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融霁手中的落葉碾碎了,墨綠的汁液沾染到了白皙的指尖。

“在梅四婆婆的眼裏,連頭上戴的蘭花都仿佛成了她的罪證。可她有什麽罪呢?”融霁喃喃,“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為這個問題困惑。”

“那段時間我什麽都做不了,就去神龛那裏跪着祈禱,希望神能給我答案。但是或許是我什麽都不懂,祈禱的方式錯了,神明從沒給過我答複。又或許是有其它的原因。”

“神明真的存在嗎?我也不清楚。”她就這麽說出了對于甘木城來說,十分大逆不道的話。

“後來我大了,終于想明白,如果有一個地方,女人不能随心所欲的戴花,處處謹小慎微,而不去追究施暴者的責任,那一定是這個地方錯了。”

她緩緩道,“我要改變這些。”

系統适時給出提示:【支線劇情補完70%。】

桑若看到融霁指尖沾染的墨綠汁液,十分顯眼。

她想了下,站起身,手探到袖中卻忽然想起,自己的繡帕已經給吉蘭了。

于是并指為劍,悄悄削下一塊袖子。

她今日穿的神侍參加重大慶典的禮服,寬袍大袖,裹了好幾層,割下裏面一截白的也不顯眼。

“手指,髒了。”

雪白的布料遞過去,融霁垂眸接過,冰冷的神色微緩,待看清布料花紋,指尖忽的一頓:“明日我洗幹淨了再還你。”

桑若把手籠在袖子裏:“不用,直接扔了就好。”

“扔了?”

“扔了。”

Advertisement

融霁深深看她一眼:“阿若啊,你聽過一個傳說沒有,凡人偷藏了仙女的羽衣,仙女就回不到天上了。”

桑若不明白融霁怎麽說起這個。

融霁從來只叫她全名的,她關注點便有些偏了,心不在焉擡起手:“既然不要便還我,我扔了。”

“我可沒說不要。”融霁垂下眼,認認真真拿帕子把指尖的草汁擦幹淨,然後妥帖收到袖子的暗袋裏。

“去散步嗎?”融霁問。

“自然。”

桑若跟着她走了一會兒,才忽然明白過來,融霁的意思、

她耳根唰地紅了,但已經過了計較的時候,也沒有辦法拿回來,只能和系統埋怨:“她亂用什麽比喻。”

如果融霁不說這個,或者直接點出來也好,割片袖子而已,她本也不覺得有什麽,但聯系到那個傳說,就無端多了些旖旎的意味。

人類的文化裏,似乎會把這種貼身的東西,寄予了不得的意義。

系統跟着痛心疾首:【就是,什麽羽衣啊仙女啊,都是封建餘毒!】

“什麽是封建?”桑若問。

系統:【……】

……

兩人在□□小路并肩漫步,融霁接着說之前未說完的事,只是語氣不像先前那般死水一樣平靜,帶了點感慨。

“也是通過那件事,我明白,我所擁有的‘權力’,不過是梅四婆婆從指頭縫裏漏下來的,她想收回就能收回,她想給我才能有。後來我從一本雜書上看到過形容這個的字眼——‘傀儡’。”

所以梅四什麽都不教她,由着她玩,她什麽都不懂才是最好的。可是那個神侍終究像流星一樣在她的幼年時期留下片刻殘影,就像埋入了一顆種子。

而那顆種子也終于在數年懵懂壓抑後,汲取養分與水,擠迫厚重的土層。

“後來我去查過這件事,發現還有後續,甚至比我以為的還要更糟糕。”

“在蘭九死後不久,她的俗世家庭被一把火燒了,一家五口無人幸免。我還查到,蘭九不是自殺,而是……”

融霁頓了頓,聲音徹骨的涼:“她那樣樂觀的人,怎麽會選擇自我了斷?我早該想到的。”

系統簡單做了整理:【所以少城主是先殺了蘭九,僞造成自殺假象,再害了蘭九一家,除掉所有可能報案追究的人?】

桑若輕嘲:“不一定是怕追究,因為沒人能把他怎麽樣,他大概只是怕麻煩。”

不想讓幾只小蟲子在眼前跳,擾了玩樂的興致。

融霁拳頭攥緊又松開,像是借此得到了一些平和,她接着道:“後來我身邊的神侍又換了幾個,直到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我收留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女孩。”

“她被編入蘭部,替代了老去的某位神侍的編號。”融霁聲音多了點暖意,“也是湊巧,她的編號裏有一個‘九’字,可能是命運為了讓我彌補某些遺憾吧。”

桑若:“這個神侍是蘭十九?後來你把她帶到身邊了。”

“我身邊能信任的人不多,被我親手帶進神庭的她是其中一個。”融霁笑笑。

桑若深深看着她。

在原劇情線中,融霁和蘭十九的結局都不怎麽好。

融霁最後也沒達成自己的夙願,改變這座甘木城,反而因為錯信了人,把自己錯誤的交付了出去,最後神明消殒,她也為之自裁殉道。

她的近侍蘭十九與她最為親厚,雖然提前被融霁遣出去,但是後來得知消息之後,也緊跟着融霁離去。

當真是一句,想保護的都失去,想達成的都得不到。

在融霁話音落下的同時,支線任務也宣告完成:【支線劇情:糕點鋪子疑雲進度100%,劇情已補完。現在發放獎勵。】

【獎勵:能量點100點,賬戶能量點總額為-1100能量點,抽獎機會x1。宿主要立即使用抽獎機會嗎?】

“只有100,”桑若感嘆賺錢不易,別等着一個世界走完,連置辦一具身軀的錢都賺不到,還要倒扣,“抽獎先留着吧,支線劇情補完了,我這邊的事可沒完。”

天不知什麽時候陰了,雲層遮蔽了月亮,細小的雨滴打在臉上,有些涼。

“看來不能繼續在外面了,”桑若拿指尖抹去滴在臉頰上的水漬,問融霁,“心情好些了?”

