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好似在發光
2009年的春節在1月,一中的期末考試也相應被安排得早了一些。
過了元旦沒有多久,期末考試如約而至。
一中老師們改卷子的效率向來很高。這頭學生剛考完,那邊老師便馬不停蹄地開始批改。
放假前,卷子已經全部批改好并講解完畢了。
喬稚寧這次考得不錯,擠進了班級前十。而程越之考到了班級第一。
臨放假那天的大課間,程越之被班主任黃鶴叫進了辦公室。
黃老師說按程越之分數,下學期進入重點班應該是沒什麽問題的。
“把這個申請表填了,走個流程。”
程越之的目光在表頭“實驗班申請”等字停留幾秒,語氣認真地說:“黃老師,我想繼續留在9班。”
黃鶴挑眉,微微驚訝:“你不想去實驗班啊?”
程越之搖搖頭:“班級老師和同學都很好,我不想頻繁換環境。我打算高二分班再去實驗班。”
“留下來也行……”
對于9班來說,多一個優秀學生當然是好事。以程越之目前的成績,高二進實驗班也是百分百的事。
黃鶴把申請表遞過去:“這樣吧,你把表拿回去再和家長商量一下。如果有想法打我電話。”
程越之應好,拿走了申請表塞進外套口袋。
臨近放假,不管考得怎麽樣,大家的心情都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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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裏外都是一片嬉嬉鬧鬧的歡騰景象。
今天宜和市的天氣很好,晴朗無風。不少人趁着課間站在走廊曬太陽。
程越之回教室的腳步一停,加入其他男生的隊伍,一起倚在走廊欄杆透氣。
旁邊男生們在讨論新出的手機系統和諾基亞全鍵盤N97到底哪個好用。
程越之心不在焉地聽着,透過玻璃窗,教室內的情景清晰可見。
何倩遞給喬稚寧一本花花綠綠的雜志,兩人低着頭邊看邊讨論,興致高昂。
程越之心裏一動,欠身走到玻璃窗前,學着班主任的樣子用指節叩了叩窗戶,表情嚴肅。
兩個女生被這聲音吓了一跳,飛速收起雜志擡頭看過來。
喬稚寧慌張的神情在看到程越之的一瞬間變了樣。
她悻然站起來,龇牙咧嘴地隔着窗戶做了個揍人的手勢。
程越之惡作劇得逞,笑到肩膀顫抖。
“程、越、之!”喬稚寧咬緊了牙根。
程越之笑笑,在喬稚寧要吃人的眼神中退回原地,懶洋洋地靠上欄杆。
旁邊男生碰了碰他的胳膊肘,邀約:“程越之,放了學一起打球啊。”
“行啊。”程越之眯了眯眼。
今天的陽光可真好,照得人的心情仿佛也跟着迎來了一場陽光浴。
上課的預備鈴聲打響,男生們推推搡搡着進教室。
程越之雙手插兜走在最後。
進門的一瞬間,他将口袋裏的申請表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2009年的春節,喬稚寧照例和爸爸一起去拜訪了外公外婆。
媽媽寧月去世得早,她和外公外婆的交往不多,感情也不算深。
外公外婆家在宜和下面的鎮上,平時見面不多。
到了外婆家,喬稚寧站在一邊,看着爸爸和外公外婆寒暄。
外公外婆提起舅舅,向爸爸倒起了苦水。
說到後面,外婆忍不住又抹起了眼淚。
“可惜了我們月月,要是她知道哥哥這麽不争氣……”
喬稚寧抿抿唇,轉身出門走到院子。
院子裏拴着一只母雞,估計是為了過年準備的。
喬稚寧蹲下來,胳膊搭在膝蓋,和母雞大眼瞪小眼。
“這些年苦了你了……”屋裏隐約有聲音傳來。
喬稚寧無聲地用口型模拟外婆說話。
“要是月月還在就好了。”
“這麽些年你真是不容易。”
……
“每次都是這幾句,我都快會背了。”喬稚寧小聲說。
