爛:“嗨。”

景玉的指尖觸碰到紙巾的邊緣,她客氣地說:“謝謝,不過不需要。”

她擦了擦,折好,丢進不遠處的垃圾桶中。

湖邊的水波頂部被陽光映照出金燦燦的光芒,景玉往前走,聽到馬克西姆友好地問:“你想要知道克勞斯先生的童年經歷嗎?”

景玉停下腳步:“什麽?”

“關于他的白騎士心理,”馬克西姆慢慢地走過來,“你不想知道他為什麽會選擇你嗎?”

景玉抓緊了毛毯。

馬克西姆似乎看穿了她的心理,他舉手,示意投降:“OK,OK,我不會洩露他的隐私,但我想,你有必要去了解一下——去問問他吧,或者,安德烈的父母、陸葉真女士,或者埃森先生。”

陽光熱烈,在景玉面前,馬克西姆忽然張大嘴巴,淡定地伸手,在自己的牙齒上摸了摸——

景玉捂住嘴巴,後退一步。

馬克西姆将自己的牙套取了下來。

他的牙齒,只有邊緣的一些,零星幾個。

其他地方,只有空蕩蕩的牙床,像是那些牙齒都被人生生拔了去。

擁有一口潔白牙齒的馬克西姆,竟然一直在佩戴着假牙。

他只是笑着,淡定地将假牙套重新戴上。

“或許,再晚一些時間,童年時期的小克勞斯先生也會面臨我這樣的遭遇,”馬克西姆說,“你需要去了解他,Jemma,這是身為他前任心理醫生對你發出的懇求。”

景玉只問他:“為什麽?為什麽會選擇我?”

“白騎士心理,”馬克西姆卻答非所問,話題繞到最初,“患有這種心理疾病的人,會忍不住對遭遇悲慘的人産生同情心理,并有着強烈的救助欲。”

景玉說:“我知道這些。”

“那你知道他們為什麽會這樣嗎?”馬克西姆問景玉,“你知道他們做這些事情的原因嗎,Jemma小姐?”

景玉不知道。

她并不是專業的心理醫生。

馬克西姆使用着他那副被精心訓練出來的笑容。

在被接離孤兒院後,很多孩子都失去了笑容,他們要通過學習、心理暗示和療愈,來重新學習如何像正常人一樣成長、生活。

“Jemma……哦不,景玉小姐。”

“克勞斯先生拯救的不僅僅是你——還是童年時的他自己。”

“但成熟的克勞斯先生愛上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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