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相柳
那少年絲毫不為兄長的訓斥而感到難過,依舊是嘻嘻哈哈的樣子,他跳上自己的劍,做個鬼臉便化成一道流光遠遁而去。劍下曳出一道紫色雲霧,矜貴又少見,赫然是已經邁入神階品質的神器。
……
既然要遠行,定是要上報掌門獲得出山令的,楚迎臣已然有了出山令,喬喬也需得經過封塵的同意才能去荼鳴山的桃源福地。
她準備了良多托辭都被這殺千刀的渣男拒絕了,真是晦氣。
“師父,弟子需要築基期的丹藥來提升自己。”
“你資質無需丹藥提升,于資質無損的丹藥太過稀罕,往往伴随着危險,你這點修為,着實不夠看。”
“那我去尋找鑄靈劍所用的材料也可以啊。”
“荼鳴山寶庫裏頭的東西還不夠你挑選嗎?”
“大病初愈,我想出去散散心。”
“你竟拿如此危險之事當做游玩?!”
“……”
“也罷,洞天福地你是去不得,先随你師弟江湖歷練個一年半載,等迎臣去往洞天福地的時候你再回荼鳴山算了。”
好說歹說,封塵總算是同意她邁出荼鳴山大門了,雖然時間不長,但也好賴算是有了思索下一步打算的空閑。
喬喬豈不知自己的修為太弱,倘若進入洞天福地不僅幫不上什麽忙,反而會成為楚迎臣的掣肘。只是洞天福地中有諸多秘辛,楚迎臣進入之時繞了不少彎路才尋求出解救方法,倘若喬喬進入,憑借先知劇情應當可以省去不少麻煩。
最最重要的是,她一定要阻止楚迎臣和渣男二號相交甚篤!!!
那渣男二號背地裏可幹了不少坑害楚迎臣的事,最王八蛋的一點就是和荼鳴山掌門封塵合謀滅了楚迎臣的母族。男攻三號也出了不少力,推波助瀾,讓楚迎臣變得人人喊打,衆叛親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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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荼鳴山柳暗花明初,有一密室名為“暗倉”,此時楚迎臣正和封塵在那暗倉裏頭商讨此行任務。
“雲地有惡獸作亂,你二人且先去探探,倘若能解決,便解決此事,也好造福當地百姓。若是力所不能及,便來知會荼鳴山,我自會親身前去。”封塵交代江湖歷練的地點,他看着站立相距不遠的徒弟,楚迎臣來荼鳴山的時候還是個半大孩子,如今一晃眼竟這麽大了。面目精致,性子溫潤,又不乏上位者應有的硬氣,修為在同輩中應是翹楚。只是出身有些……不太好,倘若不是這些,怕是直接內定下一任荼鳴山掌門人了。
“迎臣知曉。”楚迎臣不卑不亢,他擡起頭,波瀾不驚,白衣如雪。
封塵被那等幹淨清冷的眼神晃了心神,幾乎就要伸出手來觸碰觸碰楚迎臣的眼睫。
楚迎臣卻退後一步,垂着眼掩蓋住一閃而過的厭惡,封塵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尴尬的笑了兩聲,又叮囑了兩句話來找補。“你師姐情傷頗重,照顧她也情有可原,只是莫要忘記了男女大防,平白再惹她情動,損大道之心。”
“不會。”不會平白,不會平白惹師姐情動,又留下她一人神傷。他在心裏補齊這句話,撩起眼皮,蕩開一個好看的眼尾弧度。
封塵見徒弟乖巧懂事,也便不好再多加為難,點了些靈丹給楚迎臣他們帶着,以作不時之需。
雲地富庶,本是個百姓安居樂業的好地方,總有些外鄉人慕名前來,如今卻哀鴻遍野,雖為故鄉,卻有無數人背井離開。究其原因,是土地腥臭難聞,不再生五谷,原本的莊稼地裏澆灌用的水澤開始變得惡臭難聞。
