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天宮4
先不說墨昀那句話到底有哪裏聽着不對, 但至少在場所有人都聽清楚了墨昀的意思——退婚是不可能退婚的,墨昀并不同意退婚。
幾個原本就不同意退婚的仙官頓時放下了心,剩下幾個持相反意見的還想再說道說道, 但是看到墨昀一身低氣壓的模樣,便知道勸也沒用。
如果是以前的墨昀, 他尚且能和大家虛與委蛇幾句, 現在墨昀修為越來越深不可測, 也不需要再看誰的臉色,就連天君都只能順着他的意思來,更何況他們幾個仙官。
因為墨昀那句問話, 靈虛殿裏徹底安靜了下來,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還是玉衡星君站了出來,搖着扇子說了一句:“我覺得殿下說的……也有道理。”
“嗯嗯,沒錯。”
“确實應該負責。”
“他們魔族不注重名節,我們仙族還是很看重的。公主和殿下……呃,同居日久,确實于殿下名聲有損,這件事情不能就這麽算了。”
……
幾個贊同婚約的仙官硬着頭皮将話接了下去,墨昀臉色稍霁, 問坐在上首的天君:“沒事的話我就走了。”
天君的臉上風雨欲來,又忍了下去, 捏了下眉心,揮揮手讓他走了。
墨昀回到晨明殿, 問靈均:“幾時了?”
“申時。”靈均說道。
“公主暫時還沒回來。”靈均補充道。
墨昀蹙眉:“我沒有問。”
靈均:“……是, 是靈均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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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昀回到書房,繼續畫他今天的第五張廢稿。
等墨昀散步散到第 八回的時候,曦言終于趕在月色之前回來了。
墨昀裝作不經意地路過, 發現不光是曦言回來了,還帶回來了兩只寵物……這也無所謂,他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她喜歡養寵物他自然不會反對。
但是除了寵物,她還多帶回來一個人,還是個男人。墨昀心裏那股不舒服的小情緒又開始作怪。
曦言走了過來,她還在門口就看見了墨昀,率先跑了過去,在墨昀開口前搶先說道:“我知道,你剛好路過嘛,好巧哦。”
墨昀:“……”
曜月站在她身後,板着臉觀察四周。
他的目光越過曦言,落在前面的墨昀身上,臉上的表情一瞬間變得非常複雜。
要不是事實擺在眼前,他完全沒辦法相信雲白就是墨昀。
墨昀從小就和曦言有了婚約,曜月作為一個曦言控,對墨昀自是不喜,腦補出來的墨昀的形象也都是不怎麽樣的。
遇到雲白的時候,他對雲白雖也不喜,但也不得不承認雲白長得好看修為又高,心裏還是有些暗暗佩服的。
沒想到雲白就是墨昀,曦言還要死要活喜歡他。
放在以前,他是肯定要揍墨昀一頓的,但偏偏是墨昀救了曦言,不管怎麽樣都是他們虧欠了墨昀的,自然沒辦法看他不順眼了。
曜月別別扭扭道:“妹婿。”
墨昀挑了下眉,曦言想到他現在沒有記憶,介紹道,“這是我哥,叫曜月,你以前也認識他的。”
墨昀聽完後沒說什麽,但心裏那股莫名的小情緒無端下去了,穩重吩咐靈均:“帶客人去休息,好好招待。”
靈均帶曜月離開去選晚上的住處,曦言則跟上了墨昀。
曦言幾年前不聲不響就離開了魔宮,曜月本來想去找她,被魔君阻止了。現在曦言又來了天宮,在曜月眼裏,天宮都是一群心眼特多的老狐貍,怕曦言一個人呆在這裏受委屈,便也跟了過來。
靈均在晨明殿給曜月安排了院子。
曜月坐在椅子上抖着腿,“我問你,公主來這裏之後,有人欺負她嗎?”
靈均看向曜月的坐姿,明明長相這麽精致秀氣一個人,偏偏坐姿如此粗犷,沒由來的有點想笑。
不過靈均的表情控制是專業的,硬是憋住了,回答道:“沒有。”
曜月坐直身子:“真的嗎?沒有人找茬,也沒人活膩了給她下馬威?”
