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靈狐
浮陽宮,清微院。
此時正值晌午,春和景明,暖陽毫不吝啬地灑落,萬物都處在慵懶惬意的狀态。
參天古樹下有一白衣仙君閉目盤膝而坐,他的懷中卧了一只在小憩的純白狐貍,腦袋枕在仙君的腿上,毛茸茸的尾巴自然垂落,整只狐貍睡得都快掉了下去。
仙君睜開了眼,擡手把狐貍往自己懷裏輕輕推了推,小狐貍于是睡夢中騰出一只爪子,疊放在仙君的手心,而後滿意地咂巴咂巴嘴,繼續做他的美夢了。
仙君看着自己被霸占的右手,無奈一笑,不忍再弄醒小狐貍,索性任由他抱着去了。
此人便是浮陽宮的名譽長老,定止。
浮陽宮在仙道門派中頗具盛名,坐落于玄隴山上,每年前來此地參加新招及拜師求藝的人數不勝數,當然,不止是因為浮陽宮聞名遐迩的實力,而宮主翎言與名譽長老定止的美貌也早早便冠名天下。
玄隴山擁有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越往上去越能感受到靈氣四溢,修煉于此可以獲得事半功倍的效果,然而自浮陽宮成立數千年,門下衆多長老弟子,還未有幾個真正登上過頂峰去。
一是實力不允許,但就算實力夠了,宮主翎言也不會允許。
于是這恍若世外桃源般風景秀麗的山頂,便被定止一人獨占了,連供他白吃白喝的翎言,前來造訪都要提前告知一聲。
未經允許能直接上山的,除了定止的三位弟子以外,還有就是一直跟在定止身邊勉強算是他半個弟子的書童兼廚娘雲瑤。
平日裏,清微院便院如其名,總是一片寧靜祥和,只有蟬鳴溪澗作響。
突然——
“容晚來!!”
“容——晚——來——!”
院外一個女孩由遠逐近的喊聲打破了此刻的安靜,定止懷裏的那只小狐貍耳朵尖尖動了動,慢吞吞睜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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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眸色很好看,淺淺淡淡的藍,晶瑩透徹,似是從那被雨洗刷一塵不染的天空裏摘了片顏色,映入其中。
不過此刻睡眼惺忪的,帶着一絲迷茫望向頭頂的定止。
定止唇角有一閃而過的淡笑,垂下眼問小狐貍:“又做壞事了?”
容晚來晃了晃睡得迷迷糊糊的腦袋,聽到定止這個問題,有些心虛,把頭埋進定止的衣袖間,露在外面的毛茸茸大尾巴卻像是在傳達着主人的心情般搖個不停。
定止立刻就明白了他确是又幹了壞事。
“容晚來——!”
那個聲音越來越近,就在雲瑤即将踏入院子之時,容晚來嗖得支棱起腦袋,四下看了看,而後後腿使勁,從定止懷裏跳了出去。
一溜煙,跑沒影兒。
他前腳溜走,雲瑤後腳就走了進來,看到定止正在樹下打坐時,她先是一愣,然後立刻行禮,小心翼翼道:“仙君好。我沒想到仙君就在院子裏,剛才喊聲大了些,不知道有沒有打擾到仙君?”
沒打擾到我,倒是吓走了你要找的那只小狐貍。
定止平淡道:“無礙。”
“哦。”雲瑤吐了吐舌頭,把手中端的瓦罐和白瓷碗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語氣有些不好意思:“仙君……我午飯已經給您做好了,但是一不留神又被容晚來偷吃完了,我只能去找宮主的膳房借了些食材來先簡單煲了這道湯,剩下的還在做,您要不湊合一下?”
“容晚來?”
定止擡眸,面色不改:“你見到他了麽?”
