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這是威脅,也是挑釁……
只有秘境的制造者可以随意更改其環境,因此風辭這句話其實不是問話。
虧他方才還真情實感地擔心了他那麽一下。
這混賬東西。
風辭輕輕磨了下牙。
反觀裴千越,聲音依舊淡淡的:“來歷不明,身份未知,我不該試你?”
“哦。”風辭冷笑,“那敢問城主大人試出什麽來了?”
裴千越:“你不是陸景明。”
風辭聳了聳肩:“顯然。”
他方才為了救裴千越脫身,使出了一名十多歲少年不該有的深厚靈力。
事實上,早在靈霧山的時候,裴千越心中應該就有這猜測。
以千秋祖師為基準,經由裴千越改良後的迷陣,怎麽可能是兩名普通仙門弟子能輕易破解的。
否則裴千越也不會在初次見面時,就以靈息試探他。
只可惜,風辭的修為境界比他高出許多,裴千越什麽都沒試出來,反倒被他識破真身。
在那之後,風辭在仙盟選拔上破了萬法閣的儀器,裴千越對他的懷疑應該更重。
所以,留他在阆風城,不是什麽天玄宗遺孤,更不是什麽所謂的二選一。
裴千越根本從來沒信過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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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歸根結底,會露出這麽多破綻,還是因為風辭那時沒想過遮掩他的真實身份。
後來想要遮掩,也來不及了。
裴千越沒再說話。
風辭等了片刻,問:“……沒了?”
裴千越:“沒了。”
風辭失笑:“你這算什麽試探?”
大費周章,只為試出他不是陸景明?
裴千越又不回答。
不過事實的确如此。
修真者等級壓制極為嚴重,修為達到一定境界,便能自由隐藏自身氣息、修為、乃至根骨。哪怕是方才救裴千越時,風辭也沒有使出全力。
因此,裴千越只能看出他使出了“陸景明”不該有的靈力,可風辭的真實實力如何,他探查不出。
他甚至連風辭有沒有使出全力都無從知曉。
想要看透他的身份,僅憑現在的确不夠。
這也是風辭剛才放心施法的原因。
他的身份,除非他不主動透露,否則旁人絕對無從知曉。至多便只能像裴千越這樣,确定他并非本人。
但以裴千越那多疑的性子,只知道這些,他就放心了?
風辭好奇:“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誰?如何進了陸景明的肉身?混進阆風城有什麽目的?”
“你方才大可以不救我,自己脫身。”裴千越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又問,“為何暴露身份?”
風辭心道這不是廢話,好歹是自家崽,還能眼睜睜看着他死在面前?
他還沒這麽禽獸。
風辭正色道:“見死不救,非君子所為。”
裴千越點頭:“好。”
說完,轉身往甬道深處走去。
風辭:“?”
這就完了?
狹窄的甬道黑暗而潮濕,風辭追上去:“什麽意思啊,你不多再問我點什麽?”
裴千越:“我問了,你會說嗎?”
風辭:“不會。”
山洞中有片刻的死寂。
“也……也說不定。”風辭幹笑兩聲,努力緩解氣氛,“我可以挑着能說的說。”
裴千越道:“我身陷囹吾,你卻并未對我不利,這便足夠。”
風辭腳步一頓。
原來他真正想試的是這個。
裴千越根本不在乎風辭的真實身份是什麽,他只想知道,風辭究竟是敵是友。
而現在,他成功試出來了。
在絲毫沒有暴露自己的情形下。
風辭在心裏嘆氣。
裴千越試探他,他又何嘗不想試探裴千越。
可對方這樣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問,他就連試探的機會都沒有。
混賬東西還挺聰明。
風辭有一搭沒一搭的想着,不多時,走在前方的裴千越忽然停了下來。
遠處的甬道盡頭,微光乍現。
“怎麽了?”風辭問他。
裴千越沒理他,擡步朝前走去。
風辭:“……”
他真的很讨厭這種不愛說話的人!