靈均說:“公主是天宮貴客,若是有人敢找公主的麻煩,我家殿下第一個就不答應。”
又道:“我們整個晨明殿也不會答應。靈均絕不會放任公主被人欺負。”
曜月聞言有點滿意,又道:“要是讓我知道你敢說謊,你就死定了。”
靈均連說不敢。
曦言将青芃和小毛球都帶了過來。
墨昀雖然對他們毫無印象,但不會為難兩個寵物。小毛球如願以償跳到了“親爹”的肩膀上,感覺自己又過回了有爹疼有娘愛的日子,整只球都很開心。
樂極生悲的是,小毛球最近開始換毛了。它毛本來就多,一掉毛便是一把一把地掉,它又愛動,這一蹦一跳将毛弄得到處都是。
墨昀在最初的忍耐之後,終于失去了耐心,将四處造作、四處留毛的小毛球從書房裏扔了出去。
小毛球本來還指望曦言救它,結果它圓溜溜的大眼睛看到曦言站在裏面朝它高興地揮了揮手,坐視它被扔了出去,絲毫沒打算伸出援手。
小毛球:“……”
球球掉毛了,球球的魅力下降了,球球再也沒辦法靠毛茸茸獲得“親娘”的寵愛了。
親爹親娘都是大豬蹄子。
小毛球被靈均帶走懷疑球生,沒有了電燈泡的打擾,曦言默默挪到了墨昀跟前。
墨昀正在畫萬物鏡剩下一部分的設計草圖,曦言一回來,他畫出來的總算不是廢稿了。
他捏着筆,坐姿端正優雅,筆下筆走龍蛇,畫出來的圖精巧絕妙,曦言在旁邊看了半天,設計什麽的是一點也沒看懂,只覺得這些圖畫得極好,畫畫的人也好看,于是幹脆往桌子上一趴,專注地盯着墨昀看。
看了一會,眼睛突然被東西遮住,曦言伸手拿下,是一根綁頭發的發帶,曦言問:“幹什麽?”
墨昀說:“你妨礙我畫圖了。”
“哪裏妨礙了,我離你這麽遠。”
曦言又離遠了些,繼續盯着他看,笑眯眯道:“難道是目光嗎?可是你這麽好看,我肯定會忍不住一直看你啊。”
墨昀的耳根子紅了紅,曦言說話向來如此,直白又膽大,他覺得以自己的脾氣應該訓斥她兩句,但是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只妥協說道:“不要鬧。”
曦言果然不鬧了。
她坐在他旁邊翻書。
曦言以前總想當一條鹹魚,什麽都不用幹,現在終于如願以償,還能陪在墨昀身邊,她覺得很知足。
曜月找過來的時候,曦言正趴在桌子上百無聊賴地打着哈欠。
滿室靜谧,墨昀還在畫圖,曦言就趴在旁邊的桌子上,偶爾翻一翻話本,兩個人互相都不打擾,但又和單獨一個人時是完全不一樣的氛圍。
曜月本來想進去,在門口望了一眼又走了出去——墨昀雖然失憶了,但看樣子并沒有欺負曦言。
得知曦言在天宮一切安好,他覺得自己沒有繼續呆在天宮的必要了。
要說曜月對曦言的感情,其實是很複雜的。
曜月出生在妖庭,是白虎妖王和九尾白狐的兒子,是個混血。
混血在哪都是不受歡迎的,尤其是在妖族。
在妖族,是否能覺醒血脈天賦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而混了白虎和九尾狐血脈的他,因為兩種血脈都不純正,最有可能的便是既覺醒不了九尾狐的天賦也覺醒不了白虎的天賦。
妖族,尤其是九尾狐,是沒有多少忠貞觀念的。曜月的母妃生下他沒多久就離開了妖庭,回了九尾狐族,曜月壓根沒有見過她。
父王待他還算不錯,但父王兒子太多,事情也太多,能分給曜月的關照極其有限。
曜月在妖庭幾乎是被其他皇子欺負長大的,後來妖族叛亂,曜月作為白烈妖王僅剩的血脈被魔君撿回了魔族。
那時候的他,膽小、懦弱、害怕陌生的環境,心裏充滿了不安。
他是一只混血,這輩子注定是個弱者,也注定是不讨人喜歡的。
他以為周圍的人還是會像以前一樣嘲笑他、欺負他,他不安地住在魔君為他安排的寝殿,縮在被子裏,不敢發出聲音,無聲地哭了一整宿。