“咕。”
對面的母雞叫了一聲。
喬稚寧嘆口氣:“爸爸現在肯定不忍心,又要加錢了。”
“咕。”
喬稚寧歪頭看過去,爸爸在和外婆互相推錢。
“我們應該快要回去了。”
喬稚寧對着手心哈哈氣,拔起院子裏的小草扔到母雞面前。
“給你吃。”
“咕咕。”
母雞歪頭看向喬稚寧,脖上的毛炸開,眼神滿是戒備。
“別怕,我不抓你。”喬稚寧笑着說。
“稚寧。”爸爸站在門口叫人,“我們要走了。”
“來了。”喬稚寧起身跑過去,果不其然看見爸爸的眼眶泛着一圈紅。
恭恭敬敬地和外公外婆道了再見,喬稚寧和爸爸一起離開。
從外婆家回去,要先坐公交到汽車站,再坐汽車回市區。
一路上,爸爸喬述都很沉默。
喬稚寧的舅舅三十多了,離婚後一直和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
他經常換工作沒個定數,平日裏生活懶懶散散,一有空就出去打牌,還玩得很大。
這麽大的人了,生活還需要父母的接濟。
勸也勸過罵也罵過,一點用都沒有。
嘴上答應得好好,可一轉頭就有出去玩。
每次外公外婆提起這個兒子都是嘆氣,不知道該怎麽辦。
喬稚寧趴在窗口,望着外面的道路發呆。
天低雲暗,樹木蕭瑟,草色荒蕪,冬天的景色總是不盡如人意。
媽媽去世後,爸爸對外婆一家的照拂從未停止。
他要還媽媽治病時的欠債,要維持父女倆的生活開銷,要孝敬爺爺奶奶,還要照顧外公外婆的生活……
他像個陀螺忙個不停,誇張的時候要打三份工。
以前喬稚寧也問過爸爸為什麽會對外婆一家那麽好。
明明媽媽去世那麽久了。
明明知道舅舅就是個無底洞。
那時候爸爸也是沉默了很久,低着聲音說了句:“你外公外婆也不容易。”
後來,她再也沒過問過類似的事情。
就在這時,口袋裏的手機響了一聲。
喬稚寧現在用的是爸爸淘汰下來的小靈通手機。
顏色灰撲撲的,年份久了反應遲鈍,只有打電話和發短信的功能,在外面的信號常常不好。
喬稚寧翻出手機,是秦筱發來的消息,約她出來逛街。
喬稚寧連忙回好。
手機的“4”鍵有點不靈敏,她使勁按了幾次才按出“h”來。
這動靜吸引了喬述的注意。
“手機壞了?”
喬稚寧搖搖頭:“沒壞,就是有的鍵老按不出來。”
喬述皺眉,目光落在女兒手裏的銀色手機。
這機子磕磕絆絆用了幾年,漆掉了許多,左右兩邊的按鍵已經被磨得看不出顏色來。
喬述心裏一動:“爸爸給你換個新的吧。這手機太舊了。”
現在的手機都可以玩游戲上網,小靈通已經沒什麽人用了。
喬稚寧眨眨眼,想了想拒絕了。
“不用了爸爸,等我考上大學再買吧。我現在也用不上。”
喬述正要說沒關系,轉念想起剛給岳父母的錢比自己原本計劃的多了兩千,張着的嘴巴又閉上了。
對上女兒天真幹淨的眼神,喬述的胸口一酸。
他知道,女兒是看到他給錢的動作了。
喬述扯扯嘴角露出一個笑:“中午想吃什麽?爸爸做。”
“紅燒肉!”喬稚寧兩眼放光。
喬述笑着點頭:“哎好,紅燒肉!”
“對了爸爸你少做一點,我下午要和同學出去逛街,晚上不回來吃了。”喬稚寧補充。
“逛街啊?錢夠不夠?”喬述摸出口袋裏的錢包。
“夠的夠的,我有錢。”喬稚寧連忙說。
她平時比較省,爸爸給的生活費還有一些沒花完。
喬述不管她的話,拿出一張一百的塞過來。
“拿着拿着,萬一不夠呢。”
喬稚寧彎彎唇:“……那好吧。謝謝老爸!爸爸萬歲!”
“這孩子。”喬述笑着搖搖頭。
下午,喬稚寧和秦筱見面後得知了兩個消息。
一是,秦筱被自己喜歡的人表白,兩人在一起了!
這真是一個值得高興的消息。
而另一個就不那麽令人開心了。
從秦筱的口中,喬稚寧得知了黎頌的一些信息。
黎頌籃球打得好,但成績并不怎麽樣,在1班一直處于倒數的名次。
“這樣啊……”喬稚寧悵然若失。
那他在1班一定壓力很大吧?