雲瑤搖頭:“我正在找他,本來今天給他準備的燒雞就已經是雙份的了,結果他又把給您和您弟子的飯都偷吃完了,我生怕他積食吃出什麽病來。仙君您要是見到他了記得留意一下他的身體狀況。”
“好。”定止道。
“那我先走了。”雲瑤朝定止揮揮手,轉身走出了院子。
剛拐過門廊,她又嗖得跑了回去,順着院前的大樹蹭蹭蹭爬了上去,從牆頭小心翼翼探了半只腦袋出來。
定止旁邊的那顆大樹上,平白垂落了一只毛茸茸的尾巴,還一晃一晃的,很是惬意。
剛剛她就注意到了仙君衣袖間的一縷白毛,果然,容晚來就藏在仙君的院子。
她找遍了所有地方都不見狐貍影兒,仙君還幫着這小狐貍撒謊!
雲瑤心裏嘀咕了句,就要跳下樹回去繼續做飯時,目光突然又落回了定止的身上。
下一秒,她驟然瞪大了眼,氣得差點沒站穩,從樹上給栽下去。
——就見定止剛揭開瓦罐的蓋子,容晚來就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順着定止的後背爬上了他的肩,前腳晃晃悠悠踩上他的胳膊,腦袋湊到了瓦罐跟前,鼻尖一聳一聳的。
容晚來似乎也知道吃別人的東西前該給主人說一聲,于是扭過了頭,對着定止眨巴眨巴眼。
眼底滿是委屈,讓人不忍心拒絕。
不過定止本來也沒想着拒絕,把蓋子放在一旁,對容晚來道:“慢點吃,燙。”
容晚來尾巴開心得一甩,蹭得定止頭還往邊兒側了側,而後他躍到了桌上,舌頭卷過一口湯就送入嘴裏。
——立刻就被燙得“嗷嗚”了一聲。
定止無奈道:“都說了讓你慢點兒喝,餓成這個樣子還以為我們浮陽宮虐待人呢。”
不過是只狐貍而已,什麽叫虐待人。
雲瑤心裏嘀咕,為了這只狐貍,明明是他們人都被虐待了,餓得吃不上飯。
雞湯太燙,容晚來半天喝不進口,急得在石桌上打轉。
片刻後,他跳進定止的懷裏,仰着腦袋眼巴巴望向他。
定止明白了,擡手在狐貍腦袋摸了摸,而後拿起筷子,先從內夾出了幾塊雞肉,把碗遞到唇邊細心吹了起來。
容晚來的目光就一直黏在碗上面,尾巴來回晃悠着。
定止淺嘗了一口溫度,已經不燙了,便把碗送到容晚來腦袋跟前。
容晚來開心地“嗷嗚”了一聲,先是伸出舌頭在定止手背舔了舔以示感謝,而後叼起雞肉狼吞虎咽吃了起來。
定止淡淡一笑,目光在被容晚來舔過的地方停留片刻,而後擡手,有一下沒一下地開始給他順毛。
雲瑤看得眼都直了。
世人皆知,浮陽宮的名譽長老定止,容貌俊美,仙術高超,卻總是深居簡出,平日永遠以一副淡漠的模樣示人,從來無悲無喜,像是萬事萬物都無法引起他情緒的波動。
這……這千金難買的笑居然是對着一只狐貍!
她又開始懷疑人生了。
——前不久仙君下山時抱回來了一只狐貍,起先雲瑤以為這又是哪裏妖狐禍世被定止收服了來,可後來這狐貍的模樣又不像是妖狐,翎言來問,定止回道是只仙狐。
雲瑤就猜估計是仙君嫌院子太過冷清,想找只寵物來陪他,适逢下山辦事,便順了只仙狐回來。
可漸漸的,來訪過清微院的所有人都察覺出來定止待這只狐貍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感情,像是……
雲瑤說不上來,就是覺得定止對他太過寵溺。
不過這狐貍也頗通人性,平日就愛黏着定止,在他面前極其乖巧,又是撒嬌嬌又是求摸摸的,然而外人一旦想碰他,立刻就會炸毛,兇得不行。
至于為什麽給他取名容晚來,小狐貍住進清微院的第二日,适逢定止練字,他跳上書桌在“晚來天欲雪”這句詩的前兩字上蓋了個爪爪印,從此定止就喊他“容晚來”。
“雲瑤?”
突然一個聲音從樹下響起,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雲瑤被吓得一個激靈,一個沒站穩就摔了下來。
剛才出聲的男子立刻上前來接住了她,語氣有一絲責怪:“你現在膽這麽肥啊,還敢偷看師尊的院子?”