楚迎臣和喬喬趕到的時候,正趕上一波鄉親們跌跌撞撞的奔跑,人流擁擠,來來往往之中,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大娘,發生什麽事了?”喬喬攔住一個急急忙忙奔跑的中年女子,卻被狠狠地撞開,她站立不穩,落在一個清涼的懷抱中,一擡眼,正好撞上楚迎臣黝黑的瞳仁。“師姐,小心腳下。”
喬喬不好意思的退開兩步。“嗯,謝謝師弟。”
楚迎臣莞爾,何必如此客氣。
遠處黑雲壓頂,空氣粘稠潮濕,按理說風雨欲來應當是氣息清新的,但是如今這片的空中卻蒸騰着一股腥臭的氣味。
二人來不及再客氣,神情有些緊張,楚迎臣指尖憑空撚出一道黑絲,瘦長的兩根手指拈着那不知何物的東西放在鼻尖輕嗅。
他神情銳利,帶着些難以置信。“這……是相柳的氣息。”
“相柳?”喬喬最近惡補百獸冊,卻未曾見過這個名的什麽妖怪,倒是有些像現代《山海經》裏頭記載過的異獸。
“嗯。”楚迎臣面沉似水,卻不顯得慌張。“師姐,你先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去前頭看看,相柳如今作亂只放出氣息,興許并未出動,一切還有彌補的機會。”
喬喬心知眼下時局混亂,不能再給楚迎臣添麻煩,她乖巧的點了點頭。“好,師弟,你要注意安全。”
一路行,一路的人在奔跑,喬喬用靈力掐了幾個疾風訣來幫助那些人們逃脫。初時還好,可走了許久,靈力也有些吃不消,更何況還有大雨傾盆如注,宛如海水倒灌。喬喬不願意将靈力廢在遮擋大雨上,還不如再多救幾個行人,只好從靈器裏頭取出當初楚迎臣贈予的那把傘,撐傘前行。
行人愈加多了,喬喬行于漫天海水之中,努力回想着山海經裏頭關于相柳的詞句。喬喬并不是文科妹子,而是學藝術的,關于這方面并不擅長,只能零星想起來幾句。
“九首蛇身,血腥臭,不可生谷。”
至于那殺害之法,喬喬一概不知了,所了解的也只是後來大禹将那相柳殺了之後,又建五帝臺來治理土地。
“前頭死人啦,快跑啊。”
喬喬還在深思之中,視線之中卻出現了烏壓壓的一群人,相伴着奔跑,那是出城的方向。
“修仙的來了都被那大蛇咬傷給殺了!”
這個消息如晴天霹靂,喬喬心裏焦急的很,她擔心楚迎臣,便不顧及人多。喬喬在人來人往中,拼了命的往前擠,可路上行人都在忙着逃跑,哪裏會想得到竟然還有位姑娘在人流之中逆行而上。
大雨傾盆,沖刷着相柳吐出來的惡臭水澤,黃土摻雜了水便凝結成了泥。
紅裙沾了好多泥水,那青色的,向來珍惜的傘被踩在地上,喬喬心疼的撿起來掉在泥水裏的傘,将上頭的水甩了甩,抱在懷裏頭。
“姑娘,打傘不管用,這雨太大了,扔了傘趕緊逃命吧。”有個年邁的老婆婆趕路之中也好心的提醒她,這姑娘臉蛋美的很,可腦子好像不太好使。旁人都在雨中逃命,奔跑,只有她,義無反顧的逆行于人流之中。
喬喬的靈力早就已經枯竭,但還是竭力捏了一個行風訣助這老婆婆逃命,她莞爾一笑。“婆婆,您先跑吧,我找個人随後就走。”
那老婆婆嘆息一聲,也便不再勸說,踩着小腳被旁邊一位看着是她兒子的中年男子攙扶着向遠處跑去。不多時,老婆婆便驚奇的發現,她的腿腳靈便許多,比起正處于壯年的兒子也不遑多讓,但最後幾乎是她拉着兒子逃跑了。
“楚迎臣——”
“師弟嗚嗚——”
“小楚——”
臨到最後,喬喬再看不見零星的行人,所有的活人都已然跑遠,視線裏開始出現點點紅色的鮮血,以及堆疊的屍體。
妖獸作亂,百姓何辜。
楚迎臣又在哪裏?
