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到底在國君面前,即便是大學士兼小舅舅的廉溪琢也不敢太過放肆。
扔個湯勺,就當是給自個兒撐撐場面罷。
能讓他如此氣急敗壞的,整個南憧恐怕只有紀懷塵可以做到了。
藺衡印象中,他極少自稱王爺。
理由一是聽上去太老氣,與他風流倜傥的外形極為不符。
理由二是身份這個東西,只有在壓人一頭的時候拿出來才能發揮最大效用。
非常不巧。
中央将軍紀懷塵是個能和藺衡過上百招的厲害人物,對此廉溪琢毫無掙紮的餘地。
論文學才幹,他也遠超尋常大将,對此廉溪琢雖然勉強能掙紮。
但基于武力值相差甚遠,掙紮得太用力容易遭到打擊報複。
所以廉大學士選擇曲線救國。
拿王爺的身份壓個中央将軍屬實解氣。
藺衡佯裝若無其事,将碗盅悄悄藏在案閣後以防遭小舅舅毒手。
“這回召懷塵來是有正經事,你且忍忍,孤的江山還指望靠他穩定的。”
“我呸!”廉溪琢狠狠翻了個白眼。
“三條腿的驢不好找,倆胳膊倆腿能領軍的人難道還找不到了?就池清宮住的那位,好歹是個太子殿下,穩定江山這樣的事他未必不能勝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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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衡懶得與他較真,颔首示意宮人将紀懷塵請進來。
傳言中威風凜凜,宛如修神羅剎的紀将軍,看上去卻遠沒有在戰場上那般淡漠。
大概是不在軍營裏的緣故,沒穿厚重的乾銀盔甲。
而是一身玄色長衫,外披了件簪有赤璎的披風。
發髻高束,肩背寬闊挺拔。
入殿見到賭氣靠在一旁的廉溪琢他先是微微嘆了聲氣,再恭謹對國君單膝跪地一禮。
“臣紀懷塵,參見陛下。”
藺衡淡淡點頭。“這裏沒有外人,不必太過拘禮,坐罷。”
紀懷塵道謝稱喏。
皇帝陛下拾起本奏折,才想詢問他有關近日皇城中別國細作的事。驀然發覺愛将依舊杵在原地,連腿都沒擡一下。
側目去看廉溪琢。
果然瞧見小舅舅以一個相當霸道的姿勢,占據了大殿剩餘兩把檀木太師椅。
宣政殿召大臣議事,往往都是站着與國君對談,極少有恩賜能坐下說話的。
因此唯二兩把太師椅,不過當做擺設,以顯得大殿不那麽空蕩。
其中一把廉溪琢常坐。
橫豎他在宮外找樂子的時間比在宮裏長上一倍。
有些事情須得他出手才能打聽到,藺衡索性沒撤上面鋪着的雪狐氈和錦毛軟枕,方便人不時來履行一下身為大學士的職責。
此刻小舅舅心情不佳,人一歪腿一橫,只差沒在臉上寫‘你不配’三個大字了。
皇帝陛下蹙眉,敲了敲手裏的奏折本,示意他不要鬧。
紀懷塵拱手:“無事,臣站着回話就好。”
說罷,他将近日查到的蛛絲馬跡一一回禀。
西川那邊的動靜如藺衡所料,派出千餘人在河套地區與南憧軍周旋。
圍而不打,剿而不殺。
充分給淮北變故争取空隙。
明面上南憧軍的重心全放在平定西川上,實則藺衡早已防範對方來驗收戰果,看他是否真的上套。
紀懷塵道:“陛下猜的不錯,西川疑心您識破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恐暗地裏有其他部署,便派細作前來刺探。”
“南憧自攻下西川和東洧後,與周邊附屬國商貿交融,以往也有很多商隊帶當地貨物入境售賣。”
“臣借由例行檢查密切注意最近半月進入皇城的生面孔,果真發覺新開的浣歌坊裏情況有異。”
說到此處,他往廉溪琢所在的方向定了定目光。
“隅清,你抱的那位姑娘,正是被西川國君派來刺探消息的細作。”
隅清,是廉溪琢的字。
紀老将軍生前給他起的,大抵是感念幼時雙親皆亡,嫡姐早逝,在宮中日子過得苦。
朝起東南隅,心清勝玉潔。
字裏行間滿是對自家小兒一般的期許和訓告。
外人多稱他一聲廉大學士或小王爺。
乃至藺衡,遇上年節要到永芳殿祭祖先靈位,不能直呼全名才肯冷着臉道聲小舅舅。
從不喚他名姓,多年如一日只喚隅清的,有且僅有紀懷塵一人。
“你說什麽呢,老東西!”