雲瑤看清楚了來人,被抓包的羞愧瞬間就消失了,嗔怒叉腰道:“都怪你把我吓了一跳,不然我怎麽會掉下來!哼,要是我被仙君發現了,也是你的原因!”
來者是定止的三弟子,赫連塵,因為拜入定止師門比雲瑤開始給定止當廚娘的時間更晚,性格又比較不拘小節,雲瑤與他關系很好,說話便沒什麽遮攔。
她問道:“你找仙君有事嗎?”
“對。”赫連塵點頭:“山下又有妖物造禍,情況比較複雜,二長老托我來向師尊彙報一聲。”
“仙君又要下山了啊……”雲瑤嘀咕。
赫連塵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不是吧,你不會對師尊産生什麽不該有的念頭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幾百年來師尊對旁人的态度就沒有親近過,你……”
雲瑤連忙捂住了他的嘴:“你在胡說些什麽!我是怕仙君下山又會再抱回來一只狐貍,容晚來這一只都夠我們折騰了。诶對了,你的午飯沒有了。”
赫連塵瞪大了眼:“啊?為什麽?”
“看夠了就回去做飯吧。”
院內突然傳來一句清淡的聲音,門外兩人齊齊一驚,立刻住了嘴。
雲瑤痛苦地擠了下眼,朝院內幹脆利落地道了一聲“遵命”,給赫連塵擺擺手後跑走了。
赫連塵摸了摸鼻子,轉身踏入了院子。
“師尊。”
他抱拳,恭敬行禮。
定止邊給容晚來順毛,邊道:“山下出什麽事了?”
赫連塵立刻回道:“師尊你還記不記得約莫大半年前,撫安鎮新郎官在成親當夜頻造鬼怪附身的事件?”
定止道:“記得。”
“當時我是跟二長老一起下山處理的,二長老打傷了附身的妖卻被她逃掉了,誰知這兩個月她又回來報仇了!”
“妖未除,為何不與我說?”
定止的語氣毫無波瀾,卻聽得赫連塵臉一紅,有些慚愧。
他不好意思道:“二長老重創了她,我和二長老在撫安鎮盯了好久也沒見她再出來作妖,就以為此事已經了結便回到了宮中。”
“有查清楚是什麽妖?”
赫連塵搖了搖頭:“像鑿齒卻又未傷人命,有妖氣所以不是鬼魂作祟,我們那日還沒有查清楚她便逃走了。”
“嗯。”定止道:“這次是什麽情況?”
赫連塵回道:“前來浮陽宮尋求幫助的是撫安鎮的謝家,謝家女兒兩日前成親,親戚朋友把她與新郎官送入洞房,然而半個時辰之後,洞房內突然傳出一聲慘叫,他們急急沖進去,就見新娘蜷縮在床邊滿眼驚恐,她的面前,新郎官像根木頭一樣僵硬杵在那裏,眼白翻出,皮膚發紫,口裏留黑血,發出‘桀桀’的怪笑,像是中了邪一般。”
他接着道:“之前新郎被附身卻都沒有死亡,第二日便恢複正常也記不得被附身時的事情了,然而這次卻是徹徹底底死掉了,死狀還如此凄慘。”
定止道:“你說之前沒有出人命,這次卻出了。你如何确定是之前那一只妖?”
“二長老已經下山了,感受了相同的妖氣,他覺得自己可能處理不了,便托我給您彙報一聲。”
“知道了。”定止道:“明日我便同你一起下山。”
“好的師尊。”
赫連塵看了看定止懷裏吃飽喝足打盹的容晚來,遲疑了一下,開口:“師尊需要我找人幫你照顧晚來嗎?”
定止手下動作一頓,一人一狐同時擡起頭望向了赫連塵。
赫連塵莫名就覺得自己被一只小狐貍兇到了。
“無妨。”
定止擡手撫上容晚來的腦袋,後者一秒從呲牙咧嘴變為了乖巧溫順,在定止掌心蹭了蹭,又滿意地窩回了他的懷中。
“晚來與我們一同前去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