喬喬一直在大聲呼喊,試圖尋找楚迎臣,她的聲音喊的沙啞,全身又濕透,茫茫然的站在大雨裏,哪裏都是雨,哪裏都是霧蒙蒙一片,哪裏都沒有楚迎臣。
喬喬最終力竭,跪坐在地上,嗚嗚的低聲抽泣着,本想幫楚迎臣在桃源福地裏頭避禍,沒想到陰差陽錯讓楚迎臣提前到江湖游歷,提前碰上了相柳。
這已經是他的修為處于大後期時候碰上的惡獸,卻在現在遇見了,若是……若是她好心辦壞事,豈不是坑害了楚迎臣。
喬喬懊惱又自責,額頭被雨澆的滾燙,腦海裏還在胡思亂想,神志不清的度過了不知多久,才聽到那一聲宛如天籁的呼喊。
“喬喬——”
“師姐。”
喬喬視線被大雨所模糊,只看見個挺拔身影,漸漸的神志才回籠。
是楚迎臣撐傘而來,依舊是不疾不徐,因為有傘遮雨,他的白衣沒有濕半分,可那向來波瀾不驚溫潤如玉的神情,終于開始有了些微的變化。
這個師姐全然不避雨,跪坐在地上,癡癡的呼喊着他的名字,像是自己就是她生命中,所擁有的全部,亦是唯一的希望。
楚迎臣為喬喬打着傘,傘骨傾斜,歪在她身上居多,向來幹淨無暇的白衣終于沾了雨水。他居高臨下,目光帶着一些審視,還有莫辨的情愫。
喬喬分外狼狽,衣衫早就被泥水打濕,在楚迎臣的視線裏,就漸漸的和那歲那日,洞穴裏一般落魄的小姑娘重合,一笑,便讓黑暗洞穴裏生了光。
她睫毛卷翹,不知道上頭沾濕了雨水還是淚水,喬喬緩緩的擡起頭,瞧見楚迎臣的時候,暗淡失神的瞳仁裏一下注入了光,灼灼如火像注視着她信奉的神明一般。
“師弟,你來啦。”
“喬喬。”他沒有再叫喬喬師姐,而是俯下身,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
喬喬之前總覺得那雙眼睛流光溢彩,桃花眼裏頭最是容易含情,如今離得近了才發現,楚迎臣的眼珠很黑,也極盡深邃。倘若和他對視,幾乎就要陷進去那深淵之中,再也無法掙紮出來。
他的臉頰上帶着幾滴血珠,眉宇間有戾氣和殺氣還沒消退,不太像平時的白衣劍俠。
楚迎臣扶着喬喬的兩只胳膊,絲毫不在意她的滿身泥濘會弄髒白衣,而他自己又有潔癖。白衣紅裙糾纏在一處,大雨也無法将他們沖刷開來。
喬喬看着楚迎臣鬓角被雨打濕,又看見他臉上的血珠被沖刷幹淨,她終于不再害怕,顫抖的伸出指尖,想要摸上那張如畫眉眼。還沒來的及觸碰到,喬喬的纖細指尖就被一只幹燥的手包在掌心。
她聽到一句帶着蠱惑的問話,溫柔又暧昧,還帶着些許困惑,在雨夜裏顯得有些沙啞。“姐姐,你是不是喜歡我?”
喬喬本就處于半昏迷之中,話是聽到了,但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夢裏,她嘴唇翕動,奈何疲憊力竭,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就連眼前楚迎臣的面目也在漸漸的模糊。
好像落入了一片懷抱,清冷熟悉,然後喬喬放心的陷進無窮黑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