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記得

回到家的桐笙獨自躲在屋裏,玲子兩度去敲門詢問,她都沒怎麽答應。只是從女侯府回到阮府的這一段路,她卻走得十分艱辛。才回到屋裏她便懶散地趴在床上不想起來,似乎還覺得自己手心泛着針紮一般的痛。

桐笙忍辱努力數年,眼看便要達成的目的,卻被朔夜一個随意的動作全數毀了,她怎能不憤怒?可是當先前那股胡亂上頭的沖動消散之後,她才發現自己的那一巴掌是有多麽過分,多麽幼稚。

一個一直讓桐笙有一種執念的人,那個人真的比眼前的朔夜更重要嗎?可想了想桐笙卻笑了,因為她竟對自己幾年來唯一放不下的事情産生了懷疑。

桐笙從床上坐起來,心想着果然應該去向朔夜好好道歉,不過至少要等過了這幾日,等朔夜消了氣再去。

“小姐。”玲子又來敲門了。

桐笙過去開了門。“什麽事?”

“宮裏來人了,皇上請小姐進宮。”

“皇上?有說什麽事麽?”

玲子搖搖頭。“接你的人在外頭等着,要你現在就進宮。”

桐笙心裏顫了一下。皇上不是都忘了那些事了嗎,怎還會單獨叫她進宮?帶着這樣的疑問,桐笙到了禦書房等皇帝駕到。過了一會兒,皇帝來了,桐笙跪在地上迎接,她起來之後,皇帝見她面上略顯不安的表情便問她:“你在擔心什麽?”

“幸得皇上召見,臣女有些惶恐。”

“你又非初次被朕召見,何來惶恐之感?”

桐笙确記得除去自己接受皇帝密旨之外,再無被皇帝召見的時候,然而皇帝此時這話從何而來?莫非他又想起來了?!桐笙突然擡頭直視皇帝,卻被皇帝淩厲的眼神怔得收回了視線。

“你很小的時候就跟着朕,除了才撿到你那時之外,朕都未見過你對朕有這般畏懼的表情。想來你多少知道朕突然召見你是為何事?”

若皇帝不曾說這句話,桐笙着實不知被召見的原因,但現在她明确知道了,皇帝是找她來問罪的。不過她原本就不知朔夜會改變皇帝的記憶,所以怎可能主動去認罪,若是認了,豈不說明那是她策劃的?

“恕臣女愚鈍,不明白皇上所指何事。”

“不明白?”皇帝一起身便是渾身威嚴氣勢,他朝桐笙走來,桐笙被他無情的審視壓迫得不敢擡頭。“朕給你下了兩道聖旨,如今聖旨何在?為何下至貧民百姓,上至朝堂高官,他們都對此事毫不知情?你一句不知,是想将自己置于無辜一方,讓朕饒恕你的欺君之罪?”

“皇上贖罪。”桐笙跪下了,很是慌亂,卻咬定了不論皇帝說什麽自己都不能認。“臣女确不知皇上所說之事,這奇異的事情也擾得臣女日日擔憂。臣女亦不知為何一早醒來,身邊人都不再記得皇上的旨意。皇上也該記得,此事初次發生時臣女也曾進宮再向皇上請旨,可臣女不曾想到竟有人再次從中阻撓。

臣女未在第一時間與皇上禀報此事是臣女有罪,但作怪之人身份不明,臣女不敢妄動,只好暫時暗中觀察再做定論。此是權宜之計,還望皇上莫要責怪。”

“如此說來,你還算忠義?”

“臣女即便對皇上不忠,卻也記得皇上答應臣女之事——嫁給那位将軍,替皇上弄回七萬兵權,事成之後皇上許我自由。臣女為這‘自由’二字已付出數年努力,眼看它就要到手,臣女怎會兵行險招去得罪皇上?還請皇上明鑒。”

“你起來。”皇帝叫來一個太監,太監手中端着托盤,盤中放着一個十分精致的木盒。皇帝說,盒子裏的東西是賞給桐笙的。

桐笙接下盒子,打開才一看便知自己必死無疑。

“裏面那顆藥丸是朕親自煉制,尚未有人知其藥效如何。想你這數年來替朕效力,朕便将這替朕試藥的榮譽賞賜與你。”

桐笙捧着那木盒,明顯覺得自己雙手在顫抖。這便是朔夜幫她的結果嗎?還是她與朔夜作對的報應?桐笙低着頭笑了,也絕望了。這一顆藥咽下去,她就真的自由了,再不必替皇帝做事,卻也無法去尋找自己要找的人,更不可能與朔夜在一起了。

“皇上可否寬限臣女幾日?讓臣女把将未完成的事情都完成。”

皇帝說:“你試了藥再去也不遲。”

這不是一句赦免,皇帝給桐笙的藥是一顆慢性毒藥,桐笙若是吃了,生命便剩下一個月的時間。但桐笙若是不吃,即刻就得死。

“朕給你這一個月的時間,若你運氣好能找到解藥解你身上的毒,朕就許你繼續活着,從此自由。”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在這深宮中,桐笙即便要反抗也是無用的,何況她并不想連累自己家人。這時她又會感慨朔夜那本事真的很好,因為她死後,朔夜能讓阮家的人都忘了她曾經存在過,便無人會因她而傷心難過。