直到後來,他終于熬不住困意,這才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他第一反應就是惶恐和不安,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起遲,是不是失了禮,會不會遭人讨厭。結果睜開眼就對上了一雙黑葡萄似的漂亮眼睛。
一個打扮貴氣的小女孩站在他床前,漂亮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看。
曜月下意識往後縮了一下。曦言見狀也并沒有生氣,而是朝他笑了一下。
“你醒啦。”她軟軟地說,“父君說,以後我們就是玩伴了,我叫曦言。”
她伸出手,曜月愣愣的,被她一把握住,兩人握完了手她才松開。
“你餓了嗎?我帶你去吃東西。”
曦言拉着他出了門檻,外面侍女拿來了兩人的早膳。
曜月一直呆呆的,他呆呆吃完了東西,又被曦言拉去玩,眼眶因為哭過一直紅紅的,以至于在曦言心中留下了小可憐的第一印象。
他害怕她知道自己是妖族混血,害怕她嫌棄的眼光,但她沒有。她甚至壓根弄不清楚各個種族,還和一個妖魔混血成了好朋友。
她說混血長得都很可愛,尤其是妖族的混血,有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尤其可愛。曜月的耳朵下意識地動了動,偷偷紅了臉。
小時候的曦言臉蛋肉嘟嘟的,笑起來有兩個酒窩,眼睛裏亮閃閃的。看到她笑,他也會忍不住跟着笑。她說自己太小了,需要人陪着玩,所以他要每天過來陪她。
他幾乎每天一睜眼,曦言就會來找他,直到晚上累了才放他回去睡覺。他第一次見到這麽粘人的家夥,小小的、軟軟的,有求于人的時候,還會喊他哥,他心裏油然生出一種責任感。
後來他才知道,并不是曦言粘人,而是怕他不适應新環境,這才天天找他玩,讓他沒有時間去想其他。等他反應過來時,他早已适應魔宮的生活,也早已習慣了周圍熟悉的一切。
他們還會一起修煉,這時候曦言總想着偷懶,一邊偷懶一邊還要鼓勵他:“曜月,你好好學,以後我就靠你保護了。”
“哥,我真的不是這個料,你自己修煉就行了嘛,總之以後有你罩着我。”
她找各種各樣的理由偷懶,曜月也不再勉強她,他想她說得對,他以後一定會保護她的。
有一次,他聽到文護法和花護法的戲言,說以後要把曦言許配給他,九重天太遠了,他們是不會讓曦言嫁過去的,但是曜月是放在身邊長大,他和曦言才是合适的一對。
他當時心跳得很快,心底升騰起無比的喜悅,又悄悄壓回了心底。
他想,哥哥也好,其他也好,只要曦言幸福,他都是可以的,也都能做到。
後來,曦言開始對修煉上心了,她天賦很高,他也只能更加努力。
他原本是懦弱又膽小的一個人,因為曦言才變成如今的樣子。他想保護她,首先自己要變得強大,他的修為越來越高,性格也逐漸強勢,再也沒有了曾經的影子。
如今看到她有了其他可以保護她的人,他失落嗎?也許是有的。
但他那一點失落微不足道,遠比不上看到她快樂時的開心。只要曦言能夠得償所願,其他又有什麽所謂。
他始終會是她的哥哥。
*****
曦言是被一陣飯香弄醒的。
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睡在一個美人榻上,身上蓋着一件熟悉的墨色外袍,上面是墨昀的味道。
有些人,她醒着的時候裝作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樣子,等她睡着了就偷偷給她蓋衣服。
曦言覺得心情有點好。
她将衣服拿開,将衣服疊起來放在榻上,到外面去找墨昀。
外面擺了一張桌子,靈均正在安排仙侍上菜,曜月大爺一般坐在椅子上等開飯,墨昀并不在。
曦言走過去,“墨昀呢?”