許是人年紀大了,便不再不像以前那樣耐得住寂寞,總喜歡找人聊聊天,說說話,回憶點青春往事什麽的。
和裴千越這種話少的人待在一起簡直是種折磨。
風辭憤憤地想着,腳步不由加快,趕在裴千越之前跳出了甬道。
可外頭卻不是方才那片樹林。
風辭原本以為這秘境就是裴千越故意用來試探自己,而這甬道應當是秘境的出口,出來後才發現,這甬道的盡頭,竟連接着另一個山洞。
石壁晶瑩剔透,潺潺溪水自石壁下流過,岸邊生長着幾簇水草。
螢火蟲在空中閃爍,被腳步聲一驚,飛向遠方。
這是個天然形成的秘境。
此處的靈脈應當還沒被人發掘過,靈力光芒明亮而純粹,僅僅置身其中,都能感覺到身體的疲憊一掃而空。
風辭回頭,裴千越在他身後輕飄飄落地。
這秘境多半被人動過什麽手腳,從外界感覺不到絲毫氣息,因而就連風辭方才都沒有察覺。
裴千越徑直走向山洞內部。
這秘境別有洞天,頭頂是可供開采使用的靈石,腳下踩的是富含靈力的清泉,就連溪水邊那淡藍色的水草,都是可增強修為或治療外傷的靈草。
風辭跟着裴千越涉水往裏走。
走到山洞的最深處時,卻愣住了。
那裏橫陳着十數具屍身。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唯一的共同點是,所有屍身都呈現幹癟枯瘦的狀态。
——皆是被吸幹了靈力而死。
風辭眉宇微微蹙起,便聽裴千越道:“無常門弟子。”
又是個風辭沒有聽過的名字。
這個時代,修真者和修真門派實在太多了。除了組建仙盟的六門,後加入仙盟的二十二家,在仙盟之外,還有百餘家大大小小的宗派,更別說還有些無門無派的散修。
這在風辭那個時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如果當年有這麽多仙門鼎力相助,或許那場人魔之争,便不會打得那般生靈塗炭。
他也不會被天道臨危受命,擔了這救世的職責。
風辭思緒稍稍跑遠,又拉回眼前:“他們……怎麽會在這裏?”
裴千越道,“幾日前,無常門門主擔心禍及自身,求我庇佑。我替他尋了此處藏身。”
風辭明白了:“外頭那個秘境,也是你建來保護他們的?”
裴千越:“是。”
将人藏入靈脈深處,再制造一個全新的秘境将其隐藏其中,的确是再安全不過的法子。
何況,裴千越方才那個秘境的兇險風辭見識過了,若非這人出手終止秘境,前方還不知有多少危險等着他們。
可為什麽……
風辭問:“你事先不知道有人闖入?”
裴千越:“不知。”
風辭心下駭然。
要在制造者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潛入秘境,還能悄無聲息将人殺死,這種程度,這世間有多少人能做到?
人外有人,風辭說不清楚。
但他只知道,除非自己找回肉身,否則就連他也沒有把握做到這些。
那兇手,到底是什麽人?
除此之外,他還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風辭問:“現今中原修真門派上百家,無常門怎麽會知道他們即将遭劫,還來尋求你的保護?”
裴千越似乎早就料到他會問出這個問題。
他擡手一揮,虛空中浮現出一排淡金色的文字。
這是一份各家仙門的名單。
“五個月前,阆風城曾收到一份名錄,上面記載了如今中原所有修真門派的名字。”
“無常門,在其中排第十四。”
風辭跟着看過去,果真在其中找到了無常門的名字。
而在無常門之上,是青陽宗和天玄宗。
正好是第十二和第十三。
這兇手……竟還提前預告了将要被滅門的門派。
風辭望着那份死亡名單,眉宇稍稍壓低:“你沒有把這份名單散布出去?”
“散布?”裴千越擡手收了那份名錄,道,“散布出去,好讓天下都跟着人心惶惶?亦或者讓某些結了仇怨的人緊跟效仿?”
裴千越這話不無道理。
剛開始收到這份名錄時,仙盟多半并不在意。直到後來受害的仙門越來越多,開始引起重視時,已經晚了一步。
到了現在,修真界因為這頻出的禍事人人自危,此時再将名錄散布出去,只會引起更大的恐慌,于局勢并無幫助。
将無常門保護起來,的确是最穩妥的做法。
可無常門還是被滅了。
風辭想了想,問:“裴千越,你說兇手為什麽要殺他們?”
被裴千越揭穿他不是原主之後,風辭也懶得再與他假模假樣的客氣,直接直呼其名。
裴千越稍沉默了片刻,好像對此有點異議,但他終究沒說什麽。
裴千越道:“靈力。”
“我先前也是這麽想的。”風辭點點頭,“這兇手因為某些原因,需要大量的靈力修為,于是開始大肆屠殺修真門派。”
“可我現在不這麽覺得了。”
“其一,兇手有這麽高的修為,能在你的秘境來去自如,如入無人之境,那他幹嘛要對這種小門小派下手?”
目前為止,受害的都是些規模不大的小門派。
這種門派的弟子修為自然不會高到哪裏去,哪怕吸幹整個門派的弟子,得到的靈力多半都抵不過仙盟中任意一位長老。
更別說兇手連剛剛築基的幼童都不放過,那能有多少靈力?
風辭原本以為是這兇手修為不高,欺軟怕硬,現在看來卻不是這樣。
兇手既然有能力闖入裴千越的秘境殺人,幹嘛不直接去阆風城把裴千越砍了,不比在這兒大費周章屠殺普通仙門來得快?
