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盛夏時節。

前一日剛下過大雨，清晨的早地上還是濕漉漉的，但當太陽逐漸升起，桌椅擺上，露水已然褪去，留下亮晶晶的一片綠意。

身旁的人拿着對講機彙報進程，格麗特站在露臺上，看着下方忙碌的人員，滿意欣賞着宴會會場。

室內和室外兩部分，外面有孩子們的樂園，遮陽棚擋去了陽光，不會造成傷害。

室內很大一部分是大人們的社交場所，她發去了衆多邀請函。平日裏少出現的女眷們，也會帶着自己的孩子一同前來。

畢竟，這是未來公爵兩歲的生日派對。

要是生下他的人從世界上消失就完美了，可惜。

午後陽光落下，派對才開始。

一輛輛轎車駛過庭園，請了近五十位賓客，每一個都是格麗特精挑細選，是她多年的至交、或是信賴的人。

她到門口迎接，身旁就站着闕昀。

這年輕人從前連和她對視都顯得幾分怯懦，上回卻不大一樣。更不用說這次，他竟能做出完美笑容。

格麗特自然也不示弱，将闕昀介紹給衆人，态度不冷不熱，熟悉她的人都能隐約看出她對闕昀的看法，自然對闕昀也并不大熱情。

自己簡直就像小醜，恐怕茶餘飯後會成為笑料，但闕昀不在乎。

他出現在這裏，是為了讓萊恩開心，但也就僅此一次。畢竟已經答應萊恩，他可不能做不守承諾的父親。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從午後到夜晚，夜幕來臨。

格麗特不知從哪兒弄來了數不清的螢火蟲，将它們一齊放出。從上空俯瞰，盈盈燈火串成一片，好似流動的燈海。

闕昀已準備登場彈奏，見到紛飛熒光，不禁皺起眉頭。

萊恩和他大大小小的朋友們都很驚喜，正歡笑着鼓掌，雖說他看得開心，之後還是要告訴他強行改變動物的生态環境會帶來多大傷害。

闕昀理了理領子，又下意識地尋找巫雲逸的身影。哪怕自己兒子生日，他都不見蹤影。

一旁，要和他一同上來薛世嘉站起身。

闕昀仰頭看去，薛世嘉朝他看來，說了一聲：“抱歉。”

闕昀以為他要臨時去盥洗室，點了下頭：“快去吧。”

薛世嘉面露複雜神情，穿過人群，消失在了衆人眼中。

靠牆站着的南宮念是闕昀請來的，格麗特似是認識她的父親，但沒怎麽将南宮念放在眼裏。

三角鋼琴已出現在草坪上，請來的演奏樂團位置在另一邊，知道到了下班的時候，紛紛收拾東西。

都是些年輕人，闕昀拿着琴走去，同他們聊了幾句。

時間到了。

夜晚八點，闕昀看了手表，走到了三角鋼琴旁。他在自己帶的琴凳上坐下，放好了大提琴。

“爹地？”萊恩看到闕昀拿出琴，跑了過來。

要演奏這事沒和他說，想必他會高興。看到萊恩的樣子，闕昀知道這是個好主意。

但是……

鋼琴前，卻空空如也。

闕昀沉默地坐在人前，格麗特站在人群中，聽見碎語聲響起。

這其實不算什麽戲弄。

畢竟只要闕昀想，就能拉出其他曲子。然而此前，人們都聽說如今炙手可熱的Shijia會和闕昀合奏，薛世嘉卻并出現。

瑪格麗特就是要當着所有人的面，羞辱闕昀。

她要讓闕昀徹底放下挑戰和違背她的想法，要他知道，她才是能掌握闕昀命運的人。

闕昀确實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出。

他此前設想過，自己會被誰當衆嘲笑，會聽見他人在背後說壞話，會被遮陽棚砸，甚至可能手中的酒杯裏被放些東西……

但他怎麽都沒想過，格麗特招攬的是薛世嘉。

原來剛才薛世嘉口中的“抱歉”是這個意思。

情感上受到的傷害，遠勝過其他。

萊恩同闕昀隔着些距離，也覺得有些疑惑。

“啊，先拉一首生日歌。”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

闕昀在心底笑了一聲，深吸了一口氣，拿起琴弓。

那也只能靠他獨奏，那又怎樣，他可以做到。

然而，持弓的手卻沒法落下。他的手臂好似有千斤重，怎麽都不能順利地拉出第一個音節。

腳底釘在地面上，似深陷泥沼，渾身發麻，頭腦身體都失去了力量。

是了，他不甘心。

這是萊恩的生日，他作為父親，卻在出醜——

短短十五秒，好似一個世紀般漫長。

直到一個音符響起。

高大的身影若鬼魅，坐到了琴凳上。

萊恩臉上滿是驚喜，輕叫了一聲：“爸爸！”

闕昀聽見了，身體搖晃了一瞬，回頭看去。

巫雲逸坐在琴凳上，擡眸望着他。淺色眼眸染着模糊的光線，但他好似知道要怎麽做。

在柔和的昏黃燈光中，闕昀眨了眨眼睛，回過頭來。将注意力放到琴上，調動了手臂。

歡快的音調，大提琴和鋼琴聲一同響起，好似要在腦海中喚起連自都未曾察覺到的情緒。

闕昀忘卻了練習時的感覺，肆意地拉奏着，旋律像是從他整個人身上宣洩而出。而巫雲逸就像是知道他要如何演奏，鋼琴聲無可挑剔地伴在一旁。

這兩人就像是已合奏過數不清的次數。

若融化的冰川穿過小溪淌入廣闊無邊的大海，若層層雲朵随風吹動于藍天中馳騁，若光腳走過草地整個人身心暢快好似在漂浮。

飛舞着的音符，在這美好的夜色中，完美交融。

不少聆聽者，都泛了淚光，忘記他們是為了什麽才在這裏。

樂章接近末尾，大提琴音停下，鋼琴獨奏了一小段，闕昀也不禁有些哽咽，随即擱置琴弓，用手指在撥弄，一連串的撥弦後，又是掀動一切的合奏。

緊張而愉悅的氛圍，在最後一個音符停下時，依舊揮之不去。

萊恩最先鼓掌，接着朝兩人沖去，先是跑到闕昀旁邊。

“生日快樂，我的小豆丁。”闕昀笑道。

汗水染濕了幾絲頭發，天知道他多緊張。

“謝謝，我最愛你了，爹地。”他吻了闕昀的臉。

在掌聲中，他又跑向巫雲逸，一下撲到了他身上。

巫雲逸的身體僵硬，同闕昀對上視線，擡手撫過萊恩的頭發：“生日快樂，萊恩。”

“謝謝，爸爸。”萊恩親碰巫雲逸的臉，還有些緊張似的，小聲道：“我也愛你。”

闕昀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他同巫雲逸目光相觸，巫雲逸忽然又擡起了手臂。

“——”

生日歌響起。

闕昀冷不丁回身，順利接上了第一個音符。

鋼琴忽然變奏，簡單的曲調成為了複雜的結構。闕昀畢竟是專業的，開始了大提琴的炫技。

孩子們發出歡快的叫聲，大人們也不自覺地帶上了笑容。

人們沉浸在二重奏中，格麗特攥着手帕，身影淹沒在人群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