秦筱笑笑:“不過感覺他不怎麽在意。他看起來是比較愛玩的,朋友也很多。”
“那他也有女朋友嗎?”喬稚寧的心髒跳得很快,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波瀾不驚。
秦筱遲疑了下:“以前是有的,現在好像沒有。”
喬稚寧“哦”了聲,笑着說,“有也正常。”
她低頭挑着筆記本,努力裝出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
秦筱觀察着喬稚寧的神色,猶豫道:“他好像交過不止一個女朋友……”
喬稚寧的動作一頓,擡頭望去。
秦筱:“我聽他朋友叫他‘情場老手’……”
喬稚寧心髒沉到了谷底。
“不過也可能是他朋友亂說的啦。”秦筱連忙補充,“他朋友看起來很愛誇張……”
喬稚寧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麽。
算了算了,不過只是說了幾句話的人,在意他做什麽呢?
回去的路上,喬稚寧這樣安慰自己。
這個假期很短暫,除了過年那兩天,喬稚寧幾乎都被困在作業和試卷裏。
假期的最後一天,喬稚寧抱着作業冊去程越之家,掃蕩掉最後的一些“疑難雜症”。
喬稚寧在程越之家裏待到5點半,和廚房裏的周茉告別:“阿姨我回家啦!”
“留下來一起吃飯。”周茉連忙放下手裏的東西,走到客廳挽留。
“不了不了,我爸做了好多菜,我不吃就沒人吃啦。”喬稚寧笑着拒絕了,搖搖手臂和周茉道了別。
女生快快樂樂出了門,樓道裏傳來一連串蹬蹬的腳步聲。
周茉在原地站了片刻,轉身走到程越之的門口敲門。
“越之。”
“進來。”
周茉推門而入,在程越之的背後站定。
程越之等了半晌沒有聽到聲音,奇怪地回頭,正對上周茉緊鎖的眉頭。
“怎麽了?”
他不解。
周茉猶豫了幾秒,張口道:“你和稚寧從小一起長大,感情好我可以理解。但是你們現在是高中生,正是學習緊張的時候……”
她頓了頓,聲音變得嚴肅起來:“這三年可千萬不要有什麽別的想法,全部精力都要放在學習上。你知道,我和爸爸對你的期望很高——”
“——媽你在想什麽呢?”程越之連忙打斷這個每次說起就沒完沒了的話題,“我沒什麽別的心思。”
周茉定定和兒子對視,半晌,她點點頭。
“你知道就好。你中考沒考好,高中可一定不能松懈。”
從生出這個兒子開始,周茉就對他寄予了極高的期望。好在兒子争氣,從小到大一直是院子裏成績數一數二的那個,她也因為這個一直臉上沾光。
誰知程越之中考發揮失誤,只去了一中的普通班。周茉覺得丢了面子,心裏憋着股氣誓要在家屬院把臉面找回來。
程越之皺了皺眉:“媽。”
周茉見好就收,連忙道:“那我不打擾你學習了,等會兒要吃飯了叫你。”
程越之抿唇轉回頭。
冬季的白天很短,這個時間點窗外已經是陰沉沉的天色了。
別的心思……喬稚寧……赫拉
程越之肩膀猛地一抖。
怎麽可能呢?
荒謬。
開學那天,喬稚寧和程越之一起去了學校。
高一9班的教室門口貼着一張新的學生名單,幾個男生在前面議論紛紛。
隐約聽見“新同學”“1班”之類的字眼,喬稚寧好奇地墊腳張望。
從上往下,喬稚寧的目光一頓。
名單上,赫然顯示着一個熟悉的名字——黎頌。
黎頌?
黎頌!
喬稚寧瞪大眼睛,心跳忽然加快了速度。
幾乎是同一時刻,兩人身後傳來一道悅耳的男聲。
“程越之。”
喬稚寧腦子裏的弦被撥動,“嗡”地一震,和程越之一起回頭。
黎頌穿着藍白色校服,頭發比年前還要利落,薄薄的單眼皮上揚,笑起來滿是蓬勃的朝氣。
他沐浴在冬末春初的陽光下,整個人好似在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