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無名墓
王城內的司星神殿這幾日少了迦蘇的身影,便顯得更加寂寥空靈,若是一直不曾熱鬧過倒也罷,怕便怕這般有人作陪,一旦人走樓空,便不再适應曾經的孤寂。
師月獨自守了三萬年,如今不過是幾日不見,就越發不能忍受這殿內的空曠。她知道他去了哪裏,她也知道他誓死無悔,堅定不移,可是,又是何必?她是戴罪之身,所受的一切都只是償還最初欠下的債,況且,對于她來說,迦蘇不過是一眨眼便要老去的,是她生命中的彈指,他們之間差的又何止是天地鴻溝。
她給每一任儲君授課指導,為每一任鬼王加冕封冠,無波無瀾地生活了三萬年,卻在迦蘇這裏起了波紋。
她還記得,當年迦蘇初次立在她眼前時,睜着清淩淩的眼睛,充滿好奇地望着她。
那是一個活潑開朗的孩子,本該安穩地度過司星神殿內的十年,出去後繼承王位,安享一生。可是,卻教他在那個月圓之夜撞破了她的反噬,生生哭裂了嗓子,都喚不來一人。
十五歲的孩子第一次掀起了這個世界真實的一面,也終于明白這個世間可不是萬事盎然,至仁至善,他的師父是被囚禁的人,不得自由,不生不死。
自此,迦蘇變得沉默,終日心思恍惚,師月看着少年眼中逐漸堅定的神色,便知他這是走上了一條永無結果的路。
送他出殿的那一日,她曾問他,為何不醫好自己的嗓子,迦蘇回她道,“這醜陋的聲音能時時刻刻提醒我師父受的苦,無論如何,我都會解了您身上的長生訣,帶您離開這勞什子的神殿!”
如今,他早已不是當年的稚嫩孩童,他英武非凡,俊美無俦,可當初的信念卻是不曾變過絲毫,他要給她自由,他要給她重生!
可,這是要逆天!這是在抗神!
鬼族的麒麟結本就是被她封印在黃泉澗的,她可以讓任何人都進不去,可是她控制不了瀾汐,因為那人的未來不在她的眼中。
師月很是頭疼,她揉着額角,心中期盼着他們此行若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便是最好。
瀾汐到底沒能如師月的意,他帶着西棠他們已經進入了黃泉澗的第一層,也只有走進去了才會發現,這裏竟然是個墓穴,這樣宏大的規制埋葬的卻是無碑無文的無名氏。
瀾汐緊了緊肩上的大麾,擡眼掃視了一番,對墓中人便有了些好奇,照理說這般規制,又處于密地,定然與鬼族王室密不可分,可此人不單死後無名無份,甚至連墓中都是空有其容,不見任何價值相當的陪葬品。
西棠也是滿臉疑惑,鬼族的皇陵可不在這麽偏遠詭異的地方,可這裏确确實實存在着也是唯一存在的一座墓穴,到底是誰?
青黛和紫苑分別從左和右沿着墓道前去探路,西棠無意回頭便發現他們進來的石門後竟然刻着字,瀾汐走過去,見那些字入石三分,卻又極是淩亂,推斷書寫之人定然靈力高深,然而寫下這番話時卻是切齒痛恨,怒火中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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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生不死償命緣,
孤穴獨眠守黃泉。
情深似海枉費心,
恩斷義絕莫問蓮。
竟是絕交之筆,只是這“不生不死”難免讓瀾汐想到了大司命師月,這書寫之人也許并不是鬼族,然而他與師月與這墓中人定是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又或者,這字本就是師月或是這墓中人所提。
師月在那司星神殿都已經活過了三萬年,真是難以想象她如今究竟有多少年歲,這般不老不死恐怕也不單是長生訣的作用,竟是比之天族還要長壽!瀾汐隐約記得好似在某本書中看到過,然而一時之間也抓不住那些淩亂的思緒,着實想不起來。
青黛此時自左邊墓道退了回來,說那條道一路到底,連最簡易的機關都不曾設置,只是空,蕩然無物,腳步聲一直回蕩着,都不曾消聲,直至抵達最後的盡頭,一面牆堵着路,便再也前行不得。紫苑回來後訴說的情況與青黛一模一樣,瀾汐皺着眉,猶豫片刻便選了左邊那條。
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盡頭,瀾汐擡手在牆板上敲了敲,示意西棠上前,西棠朝着石板施加了些微靈力,石板紋絲不動,然而片刻後,西棠施放的那微弱的靈壓卻是增強了好幾倍自牆的另一側穿透直壓過來,西棠匆忙轉身,将瀾汐護在結界內。
“竟是吞牆!”
待一切平寂後,西棠才驚嘆了一聲,瀾汐點點頭,紫苑倒是真不知這吞牆是何物,青黛便解釋道,“吞牆乃是天族皇陵裏最基本的機關,它能吸收靈力,并以幾倍之力反彈回來,是阻止盜墓者最基礎的防線,後來,吞牆的技藝流傳到了民間,有錢人家的墓穴裏也漸漸有了吞牆這一機關。”
“既是我天族的技藝,有為何會在閻羅界出現?”
