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真是天大的笑話。
季雲夕清楚的記得,兒時曾經問過季淮蒲,為何不給他添個皇兄弟或者皇妹。那時季淮蒲是如何說的?
“因為父皇答應了你的母妃,只要你一個子嗣呀。”
他那時雖小,卻整日纏着季淮蒲讓他講故事,季淮蒲被他纏的沒辦法,便同他講了許多有用沒用的,前朝的事情也給季雲夕講了不少。那時正巧是聽到季淮蒲說他又許多個兄弟姐妹的時候,季雲夕才突然生了疑惑,問了這個問題。
他記得那時,季淮蒲的神情。含着笑,眉眼間盡是輕巧調笑。
如今想來,只怕是故作輕松。連他當時回答的這句話,季雲夕都已經在心中存了疑。
當今天子口中,到底幾句是真幾句是假。
“你同我說這些,是何意?”季雲夕冷靜下來,追問道。
這些沒有任何實質性內容的話,定然不是劉青的目的。
劉青倉促地低下頭,聲音細若蟲鳴:“皇上前段時間打入後宮的淑妃……尹麗戚娘娘,懷了身孕。”
季雲夕驀然瞪大了眼看着劉青。
懷了身孕……
“父皇的?”季雲夕臉色有些鐵青。
“是。”
“……”明明知道是這樣的答案,何必多問呢。
那麽自己,到底是什麽地方讓這個父皇看不順眼了,自幼被下毒,一有新的子嗣便急着除掉自己……別的且不說,尹麗戚肚子裏的,是男是女都還未确定!
這個尹麗戚在後宮裏并不引人注意,父皇對後宮所有妃子都是若即若離,對她也不例外,何況前段時間更是先貶她為嫔,又接着打入冷宮,前後不過幾天的功夫,根本不會讓人察覺這個尹麗戚有什麽特別……
如此看來,相比先貶又打入冷宮的行為,無非只是為了在這個吃人不眨眼的皇宮中,讓她淡出衆人視線,從而達到保護她的目的。誰會想到,皇帝一心想要保護的人,會是他親手打入冷宮的人?
父皇真是好手段!
“公公先回宮吧。”季雲夕心中冷笑,慢慢坐了下來,周身盡是寒氣。
劉青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季雲夕的背影,慢慢退了下去,剛到門口,又聽見季雲夕的聲音:“公公的事,不必擔心,最遲後日我便親自把藥單送到公公手上,至于用法用量,事成之後我再相告不遲。而公公……到時候也就恢複來去自由身,我會給公公一筆錢,讓公公好回家鄉盡孝。”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倘若是真能像季雲夕許諾的那樣,便算是滿足了劉青這一生所有的遺憾,他自當感恩戴德肝腦塗地。
劉青無言地躬身行了一個禮,掩門退下。
房內一時間只剩下季雲夕一個人,和一室的寂靜。
季雲夕房外,一直藏身走廊陰影中的身影一閃而過,在比鄰的季蒼尉門口消失。
第二日。
一早到王府門口,便看見季蒼尉的馬車已經等候在此,身後的王府管家笑着将他送上了車。
馬車內,季蒼尉面無表情看着手中的書,見他進來也并未擡頭。
季雲夕愣了愣,沉默地坐在季蒼尉的旁邊。
季蒼尉的馬車很是豪華,車內有一個小櫃子,裏面擺着一些書,而季雲夕的面前還有一個小桌子,上面放了一個食盒。季雲夕認得這個食盒,上次南璃到六部門口等自己的時候,手裏拿着的就是這樣的一個食盒,而自己第一次來王府回去的時候,管家給自己的也是這樣的一個食盒。
“你今日未來及用膳,這是給你準備的。”季蒼尉視線在面前的書上,翻了一頁,頭也不擡地說道,表情十分自然,甚至還有一分慵懶。
季雲夕伸手打開,分了三層的食盒果然是各種點心,還散發着騰騰熱氣,想必是做好了便拿了過來。
季雲夕吃了幾個,入口感覺溫爽,入了腹中更是感覺十分滿足,季雲夕平日裏并未表現出來的對美食的喜好此刻全部暴露出來。
餘光中,季雲夕大快朵頤好不痛快。
“皇叔,你也吃一個。”季雲夕吃的正開心,卻并沒有忘記身邊還有一個人,拿起了一個點心就遞給季蒼尉,眼中是收斂起來的光芒。
季蒼尉眸色漸深,側身便就着季雲夕伸過來的手吃下了那塊糕點,神色自若地繼續看書。
溫熱的氣息撲在手指上的感覺現在還殘留着些許,季雲夕有些怔神,愣了一愣之後突然安靜下來,默默地吃着食盒中的點心,一路無語。
“王爺、殿下,到了。”馬車在宮門口停下,季雲夕先下了車,走在前方。
當再次看見自己的“父皇”時,心中卻全然沒有昨日的憤怒。
