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林子玄

衣袂被風揚起,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立于黑色墓碑之前,金栗色長發随風舞動。

寂靜的山谷裏,埋葬着前聖者雲縱和寂雲湮的骸骨。墓碑看去很幹淨,是有人一直在清掃的緣故。這讓他不斷地想起來些什麽,雖然事情已經時隔很久,但一切還歷歷在目。

前劍聖雲縱曾經和自己的愛人約定好,待到青絲變成白發,入土之時一定要合葬在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地方。不求轟烈,只求安穩。

——在雲縱死後,羽霜力排衆議将雲縱的屍體與寂雲湮在這裏合葬。

千寂嶺是一座很小的地方,只容得下兩個冤魂。

“父親,我來看你們了。”寂缡伸手撫上墓碑,他分明看到記憶裏小小的自己撲向父親寬闊的懷抱。

空氣清新而安靜,偶爾有幾聲鳥啼蟲鳴。

“少爺。”突兀的聲音在寂缡身後響起。

寂缡轉身,沒有過分驚訝,就像是看到了自己老朋友。

“是你在照料父親的墳墓麽,林子玄?”

男子沒有說話,他背光站着,寂缡因為陽光太過刺眼而眯起狹長的眼眸,面前的人變得不甚真切。

林子玄愛了寂缡十年。

當林子玄第一次出現在刺聖宮裏的時候,那個小小的少年因為從沒來過這麽華麗的地方而睜大了好奇的眼睛,一雙純真的眼眸看去分外有靈氣。

突然,從寝宮裏走出來一個看去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林子玄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再也移不開自己的目光。

那是怎麽一個粉碉玉琢的人,當時小小的少年不會描述——皮膚幹淨的找不出一絲瑕疵,鼻梁精致而高挺,眼眸狹長,透着慵懶的亮光,金栗色長發由左肩瀉下,整個人被一件黑色的貂皮大衣包裹着。

——這就是少爺。

“你是父親帶來給我的貼身守衛麽?”

“是。”小小的孩子順從地跪下。

寂缡笑了笑,随意地靠坐在一旁的白金懸椅上。

“你的父母是我父親的忠實下屬,以至于戰争裏為我父親而雙亡。”寂缡頓了頓。“現在你又來做我的下屬,真是奇妙的輪回。”

寂缡的聲線很穩,做出一個簡單的陳述。然後擡眸對上面前跪着的少年的目光,唇線清淡地挑起。“你已經看了我很久了。”

小小的林子玄當然很慌張,兀自羞紅了一張小臉垂下眼眸。寂缡将他打量一番,那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孩子,因為從小受盡磨難膚色偏黑,五官平順,沒有出挑的地方——這樣的人,聖者宮裏一抓一大把。

“……少爺,我以後可以跟着你嗎?”少年低聲開口,迫于寂缡的氣場甚至不敢擡頭。

“我的人不跟我跟誰?”

自那之後,林子玄就對寂缡百依百順。寂缡的事他從來不多言,在寂缡面前永遠低眉順眼,有求必應,而且寂缡和他說過的所有事情,或大或小,從來不會被別人知道。

随着寂缡越長越大,五官越來越出挑,加上他出身名門,衆多的追求者造就了寂缡的一身風流骨。

那段時間寂缡天天都會跟林子玄說自己今天什麽什麽時候在哪勾搭了哪個美人,用了不到幾天的時間把該辦的不該辦的事情全辦了然後繼續搜尋新目标。奇怪的是,寂缡的前任沒有一個長久的,也沒有一個糾纏不清的。

——如果林子玄知道接下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的話,他當時一定會問寂缡對待前任的處理方法,也會适當地糾正寂缡的一些錯誤。

林子玄就是一個慢慢滲透到寂缡生活裏的人,對于林子玄來說,寂缡是他唯一的少爺。而對于寂缡來說,這個慢慢滲入到了自己生活裏的人,對自己也并非那麽重要。

因為寂缡有的太多,得到的愛太多,所以從來不懂得珍惜自己身邊的人。

他身邊的人一直在換,而林子玄是跟了他最久的那一個。

所謂朋友,就是了解對方還喜歡着對方的人,而林子玄對寂缡,是了解之後還愛着他的人。

寂缡的少爺脾氣,除了林子玄,可能也沒有第二個人受得了了。

一天晚上龍城裏富家公子的聚會,寂缡喝得稍微有點醉。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紅着臉走過來,卻不是向着寂缡,而是寂缡身後那個幾乎被人忽視的存在——林子玄。

“你好。”小姑娘對林子玄說。

“你好。”林子玄回應了一個笑,美好的事物,所有人當然都喜歡。

“我叫尋清。”