曜月說:“不知道。”
他看着曦言坐下,開口問道:“你們倆現在怎麽樣了,他失憶能治嗎?”
靈均上的都是天宮才能吃到的特色吃食,曦言拿起一塊糕點放進嘴裏嘗了嘗,味道還不錯。
“不知道。”曦言不确定地說,“但他應該沒有完全忘記我。”
“我覺得他對我是有感覺的。”
想到剛剛的事情,曦言信心十足地補充道:“他今天還往我身上蓋衣服了,蓋的自己的衣服。”
她得意地評價:“他是不是有點悶騷?”
曜月聽不懂她在說什麽,也就沒法回答。
曦言在魔宮的時候,所有人都寵着她,她何曾這麽卑微過。
但是一想到是墨昀救了曦言,曜月心裏的火就像戳破的氣球一般,透着一股無力感。
他給曦言夾了一筷子菜:“你多吃點,吃飽了……才有力氣做其他的。”
曦言點了下頭,說道,“你不用擔心,我覺得現在形勢一片大好,你回去就可以讓父君給我準備聘禮,等着我十裏紅妝迎娶……”
曦言還沒說完,被曜月踩了下腳。
“你幹嘛……”嘛字還在嘴邊,便看到墨昀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院子前。
曦言立刻閉了嘴,殷勤地拉開身邊的凳子,走過去将墨昀推過來坐下,“是不是餓了,吃點東西。”
說着便給他夾了一筷子菜,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壓根不給墨昀發作的時間。
曜月偷偷看了眼墨昀,墨昀的心思向來不好猜,這次見面後,看着比以前幼稚了點,但大部分時候依舊是個面癱。
墨昀并沒有因為曦言的膽大發言朝她發作,在曦言期待的目光下,将她夾的一筷子菜吃了——對于曦言的語出驚人,墨昀早就習慣了。
曜月收回了目光,開始埋頭吃東西。
飯後,曦言找了個機會将墨昀單獨叫到了後花園。
此時天色已經黑了。泛着月白色光輝的月宮給天宮蒙上了一層輕紗,擡眼能看到天邊橫挂的銀河和漫天的星辰。
園子裏的花開得茂盛,泛着螢火的仙蟲四處飛舞,曦言拉着墨昀到了一處仙樹底下,伸手遮住墨昀的眼睛,說道:“你先把眼睛閉上。”
良辰美景,花前月下。
這樣的環境讓墨昀想起了用膳之前曦言當着曜月的面說的那些話,腦子裏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一些想法——
她是不是想說和提親有關的話。
如果她說了,他是不是該答應。
但是,他的聘禮還沒有準備,如果讓靈均連夜準備好也不知道靈均能不能做到。
最重要的是,他還沒有清點過自己的財産,甚至不知道過去的五百年,他到底有沒有将聘禮攢夠……
墨昀的腦子裏亂糟糟的,他現在無比需要萬物鏡幫他恢複記憶,讓他知道過去五百年都發生了什麽,他到底有沒有好好攢聘禮,現在財産幾何……
曦言并不知道自己的一系列行為給墨昀造成了莫大的誤解,她收回遮在墨昀眼睛上的手,從乾坤袋裏拿出她特意從魔宮帶回來的萬年寒冰髓,對墨昀說道:“可以睜眼啦。”
墨昀睜開眼睛,準備曦言說什麽都暫且答應下來,之後再想辦法。
曦言将手上的盒子遞給他:“送你的,禮物。”
盒子一打開,裏面的寒氣幾乎凝成實質從裏面溢出來。
“萬年寒冰髓。”墨昀驚訝道。
“嗯,文護法說你可能用得上。”曦言問道,“能用嗎?”
“能用。”墨昀努力平複心情,淡定地說道,“謝謝。”
想象中的場景并沒有發生,墨昀一時不知道是失落還是松了口氣。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價值不菲的萬年寒冰髓上,感覺攢聘禮的壓力又增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