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看着眉開眼笑整個人都散發着喜悅意味的少年，宮崎耀司只覺得周圍的空氣變得沉重起來，壓得他有些胸悶。他一直都知道小莫把他媽媽放在何等重要的位置上。早年喪父，後又遭遇意外昏睡許久，這使得小莫和晴子阿姨之間的感情比普通人家的母子更加緊密。只是晴子阿姨并不适合他們的世界，所以盡管不舍小莫還是把晴子阿姨推了出去。

漸漸地，晴子阿姨的世界中多出了其他人，先是丈夫，現在又加上孩子。并不是說晴子阿姨對小莫的感情在慢慢變淡，而是一個人的心神統共就那點兒大，人多了，不可避免就被分了心神。

小莫對晴子阿姨來說是重要的家人，但丈夫和新生命對她來說同樣是重要的家人，而在小莫和晴子阿姨連見面都只能算作偶爾的前提之下，一旦這個新來的孩子出生，将會無法避免的被晴子阿姨當做一種因小莫無法長陪在身邊的遺憾的替代，對小莫的感情也會被轉移一部分到新生兒身上，這是人之常情，怪不得晴子阿姨，但站在小莫的這邊看，卻是對小莫的不公平。

只是，宮崎耀司無聲的嘆了口氣，無論公不公平，小莫看得開就好。自私一點來講，他甚至感激這個新生命的到來，圓滿了晴子阿姨的生活，也讓小莫終于放心，慢慢的減少對晴子阿姨的關注，繼而能夠讓他将那些空出來的位置占據。他一直都知道，小莫是個重情之人，但偏偏，需要放手時他也比任何人來的幹脆果斷。

盡管內心思緒翻騰，表面上，宮崎耀司只是含着淺笑看着少年的眼神帶着獨有的寵溺和縱容：“你覺得很好就好。”

伊川莫笑的愈發開心，用力的點了點頭：“嗯！”

他是真的很開心。當然，若說失落，自然是有的，這該是所有單親家庭中孩子的通病吧，對自己僅剩的親人的獨占欲要比常人多一些，生怕新出生的弟弟妹妹搶走自己在父母心中的位置。

但比起感情起伏，他的理智要更甚一籌。從他以人類之軀得到斬魄之刃開始，他就隐隐約約的知道自己活不長久，活人之軀拿着斬魄刀亂砍也不會有事那是主角才有的待遇，而他顯然就只是個跑龍套的，所以該付出的代價依舊必須沒有折扣的付出。

別看他現在好像健健康康活蹦亂跳的，但實際上每日每夜都不定時的有一段時間他的身體會疼痛不堪，若非他的忍受力還不錯的話，早被阿澈他們瞧出端倪了。

在這樣的前提下，媽媽重組家庭将重心漸漸轉移新家人身上這種事對他來說也就不再那麽無法忍受了。他不是善良的性子，那麽不計回報的為他人着想，但若是這個他人是他的媽媽，那麽他不介意當一回聖父。

瞧着伊川莫笑顏逐開的樣子，宮崎耀司眸光微沉，轉口就把話題扯開了，分別了那麽久，有的是話要說。當然，他最關心的還是他的小莫何時能夠脫離危險回到他的身邊，不要說他多疑，反正他就是覺得那個玖蘭樞對小莫圖謀不軌。

對于宮崎耀司的詢問，伊川莫嘴角的笑中帶上了幾分無奈：“其實我本人并不覺得我現在很危險，只是你們一個個都慎重其事的樣子，我也就随你們了。所以要問我何時才能脫離危險，還不如問你們何時才能夠擺脫堅信我此刻正陷入危險之中的想法。”

別以為他不知道，不僅僅是玖蘭樞把他當成什麽似得藏着掖着，宮崎耀司其實也懷着同樣的想法，要不然為何嘴裏那麽多的不憤但實際上卻無半分阻攔？當然還有阿澈他們，一天二十四個小時的陪伴，現在連阿天都來了，他都快以為自己是唐僧肉人人想搶了，要不然怎麽當得起那麽嚴密的防護網？

聞言，宮崎耀司沉默了，為什麽從小莫的笑容裏面除了無奈他還看到了長輩對頑劣的小輩的縱容？難道不該是他這個哥哥對小莫疼寵包容嗎？為什麽現在整個都颠倒了過來？最重要的是，為何明明都這樣了，他心中的喜悅卻還是一股一股的冒出來并且生生不息呢？難道……潛意識裏他其實一直都在渴望被長輩寵溺包圍嗎？！！

想到這裏，縱橫全國的黑龍大人整個人都不好了——活了二十年，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還有這個屬性，太羞恥了！

“咳咳。”幹咳兩聲，壓下了臉上突然升起的溫度，宮崎耀司目光閃躲着不敢直視伊川莫的雙眼，“萬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小莫，你的安危，我賭不起。”