融霁略偏過頭,看着身邊的女人。

桑若行事素來冷漠、狠辣,明明是個沒什麽耐心的人,這次卻叫她看到另一面。

她略微垂下眼睫,遮住其中的情緒。

“輕松了不少。我一直以為,說出這些會很難。”融霁彎唇笑。

桑若卻說:“因為到了時候。”

雨有愈下愈大的趨勢,融霁擡起手,在桑若面前晃了晃,懸在那裏:“喏。”

桑若怔了片刻,不明所以的把自己的手放上去:“這是……”

融霁笑起來,拉着她往前:“回去啦。”

桑若被她拉着往前小步跑去,斜斜的雨滴自她們周身穿過,滴在青石板路上,濺起小小的水花兒。

世界很安靜,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

路過大湖,湖水被雨點打皺,模糊了她們的倒影。

掌心傳來的溫度是暖的,她們像是從那些凡俗的喧鬧中逃走了,沒有将要完成的籌劃,沒有血海深仇,也沒有橫亘了數千年的時間。

桑若恍惚覺得,像還是在摯友沒有離去的時候,她們披着件薄薄的衣衫,穿過斜斜的雨幕,年少不知愁。

融霁看不到的地方,她唇角微微勾起。

很快煌煌燈火便在眼前,蘭十九着急的撐着傘站在外面,吉蘭跟在她身後。

桑若下意識把融霁牽着的手掙開。

融霁:“……”

掌心貼着的溫度消失,有種空落落的感覺,她垂眸看了眼。

蘭十九迎上前:“司巫大人,桑姑娘。你們去哪了呀,我和吉蘭在院裏都快找遍了。”

融霁回過神:“哦,沒什麽,我們去外面轉了轉。”

蘭十九不太明白大晚上有什麽好轉的,喂蚊子嗎?懵懵懂懂點頭:“沒事就好,那我們快進去吧,您的衣服都濕了。”

屋內已經備好了幹淨衣服和熱水,

桑若換下濕掉的外袍,問蘭十九:“我記得院裏有竈房?”

蘭十九點頭:“您要用嗎,我帶您去?”

融霁恰好換了便服出來:“你們要去做什麽?”

桑若道:“宴會上是不是沒吃好?我去做些糕點來。”

達官貴人準備的宴會,根本不是用來吃飯的地方,融霁在去之前料到那種情況,吃了寫東西墊墊肚子,但後來發生那麽多事,桑若一說,她還真覺得餓了。

蘭十九忙道:“糕點的話怎麽能麻煩您,我去叫人來送一份就行了。”

“不,”桑若輕輕搖頭,黑色的眼中仿佛有暗流湧動,“從今日起,都不要吃外面送來的東西了。”

蘭十九:“啊?”

融霁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打斷蘭十九:“我帶她去吧,我也想學。”

于是蘭十九就被“搶了”活計。

竈房離得不遠,很快便到了。桑若走進去端詳了下,這裏就像一個小竈,沒什麽用過的痕跡——融霁院裏沒有什麽會做東西的人。

好在裏面的食材都有專人來換過,是新鮮的。

做糕點所需的東西不多,裏面沒有模具,桑若就挑了些不需要模具的做。

“剛剛你為什麽那麽說?”融霁問桑若。

“沒什麽,”桑若道,“我只是忽然想到,梅四掌權這麽久,大概也不會是個傻子……過不了幾日,你就能明白為什麽了。”

“喔……”

融霁看她手法娴熟的做着,纖長的手指不疾不徐,賞心悅目,忍不住湊近了些。

想不到桑若真的會做,實在是……桑若這個人看起來就不怎麽接地氣,如果說融霁像那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人,那麽桑若就屬于完全不屑于搞這些的壞人頭子。

桑若偏頭就看到融霁滿臉好奇的樣子,長長的睫毛下,琥珀色的眼睛像是蜜糖,手下動作頓了頓。

她很快垂下頭,專注于手中糕點。

過了片刻,她解釋說:“我曾經和好友搭伴旅行,她什麽都好,唯獨做的東西不堪入口,我怕她餓死,就只能把這部分任務攬了過來。”

大天魔做飯的天分居然不錯,而且越做越能掌握竅門,加上每到一處,便在摯友的撺掇下學習當地的招牌菜,不知不覺會了不少東西,不輸于一般的大廚。

說這些的時候,桑若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變得柔軟了些。

融霁薄唇微抿:“好友?這麽說我就有點好奇了,能讓你甘願練出一身好手藝的人,她是什麽樣的?”

能讓桑若露出這種眼神的人是什麽樣的?

她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語氣有那麽一點點酸。

“她啊……”桑若手上動作停了下來。

融霁聚精會神的聽。

“是個傻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