這個人已經在他心中激蕩不起任何波瀾,比陌生人還不如。
他随着衆大臣們跪下,口中是“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卻一個音節都沒有發出,只是幹幹地做着嘴型,視線卻是微微偏頭看着別處。
他的皇叔,果然負手而立,不行跪拜之禮。
“衆卿平身。”季淮蒲百無聊賴地說道。
“太子。”季淮蒲突然喚他。
原先喚的不是皇兒麽,現在竟然連裝一裝都懶得去做了麽。
季雲夕微微垂頭:“兒臣在。”
“朕聽說,昨日叢行瑞被你送入刑部?”季淮蒲一開口便是要興師問罪。
季雲夕笑了笑:“正是。父皇有所不知,這逆臣居然在兒臣的茶水中下了毒,被兒臣識破,又發現了他藏在腰間同別人串通的紙條。”
“哦紙條上,寫了什麽?”季淮蒲淡淡問道。
季雲夕突然沉默。
衆人雖也好奇知道,卻無人膽敢催促。
季淮蒲見他沉默,眼神閃了閃。最終動了動嘴唇,安靜地等着季雲夕的回答。
見季淮蒲并不為所動,季雲夕這才道:“父皇,紙條上寫的是‘已下毒,候佳音’。”
他方才,在賭。
他賭叢行瑞會不會是他父皇的人。因為下毒這種陰損的手段,明顯是季淮蒲的風格。在他身上從小用到大,樂此不疲。
可是季淮蒲什麽反應都沒有,從季淮蒲這裏,是看不出什麽端倪了,只能下朝後去刑部看看,試着從叢行瑞嘴中套出些話來。
“膽大包天!”聞言,季淮蒲愠怒地拍了一下龍椅的扶手。
季雲夕卻是在心中笑了,做給誰看呢。他依舊保持沉默,微微低着頭不言不語。
“讓刑部給朕好好審!”季淮蒲怒道。
季雲夕只是低低地應了一聲“是”。
末了,季淮蒲也再無表示,其他大臣們上奏的時候,季淮蒲已經恢複了往常表情。
薄涼至斯。
只是下朝後,本朝着刑部去的季雲夕,卻在半路被劉青攔了下來。
“殿下,皇上請您過去一趟。”劉青的神色有些複雜。
季雲夕只點點頭,便跟着他朝禦書房的方向走去,心中似水平靜,也不去問季淮蒲找他是何事。
沒好事就對了。
人帶到,劉青便在門外靜候,季雲夕獨自邁步走了進去。
這一次,他卻并未如往常那樣跪地行禮,只是擡了擡手躬身道:“見過父皇。”連兒臣的自稱都已免去。
季淮蒲眯起眼看着面前的季雲夕,突然沉默了起來。
這個孩子從小到大都喜歡纏着自己,一幅天真爛漫的乖巧模樣。
這倒是第一次,季雲夕明着反抗他。
季淮蒲的視線在季雲夕身上打量許久,季雲夕卻紋絲不動,任由他打量。
“出宮才幾天,翅膀就硬了。”季淮蒲冷冷道。
季雲夕放下行李的手,直起腰來,視線看着下方,卻對季淮蒲的話不做絲毫反應。
季淮蒲眯起的眼中神色幾經變換,最終是慢慢沉了下來。
“把你手中的扳指拿來給朕看看。”季淮蒲突然說。
“父皇,這是皇叔給的,皇叔吩咐過不可随意給人看。”他這一句話輕巧而自然,似乎絲毫不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給朕看不算随意給人看。”季淮蒲的聲音裏情緒難辨。
季雲夕卻仍然不給他個痛快:“皇叔說,誰都不可以給。”
雖然季蒼尉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季雲夕此刻卻就是不想如了他的意。
他這句話說的無心,季淮蒲聽在耳中卻又是另一個意思了。
“況且,父皇也有一個這樣的扳指不是,何必要看兒臣的呢。”
季淮蒲聞言一掌拍在書案上,滿面怒色,卻隐而不發。
季雲夕話一出口就知道這是騎在老虎頭上了,本已在心中找退路,卻不想季淮蒲卻默默吃下了這個氣,并未發怒。他并不傻,想來無非還是想要他手上這枚季蒼尉給的扳指。
季蒼尉給他的時候并未告訴他扳指的用處,沒想到季淮蒲居然如此稀奇這扳指,也許倒是能從季淮蒲的嘴中知道這扳指的用處。
季淮蒲卻只道他是在裝傻,冷笑起來:“朕這裏只有一枚,有何用。”
心中百轉千回,面上卻紋絲不動,季雲夕想了想才道:“即便是有了兒臣這一枚,父皇又能拿它何用呢?”
季淮蒲面上有些古怪,緊緊盯着季雲夕半晌,卻明白似的突然冷笑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這樣的扳指,在你手中也無甚用處!”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