桐笙服下那顆藥,将盒子放在地上,自己向皇帝扣頭,只道了一句“謝主隆恩”。

皇帝終于滿意,便放她離開了。

曾經桐笙說朔夜終究不明白伴君如伴虎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可此時這教訓卻在諷刺桐笙。到頭來不是朔夜不懂,而是桐笙太過天真,将事情想得太簡單。

桐笙帶着不安進宮來,又帶着絕望離開。

一個月。

一個月不夠桐笙去尋人,卻足夠去跟朔夜道歉。

人總是在臨死時才真的知道自己最在意的是什麽,這一種覺悟遠比那句“不如憐惜眼前人”有用。

桐笙無力地走在出宮的路上,無力得好似老也走不到宮門口。走着走着,她看見一個人在前頭,那人穿着一身鴉青長袍,除了額邊留有兩縷長發之外,別的頭發都以白繩綁縛在身後。

“你是……國師?”

鴉青面向桐笙,笑了,卻未講話。

“國師守在此處,莫非是在等我?”

鴉青點頭。

“我與國師可是未曾謀面,此時你找我,莫不是皇上連這宮門都不要我走出?”

“你與我,哪裏是未曾謀面?”

鴉青突然開口說話,卻是以男人的身份發出了女人的聲音。桐笙驚訝極了,即便閹人也只是聲音稍微尖細一些,不會真真發出了女人的聲音來。就在她疑惑不解時,鴉青再度說話了。

“笙兒可真是連師父都不記得了。”

“師父?”桐笙整個愣住了,她自小武功是皇帝安排人教她的,她哪曾有過師父?可鴉青叫她笙兒,笙兒……想到這,桐笙渾身一震。“你為何管我叫笙兒!”

“你的名字,你的印記都是我給你留下的,我為何不能叫你笙兒?”

桐笙茫然得直搖頭。“我不明白!”

“你會明白的。”鴉青拿了一顆藥出來。“你把它吃了,吃了你就什麽都明白了。”

又是什麽藥?桐笙已然只有一個月的時間,眼前這藥她也不畏懼,因為鴉青要她明白一些事情,必定不會讓她即刻就死去,所以她很大膽地就将藥吃了。

“藥我吃了,可是什麽都沒改變。”

“不急。”鴉青說:“你會想起來的,以前的那些事你都能想起來。想起來之後,你自然會來找我。”

“以前?”

鴉青不再說話,轉身便離開了,留下一頭霧水的桐笙還站在這裏。

離開皇宮,桐笙猜想自己大概再也不會回來了,因為沒機會、沒有時間再回來。鴉青離開後不久,桐笙開始覺得自己腦袋裏頭開始發熱,就像是曾經被朔夜的手搭在額頭上的那種熱,只是此時的程度遠勝過朔夜帶來的那些。

有很多事情都争先恐後地要從記憶最深處冒出來,那樣的激烈使得桐笙覺得自己都快要看不清眼前的道路,而模糊她雙眼的東西正是不知不覺跑出來的淚。她幾乎是每走一步都會想起一些事情,很多快樂的,很多痛苦的。她的表情因為這些情緒而變化,守着各個宮門的侍衛,這一處的或許見她在笑,換到別處的某幾個卻會發現她滿臉都是淚。

走了一路,桐笙腦海裏浮現出的事情似多過千萬件,而她實際記得清楚的卻很少,極少。但那絲毫不妨礙她記起朔夜是誰,并不影響她明白自己和朔夜之間的感情。

街上行人或許對她指指點點,因為不懂她為何一時啼又一時笑。她也再無那一份氣力分心去意識旁人都在做些什麽,只顧着自己向前走,然後回到朔夜身邊去。

桐笙幾乎是哭着走到朔夜面前,看着早上被自己打過,現在還留有一些痕的臉,桐笙不禁上前去愛惜地捧着。朔夜看見她哭,很驚詫,還未來得及詢問,卻突然被桐笙吻住了。

“你為何不早些告訴我,告訴我我就是你的師妹?你為何不早些與我講這些我想不起來的事情?你窮盡自身所能只為尋我,我卻如此傷你,而我竟是為了找你才将你傷至如此。

朔夜……

對不起……”

桐笙熱淚直淌,總是忍不住親吻朔夜。她找不到太多的語言去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只能将那些言語換為行動,以親吻作傾訴。她很想她,帶着從血脈中滲透出來的思念。

桐笙怎會突然想起那些總被迫忘記的事來了?朔夜暫時不願去想這個,只是緊緊地抱着她,回應着她所有的親吻,又有時相望淚眼。那是喜極而泣,喜極、而泣……

長久極近無望的尋找,如今終于再次換回了那個實實在在的人,她的笙兒,那個記得她,屬于她的笙兒。是造化弄人,朔夜為了讓桐笙不受刺激才一直隐瞞着的實情卻成了阻礙她們在一起的愚蠢決定。而桐笙竟又說自己一直一心要尋找的人就是她,這真是也好笑來也悲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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