當然,最後這句風辭是不敢說的。
裴千越聽完他的分析,道:“或許他是不想招惹仙盟,平添麻煩。”
“這還叫不想招惹仙盟?”風辭難以置信,“他就差指着仙盟的鼻子大罵‘這麽久還一點線索都沒查出來,真是一群廢物’了。”
裴千越:“……”
風辭輕咳一聲:“沒有說仙盟是廢物的意思。”
“不,你說得對。”裴千越平靜道,“仙盟的确是群廢物。”
風辭很怕裴千越忽然問他,這廢物二字包不包含他這位仙盟之主,好在裴千越沒執着于這個話題,而是道:“繼續。”
“啊?哦……”風辭頓了頓又道,“這其二嘛……我想不通,兇手想要靈力,幹嘛不動這靈脈?”
這被裴千越用來給無常門藏身的靈脈,縱觀整個修真界,都算得上頂級。
就這山洞裏的這群弟子而言,除了那位瞧着像是門主的老者看着修為高一些,其他的都是些年輕人。
這吸出來的靈力,恐怕還不如将這山洞裏的靈石挖出去自己修煉來得多。
“只殺人,不奪寶,真是個有原則的兇手。”
風辭面無表情地拍了拍手。
裴千越:“……”
說到這裏,風辭忽然反應過來:“等等,你把人藏在這裏,不會也是想試探兇手究竟想要的是什麽吧?”
裴千越竟然十分理直氣壯:“否則我平白無故,為何要救無常門?”
風辭:“……”
每次風辭想相信自家小黑蛇其實沒有長得很歪的時候,總會被現實狠狠一擊。
小黑啊小黑,真的沒有人告訴你,你這行事風格繼續下去,心性只會越來越受影響嗎?
這可是十幾條人命,是可以随便用來試探的東西嗎?
真不讓人省心。
但裴千越顯然并不在乎,事實上,從看到這滿地死屍到現在,他連神情都沒有變一下。
裴千越問他:“所以,你的結論是什麽?”
“結論就是……”風辭再次望向那滿地的無常門弟子屍身,斂下眼,“這真兇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無論是提前告知仙盟殺人名錄,還是從裴千越的秘境中殺人,兇手都只有一個目的。
他是在借這些行為宣告仙盟,他當真有這個能力,可以僅憑一己之力威脅到整個修真界的安危。
這是威脅,也是挑釁。
這實在是……很有意思。
一開始想要調查這件事時,風辭更多是想探尋這件事是否與即将到來的災劫有關,可現在,這事件本身也引起了他的興趣。
一個敢于給整個修真界下戰書的人,風辭着實很有興趣見識一下。
***
風辭與裴千越離開秘境,回到原先那片樹林中。
他們在秘境中折騰了大半宿,出來時天邊已經有了點蒙蒙亮光。灰青色的天空薄霧籠罩,澄淨如洗。
風辭打了個哈欠,正想往前走,卻見裴千越仍站在原地。
心裏忽然有了種不好的預感:“你不會……還不打算回門派吧?”
“不回。”裴千越道,“你還要繼續跟蹤我嗎?”
這話客氣得仿佛是在問風辭早上打算吃什麽。
都到這份上了,這還能叫跟蹤嗎?
“我怎麽敢做跟蹤那種事。”風辭樂呵呵一笑,也很客氣地回答,“只是恰巧和城主順路罷了,對了,城主接下來打算去哪兒?”
裴千越微低頭。
不知是不是錯覺,風辭竟然覺得他好像輕輕笑了下,笑容淡得幾乎瞬間便被晨曦的微風吹散。
裴千越:“你若想知道,那便跟來。”
說完,不理會風辭會如何回答,擡手以靈力凝出一把長劍。
修為達到一定程度的修士,可修成人劍合一的境界,凝氣為劍,以此禦敵。
風辭看着裴千越凝出的那把長劍落到他腳邊,忽然不經意地想,裴千越身為妖,騰雲駕霧對他而言當是極其容易的法術。
可為什麽他依舊要使用阆風城的禦劍術?
就連阆風城弟子下山執行任務時,都會選擇乘坐飛舟。
只有他,還在選擇最老套的禦劍術。
風辭一時沒想明白他為何偏偏在意這件事,也沒打算繼續細究這麽無聊的問題。裴千越催動靈力,周身泛起茫茫白光,眼看就要化作劍影消失。
風辭大喊:“城主等等我——”
接着,縱身一躍。
一道純白劍影劃破長空,風辭穩穩當當落到了裴千越的仙劍上。
裴千越:“……”
他抓着裴千越的胳膊站穩身體,擡頭沖他一笑,想起他可能看不見,便道:“折騰一晚上,太累了,索性我們同路,城主不妨載我一程?”
老人家一夜未睡,真的很耗體力。
可裴千越只是笑了笑。
那笑容如雨後初晴,冰雪消融。
然後,風辭便感覺到有一只手拎住了他的後領,毫不客氣把他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