青黛搖搖頭,紫苑又将目光投向西棠,西棠也是不解,紫苑在好奇心地驅使下,英勇地看向了瀾汐,瀾汐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你從未踏出過天界,許是這閻羅界中的文明并不比天界落後。”
紫苑眨眨眼,又問道,“那這吞牆該如何解?”
瀾汐凝神想了會兒,突然轉身,自吞牆開始步步精準地倒退了十步,雙膝着地跪在地上,随即俯身,張開雙臂自兩側朝中間合攏,這是皇室朝拜先祖的禮儀,随後,瀾汐起身回到吞牆前,伸手一寸寸摸着,終于找到了機關所在。
伴随着震耳的聲響,吞牆在瀾汐眼前緩緩地開啓,衆人屏息凝神,豈料,自第二內室內突然響起一聲嘶吼,瀾汐尚不曾看清猛沖過來的是何物,便被西棠拎着浮到了半空中。
然而那匹猛獸卻是如影随形,踏雲半空與它來說本就不是難事,西棠全速後退都甩不掉那巨獸張開的血盆大口,紫苑當即發動靈咒,瞬間堆起一道厚厚的土牆。
瀾汐這才得以停歇片刻,沉聲道,“是饕餮。”
西棠大驚,“上古靈獸,饕餮?!”
瀾汐眸中也有些許震驚,年幼時曾看到過有關饕餮的描寫,記得大約是“鈎吾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銅。有獸焉,其狀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齒人爪,其音如嬰兒,名曰狍鸮,是食人”*,竟是遇到了貪吃鬼……紫苑不斷加厚着土牆,忍不住還是喟嘆,“這墓中究竟埋着何人?竟是用饕餮陪葬!”
饕餮嘶吼着,奮力撞擊着土牆,半晌無果後竟然索性張口吃了起來,倒真是合了它貪吃的天性,紫苑愁眉苦臉地看着自己努力堆砌的土牆,無奈地只能嘆氣。
瀾汐也很頭疼,總不能一直堆下去,莫不說這土牆填不填得飽饕餮的大胃,這要真是一路退回墓門,将饕餮放出古墓,還不知道迦蘇會如何責難?
一籌莫展之際,青黛突然眼神一亮說道,“眼睛!它的眼睛在腋下,腋下是饕餮的弱點!”
瀾汐想了想朝着西棠點了點頭,西棠和青黛上前一步分別站到了土牆的左右兩邊,随即向紫苑示意,紫苑深吸一口氣,估計着那貪吃鬼正吃得歡,悄然地自兩側開始漸漸撤了土牆,縫隙剛及露出,西棠并青黛瞬間便從原地消失,閃身繞過土牆,淩厲一記直殺饕餮腋下。
靈獸吃痛,一聲悲鳴震得整個古墓都有些顫抖,西棠和青黛首當其沖,不免頭暈目眩,一時不查竟讓饕餮破牆而出,紫苑壓根兒來不及反應便被自己築的土牆淹沒,而饕餮在受驚憤怒的情況下更是兇忍殘暴地張嘴便将瀾汐撲倒在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瀾汐更是不敢妄動,那頭暴怒的靈獸正壓在他上方,碩大的嘴怒張着,粗重地吐着氣,腥臭味迎面撲來,而饕餮身上青白的鬃毛随着它的呼吸更是時不時從瀾汐臉上劃過。
瀾汐緊張地看着饕餮,小口地喘着氣,西棠和青黛心急如焚卻也不敢再度刺激那匹靈獸,生怕它口下不留情,一不小心便吃了瀾汐,時間仿若靜止了般,整個古墓都陷入了一種極度危險的膠着中,冷汗緩緩地自三人額頭劃過。
突然,一度停下來的饕餮猛然咬向瀾汐,伴着西棠的怒吼,青黛當即轉臉閉上了眼睛。
想象中駭人的咀嚼聲并沒有傳來,青黛小心翼翼地回過頭,便同西棠一樣怔在了原地。
土堆另一面,瀾汐目瞪口呆地享受着饕餮盛情的舔吻。
像是自己臉上沾了蜜似的,不曾停下的饕餮着實讓瀾汐很苦惱,他嘗試着伸出手,碰了碰饕餮的脖子,見它并不反感,便大膽地撫摸着它的鬃毛,企圖讓它收回那條滑膩的舌頭。
可是正在撒歡的饕餮是不會理解他的用意的,甚至是直接趴到了瀾汐身上,瀾汐如今沒有靈力加持,這等靈獸的重量又如何承受?當即皺眉,便聽到一個可愛的聲音疑惑地問道,“咦?你不是天族?”
此時,古墓中便發生了瀾汐等人此生都難以忘懷的事,他們眼睜睜地看着一頭兇悍的上古靈獸詭異地幻化成了一位清秀機靈的少女。
那名少女秀眉蹙起,正端着鼻子湊到瀾汐跟前上下嗅着,半晌方擡起杏眼,直直地看着瀾汐道,“你身上有歩蓮的味道,可你竟然不是天族。”
*出自《山海經》,半文盲飄過……臨時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