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噩夢
楚迎臣不喜歡冬天,這種不喜歡是埋在骨子裏頭的深惡痛絕,不喜歡不代表不記得冬天帶給他的感覺。
楚迎臣對冬天的印象卻深刻的宛如印在腦子裏,一旦提起冬日,回憶裏總是有漫野的山火,濃黑煙霧熏的人喘不過氣來,連帶着四周的一切都粘膩的讓人厭惡。
天氣分明冷的刺骨,可通天的火光總會給人一種溫暖熱烈的錯覺,一半冰冷一半狂熱,無論是哪一種,都很難熬。
今日雪大,他摸在喬喬臉頰上的那抹冰涼,無端的挑撥起瀕于死水心湖中的漣漪,開始升騰出欲念。
萬惡之源就是欲望,有欲才能亂人心弦,劍閣将出,他又沒有帶上那個可以鎮壓血脈戾氣的面具,總以為修身養性,以禮約束自身,便能當個僞君子。沒想到,血管裏流通的血脈,當真是一點兒機會都不留給他。
楚迎臣在做一個關于兒時的夢,興許是夢裏太過坎坷受罪,也并不是什麽好的回憶,因此就算是明明深陷睡夢裏也緊緊的皺着眉。
銀裝素裹,天地皆白。
倘若沒有視野盡頭的火光的話,也不失為好景好地,再遠一些的地方還有一座高聳入雲的尖塔,幼小的楚迎臣便生活在這座高塔中。
高塔中有妖魔邪道,也有堕落的正道人士,反正能在這座高塔裏頭的,都不算什麽好人。
楚迎臣是與衆不同的,他生于這座高塔,從純潔如雪的嬰兒時,就一直在這裏頭煎熬受苦。嬰兒生下來就是一張白紙,他幹淨純潔,就和這肮髒的衆惡之地顯得格格不入。
這個世界,沒有一個地方不是接納同類而排斥異類的,格格不入就要被排斥。
但楚迎臣又是可憐的,天地間的生物之所以比牲畜還要高級一些,那是因為他們或多或少的都有一些同理心。更何況這個剛剛生于襁褓的嬰兒,被自己的親生母親毫不留情的抛棄在了高塔之中,他弱小可憐又沒有傷害性。
同理心和暴虐心交織在一起,楚迎臣不至于死,只能活着受罪。
小小的嬰兒靈智開的早,他不哭也不鬧,幾個月大的時候便無師自通,爬着去尋旁的各類妖怪丢下的食物,牙還沒長齊就吞下了那麽多亂七八糟的算不上食物的東西。
“嘻嘻嘻,小怪物,還挺能吃。”
“也不知每天吃的是什麽,他身體裏頭直冒黑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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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吞萬物,糟了糟了,不會是那一支的血脈吧?”
“那一支血脈貴的很,能被丢到這兒來?”
“桀桀,給那小孩兒些熊奶,別讓他死了。”
“那奶都酸了酸了,臭的不能要了。”
……
如姬來接楚迎臣的時候,其實只是抱着溜達一圈的心态來的,并沒有想到五年前随手扔下的孩子竟然還能活下來。
她驚訝挑着長眉,嫣紅的嘴唇一張一合,笑魇如花。“阿娘接你回家來了。”
如姬一揮袖,整座高塔就開始燃燒,裏頭的妖魔鬼怪們不停的嚎叫,聲音可以刺穿耳膜,震的人心發麻。
楚迎臣不知自己的母親是什麽修為,但一定高的離譜,隐隐約約,他聽那些瀕死的人都大聲喊着“如姬。”
這個名為如姬的女人是楚迎臣的母親。
母親接走了五歲的楚迎臣,将那邊大火遠遠的甩在後頭,藏在鬥篷裏的他感受到冬日的第一片雪花親吻臉頰,看着那白白的一層将高塔掩埋。
楚迎臣生在勾心鬥角的地方,人雖然早熟,畢竟是個不大的孩子,旁人只要稍微對他好一點兒,便能感激涕零,尤其是那個人還是自己的母親。
如姬在興致來的時候,也會興致盎然的唱一首童謠,為他備一桌好菜,心疼的撫摸兒子身上這些年留下來的或大或小的疤痕。但大多數時間,她的心情都不好,都是冷着一張臉,對楚迎臣愛搭不理的。
楚迎臣生來就要和別人搶東西,只有搶到食物才能活下去,只有搶到火種才不會被凍死,他幼小又無助,搶不到東西,便只能撿別人剩下的,其實就連剩下的也是一種施舍。
他沒見過什麽人情世故,也從未遇見什麽好人,生于高塔,在遇見如姬之前,未曾邁出過一步。楚迎臣便以為,大家的相處之道,都是這樣的,弱肉強食,有能力者生存。
能有如姬這樣待他,楚迎臣以為自己是三生有幸,幸福又天真的以為,他擁有一位全天下最好的母親。
信任的結果,只是換來又一次的抛棄。
“阿娘——”少年的五指已經破皮,指甲蓋翻起,露出紅色的血肉來,但他擁有滔天的意志,和不能磨滅的信心,像是一點兒也不顧及本就受傷的手,膝蓋,還有軀體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痕跡。他一路爬一路血,用沙啞的嗓音嘶吼着,希望遠處的母親能回心轉意,停下步伐等等他。
許是那少年喊的太過凄厲,又或者是那美豔的女人并不是無動于衷,她總算停下了腳步,卻沒有上前,只是靜靜的站在原地,皺着眉頭冷淡的看着傷痕累累的少年跌跌撞撞的奔向她。
“你去荼鳴山。”身着黑色長袍的女人眉眼和少年如出一轍,只是少年臉龐稚嫩現如今挂滿了絕望,而她冷淡的宛如一塊堅冰。
“不,我不去,我要跟着你。”他倔強又堅持,執拗的看着如姬,試探的顫抖的伸出手指,想要牽住母親的衣袖……
一切盡在不言中。
夢裏模糊扭曲了母親的容顏,搖身一變卻又到了下一個場景,虛幻又不真實。楚迎臣夢見一把銀色的刀,來回的切割着他的皮肉,可掀開那身皮囊,裏頭盡是空的,沒有絲毫骨肉,有的只是黑色的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散發着幽幽的香。
好想,殺戮。
既然自己沒有,那便搶別人的,将自己的黑色血液全都放幹,将一席骨肉重鑄,在灌入鮮紅的,屬于人的血。
獵物一步一步走近,他好像——咬到了一口甜膩的什麽東西,雖不屬于自己,卻莫名的不想破壞。
在極致的疼痛裏,楚迎臣睜開眼睛,他神志不清,只隐隐約約張了一條小縫,依稀辨認出喬喬的臉。
楚迎臣看見的,是一雙少女的眼睛,擁有着淺色的瞳仁,擔憂的望着楚迎臣,視線幹淨,不同于他所遇見過的任何人。
在喬喬怔愣中,楚迎臣微微偏頭,吻上了她的嘴角,動作輕的像是有一片羽毛蹭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