廉溪琢面龐微紅,不知究竟是被氣的,還是嫌臊得慌。
“那姑娘香玉軟懷,能是細作?有本事就拿出證據來,沒得空口白話誣陷人家!”
紀将軍頭搖的十分無奈,轉向國君道:“陛下,臣安插在浣歌坊裏的暗線搜繳出數封密信,看樣子細作什麽也沒打探到,西川那邊預備加大力度,再送一批人過來。”
聞言,藺衡眸色沉了沉。
“既然他們那麽想查清孤在部署什麽,不妨讓他們得逞好了。懷塵,即日起撤掉對皇城的監管,細作之事,只盯不抓。”
紀将軍一頓。
“陛下,撤掉監管嗎?那皇城中的安危..........”
“呵!”廉溪琢終于找準機會插上話頭,堵過去一聲嗤笑。
“這四肢發達的人吶,頭腦就是簡單。陛下的意思是将計就計,西川國君壓根沒長攻于謀略的腦子,本來就蠢,你手再伸那麽長,他查得到才有鬼。”
“不止。”藺衡一笑,只是那笑深不達眼,無端透出股子狠戾。“孤要與西川合作,撤掉監管,以表誠意。”
廉溪怔住,探手往國君腦門上摸了摸,眨眼的功夫捂着被拍紅的手背讪讪縮回來。
“不是!你瘋了?與西川合作?合作什麽?一起出兵攻打淮北?”
藺衡面色陰翳,不答反問:“淮北十六州的兵符在孤手裏,你覺得,西川國君和他背後的人,會如何想?”
“還能怎麽想,你要将淮北歸為附屬........等等!”廉溪琢陡然正色。“藺衡,你該不會真的,想對淮北出兵罷?!”
“難道孤說不想,旁人會信?”皇帝陛下緩緩舒了口長氣,目光不自覺落到案架後的碗盅上。
“罷了,有慕裎在孤身邊,足矣。”
紀懷塵不清楚這句話的份量。
但廉溪琢了然。
出于對大侄子的關心,廉大學士再次出言提醒:“這步棋極險,稍有不慎,你的至尊之位可就保不住了。”
藺衡斜眼睨他。
“放心,只要你不拿孤的大将軍撒氣,保證他在戰場上可以如常發揮的話。孤的皇位,能一直坐到給你主持入殓大典。”
廉溪琢被噎得臉頰都氣鼓起來,不能拿國君怎麽樣,幹脆抽出腰後墊着的軟枕,沖着紀懷塵面門将他砸了個趔趄。
紀将軍簡直有苦難言。
知道他還在為浣歌坊的姑娘一事怄惱,想稍稍安撫幾句。
不料廉大學士甩過衣袖,頭也不回的沖往別處撒性子去了。
“陛下,這......我......他......”