“——他叫林子玄。”寂缡不知怎麽地突然起身,截斷小姑娘的後話。然後将手搭在林子玄的腰上,一字一頓。“是我的人。”

寂缡的目光對上林子玄的雙眸,透出那麽點危險,帶着侵略性的光。

自己似乎從來沒有注意到,林子玄也逐漸成長了起來。他的膚色依然偏黑,但是五官因為歲月而硬挺起來,如同刀刻。他也不再像以前那麽怯懦,慢慢地有了一種自己渾然天成的沉穩。雖然沒有以前經歷的美人們那麽精致,但是很有一種獨特的味道。

就是這種突然而來的新鮮感,讓寂缡有了一試再試的欲望。

“對吧,子玄。”

林子玄的瞳孔縮了縮,沒有說話。

然後,寂缡挑起一如往常的笑容貼近林子玄,咬上他的唇瓣。

當然,在寂缡睡醒之後,對自己這出戲就不再記得。他依舊對林子玄不冷不熱,畢竟那是半醉的狀态,容易遺忘。

他當然也不會知道,當時的林子玄低聲說了一句:“對,他一直是我的。”

之後,龍城邊疆的戰争不斷,刺聖寂雲湮就把他安排去了固定的守衛軍隊裏。

林子玄和寂缡五年沒有再見一面,他們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成長。林子玄自身是劍客,憑借對刺客的了解修得了刺客的技能。

待到他們再見之時,是林子玄從邊疆凱旋歸來的慶功宴,因為表現出色,他已經是龍城護城将軍之一。

慶功宴辦得很低調,符合林子玄的風格。

當散席之後,林子玄獨自坐在黑曜石椅子上,因為剛才被灌的酒太多有些迷糊。寂缡沒有離開,而是走向那麽曾經跟了自己那麽久的小随從。

那個人終究是變了,變得更加挺拔,記憶裏消失已久的新鮮感突然就又分明了起來。

“跟我在一起吧。”突然而至的一時興起使得寂缡開口。

寂缡從來都是那種,随随便便地一伸手,就又無數人想把手伸向他。

林子玄愛寂缡,可是他從來不敢說,他包容寂缡,包容到一顆心裏只盛得下他一個人。現在的自己,應該有一個和他并肩的機會。

“好。”他說。

那天,就借着酒的朦胧,林子玄得到了一切他想得到的,也失去了一切他能失去的。

他們理所當然地在一起,然後做了該做和不該做的事。

燈光幽幽,長簾垂下,那種不同于戰場上痛,讓林子玄刻骨銘心。

然後第二天寂缡就消失了,林子玄醒來身旁空無一人,那種冰冷的感覺多少有點殘酷。寂缡是音訊全無的那一種,一個小小的龍城,在那之後他再也沒有見過。

寂缡當然還在龍城,只是不想見他。一件事情只要他不想,就有無數種辦法拒絕。

他當然去過寂缡的宮殿,去了能找的任何一個地方,然而卻一次也沒有見到過。

寂缡的新鮮感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把一切事情都做完之後,他不知道和戀人還有什麽能做的事。

那麽對于前任的處理方法,自然就是冷處理,把一切都撇在那裏,不聞不問,然後自己消失。

沉默是最直白的抗拒,三天之後,林子玄再次踏上遠征的路,那是他自己申請的。對于林子玄來說,他是一個男人,即使被傷得鮮血淋漓,他也無法哭着說自己的委屈。

更沒法像一個被抛棄的女人一樣,告訴別人他是多麽想和那個人一起到老。

即使他真的這麽想。

寂缡是玩他的,或許他早就該清楚,卻在一直欺騙自己。

當林子玄再次回來的時候,就得到了刺聖和劍聖雙亡,而寂缡離開龍城建立暗夜的消息。

那天晚上,林子玄來到千寂嶺的墓碑前,碑上的字跡在月光不甚清晰。他伸手撫上低矮的墓碑,一個二十多年從未哭過的倔強的男人,突然間就潸然淚下。

那樣的一個人,他的少爺,怎麽能他經歷像自己一樣痛苦的記憶。

自那之後,護城将軍林子玄就突然消失,再無聲息。

……

林子玄挑起一個輕松的笑容,面前的這個人帶走了自己所有的尊嚴,自信,以及付出。他只要出現在自己面前,自己就幾乎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愛他。

“林子玄,你恨我嗎?”寂缡淡淡地問道。

“你教會我什麽是愛,我為什麽要恨你。”林子玄慢慢地走近寂缡,他比寂缡稍微高一點,所以他垂下頭去。“我愛你。”

這是林子玄第一次向寂缡表白,他站在寂缡面前,再也不怯懦——在他小的時候,他甚至不敢在別人面前叫出寂缡的名字。

“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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