說道後面，宮崎耀司又恢複了一貫的冷靜。從小，他就知道身處在他們這個世界，最不缺的就是失去。今日失去傳業授道的老師、明日失去同生共死的兄弟……自然，也會有一天失去自己的生命，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你還活着，可卻失去了你最愛的人，這是他唯一無法忍受的。所以，“小莫，忍忍，好嗎？”

看着宮崎耀司眼中閃過的惶恐和不安，伊川莫抿了抿唇，很快又扯出了一抹令人舒心的弧度：“好了，別一副我欺負你的樣子，耀司哥哥你實在不适合這幅表情，來，笑一個！”

站起身子，橫跨過二人桌面，伊川莫伸出手在宮崎耀司的臉上作怪，直到把宮崎耀司的情緒撥正了過來，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後才告別分開。

目送着宮崎耀司的身影從自己的視線之中消失，伊川莫臉上的笑意才漸漸隐去，餘下的是毫無情緒的雙眼，平靜的近乎冷漠。

他并不是那麽不知好歹的人，對于別人毫無雜質的在意和關心，他會銘記在心并回以同等的情感。只是他從沒想過會有那麽一天，這種令人心喜的情感會沉重到讓他想要逃離的地步。

無論是玖蘭樞還是宮崎耀司，他一直都把他們當做家人，他也以為對方亦然。只是他剛剛從宮崎耀司的雙眼中突然發現，不知道從何時起，伊川莫似乎成了宮崎耀司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近乎于全部，就像是當初，宮崎耀司愛着伊藤忍時把伊藤忍當做生命之重一樣。是替代麽？因為他從宮崎耀司的心上硬生生的把伊藤忍挖去，所以宮崎耀司無意識的将他填補進空出的那個缺口中？

那麽，玖蘭樞呢？

當初，和玖蘭樞相遇時，從玖蘭樞身上散發的倦怠幾乎将他這個外來人口壓垮。那個時候的玖蘭樞還沒有帶上現在溫和的假面，那時的玖蘭樞更符合血族的設定：優雅、俊美、貴氣，還有深入骨髓的冷漠，整個人就像是一把開過刃的刀，鋒利的氣勢逼人。

或許是因為剛經歷過血族大戰，單單從靈魂上他就能夠聞到玖蘭樞身上的血腥氣，濃厚到嗆人。那個時候的玖蘭樞，是個讓人只看一眼就覺得恐懼的存在。若不是他無法自主的離開，按照他的性格是不可能和玖蘭樞靠近的，更別說發展成家人這種親密關系了。

一開始，玖蘭樞對他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外來人口也十分不善。無論是誰，在自己的體內發現另一個人來鸠占鵲巢都不會高興的。于是，對于他們初次相見的反應，玖蘭樞是二話不說就是一個殺招。

但那個時候的他并非正常狀态，所以對于玖蘭樞的殺招，別說是傷害了，就連疼痛都沒感覺到半分。就算如此，對一個一見面就想殺自己的人，他也是不喜的，無論那個人是否情有可原。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出現，致使了玖蘭樞的靈魂無論如何都不能陷入沉睡，而他又出不去。這樣，兩個人的靈魂就以玖蘭樞的身體為容器，以黑暗為背景，開始了只能看得見對方的長久的沉默以對。

直到許久許久之後，不知道是誰先開口的，兩人開始了第一次交流，然後就是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也由此，兩人終于有了正常感情的開始，從互相礙眼到和平相處，到最後的“日久生情”，數千年的相互陪伴，對方漸漸就在自己的心口烙下了印，那種全世界只剩下彼此的感覺，只要不是當事人就無法感同身受。

後來，玖蘭樞被強制喚醒，有了新的家人和妹妹未婚妻，陪伴的人不再局限于他一人，他也就漸漸地消失了，回歸到楊莫的世界，雖然覺得悵然若失，但畢竟不是第一次了，他也早就習慣分別，縱使再多的想念，他也全部壓下，卻沒想到竟有再見的一天。

久別重逢，玖蘭樞對他似乎有點緊張過頭，他倒也理解，但一直沒怎麽重視。直到今天，在宮崎耀司身上的啓發就像是一只手，将一直遮擋在眼前的濃霧撥開，雲散天晴，他突然就發現了以前一直沒發現的事情，比如玖蘭樞對玖蘭夫婦從來沒提過半句更別提懷念了，還比如玖蘭樞對他那個被穿了的妹妹未婚妻并無半分愛護和縱容。

玖蘭樞所有的緊張和在意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就仿佛他們依舊還在那個黑暗的世界，能夠看見的依舊只有彼此。這種“我的世界只有你”的感情分量太重，重的就算他無法理解也覺得壓力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