藺衡不耐煩揮手。“快去追罷,一路多盯着些,他若踢壞宮裏草木石磚。照老規矩,從你月饷裏扣。”
紀懷塵:這個月饷銀二十兩,貼補十兩,加上廉大學士的,一共負債三百七十兩。
打發走這對要命冤家,藺衡真覺得有些頭昏腦脹。
不禁揉了揉眉心,歪進檀木椅靠上稍作休整。
在一沓奏折前呆坐了半晌,恍惚想起是用晚膳的時辰了。姜來公公早備下菜品,只等陛下傳召即可端上案幾。
鮑汁釀小肚、八寶野鴨羹、繡絲乾貝、蒜蓉山藥、還有一道炝炒葉青。
菜肴很精致,可惜國君大人實在提不起半點胃口,便長嘆了口氣,吩咐全數撤下。
藺衡揮退随侍的宮人,只身踏出宣政殿。
暮色中的南憧皇宮看上去既莊肅也很孤獨。可見度不太高,只有遠處幾座挺拔的殿宇檐頂還清晰可辯。
深深一嗅,冷冽的空氣從鼻息直入肺腑,倒讓他覺得滿身的疲憊消減了許多。
月光練白如水,淌淌抛灑在堂前和腳邊。他望着,突然就想起了慕裎。
原本那日太子殿下憤憤說想弑君,他心裏是很悵然的。
而這種悵然在幾日不見面中,又衍生成了一種說不明白的失落。
他心裏十分清楚,慕裎有着絕對的理由去怨怼自己。
好好的太子殿下忍辱負重,換了誰都不免想宰了那個始作俑者。
慕裎即便真的翻臉也好。
大不了被指着鼻子罵忘恩負義、小人得志嘛,或者氣不過上手錘他幾拳踢他兩腳。
可慕裎沒有。
不僅沒有,反而還親手熬湯送到宣政殿來。
這番體貼舉動讓皇帝陛下在不解之餘,額外生起了一種‘孤很不是個東西’的負罪感。
思前想後,藺衡決定趁夜去池清宮探望一二。
順便把之前一直準備給慕裎但始終沒找到機會給的見面禮也一并帶過去。
為了節省時間,國君大人沒有選擇走宮道,兩步躍上牆頭,施展輕功從數間殿宇中穿行而過。
約摸一刻的功夫,他便翻過大門,穩穩停在了池清宮的小院內。
此時值守的宮人都懶怠下來,或蹲或靠,縮在門廊下擠靠取暖。
見着黑暗中倏然走出來個人影,為首的頭兒顧不上剛灌的暖水囊袋,忙舉起佩刀喝問:“誰人膽敢闖宮!”
藺衡擡眸一掃,并未啓唇,卻已然把宮人們驚得紛紛跪伏,不住戰栗着道陛下恕罪。
喚月和風旸聽到動靜也緊跟着跑出來,兩個小侍從對視一眼,其慌張程度只一瞬做皇帝的那個便瞧出來,情況似乎不簡單。
“太子殿下呢?”
話落,整個小院除了顫顫的呼吸聲以及牙齒碰撞的細響,再無其他動靜。
照慣例,陛下親臨是必定要出來迎接的。
慕裎與旁人不同,他若是歪在榻上懶得動彈,藺衡也就随他高興着去了。
況且晚間風大,最好是別出來省得受涼。
不過池清宮上上下下服侍的宮人都在此候命,以慕裎的脾性,多半會諷笑兩句‘皇帝陛下真有威嚴’之類的話。
沒理由會如此安靜啊。
藺衡沉聲問道:“他不在宮裏?”
話是疑問句,用的卻是篤定語氣。
喚月往前膝行兩步,重重叩首。“陛下息怒!晚膳後殿下說悶的很,想一個人出去轉轉,還命令不許任何人跟着。”
他到底沒有禁慕裎的足,嫌池清宮待得悶出去走走散心也很是正常。
只是皇宮裏好些地方夜晚沒燃燈燭,黑燈瞎火的不帶随從一個人瞎跑。
胡鬧嘛這不是!
喚月眼見國君大人面色不善,又惶惶道:“陛下切莫動氣,請您在裏間稍歇一歇,奴這就去把殿下尋回來。”
“不必了。”藺衡凝眉。“孤知道他在哪。”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啦
因為不能出現暴君 所以修改了文名
文案需要那啥的地方也改了一下
感謝收藏的寶寶們
可能有時候更新慢 但一定會寫完的
承蒙厚愛 感激不盡
藍後......明天不更
後天見~~~~
以及,到評論區找我玩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