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陸燼朝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家。
林嘯鳴已經起來了,正坐在沙發上看早間新聞,陸燼朝還在一個街區外時他就聽到了車聲,陸燼朝進門的時候,哨兵稍微轉過頭,平靜地道了聲“早”。
“早。”陸燼朝關上門,換下鞋子,“吃飯了嗎?”
“吃了,你呢?”
“在食堂吃過了。”
向導身上的消毒水味道在哨兵鼻子裏存在感十足,陸燼朝顯然也知曉這點,雖然非常困,他還是決定先去洗個澡,再把衣服換了。
林嘯鳴:“車鑰匙借我一下。”
陸燼朝這才注意到放在牆角的巨大黑色垃圾袋,他掀開看了眼,滿滿當當都是阻隔石:“怎麽了?”
“得把這些東西扔掉,聖所那邊沒能找到我,肯定會挨家挨戶的搜查,既然你能把自己隐藏起來,也就不再需要這東西了。”
“你呢?”
“不用擔心我。”
陸燼朝點點頭,将車鑰匙從口袋裏摸出來扔給林嘯鳴:“21號街區那邊有個垃圾集中處理站。”
鑰匙呈抛物線在空中劃過,最終穩穩落入林嘯鳴掌心,哨兵站起身,道:“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陸燼朝去洗澡,林嘯鳴穿上外套,拖着袋子出門,這是他來到陸燼朝家後第一次出門,卻根本不用擔心迷路的問題,幾天來林嘯鳴早就依靠超常聽覺探清周圍了。
陸燼朝在浴室脫掉最後一件衣服,聽到窗外傳來車子啓動的聲音,忍不住将百葉窗撥開一道縫隙看了眼。
林嘯鳴一直都表現的那麽可靠,但他為什麽會覺得有點不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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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嘯鳴一直開到了沒有去陸燼朝說的21號垃圾站,他穿過十六個街區,直接去了城市的垃圾處理廠。
将一大袋子阻隔石扔進報廢汽車的鋼鐵骨架裏,林嘯鳴拍拍手,轉身離去。
垃圾處理廠的強烈味道足以逼瘋一個哨兵,但林嘯鳴至始至終都面不改色,如同根本聞不到。
他開車回到家,陸燼朝回卧室了,門關着,衛生間裏還殘留着洗過澡後的濕熱水汽。林嘯鳴将身上穿的衣服扔進洗衣機,順便把陸燼朝脫下來的也一起洗了。
白隼正站在壁櫥上,這是整個房子裏最高的地方,望着下方蹦跳着想要夠到它的雪豹。
林嘯鳴沒有理會兩只自得其樂的精神體,他剛剛坐在沙發上,就看到陸燼朝從卧室裏探出頭來。
“你把白噪聲裝置放到哪裏去了?”
“書房櫃子的最裏面。”林嘯鳴不光扔掉了阻隔石,還把一直放在他床頭的白噪聲裝置收起來了,如果真有人過來搜查,這東西會第一時間暴露自己的身份。
陸燼朝皺起眉頭:“你不會不舒服嗎?”
“沒關系,我沒那麽容易狂暴。”林嘯鳴知道陸燼朝在擔心什麽,剛醒來時那一聲鳴笛将他驚起,讓陸燼朝一直都怕類似的事情會再度發生,但那時候只是因為他的精神圖景剛經歷過崩塌,屏障還很弱。
他可是黑暗哨兵,前世覺醒後的二十年裏不曾接受過向導的梳理,也從未經歷過暴走。
陸燼朝點頭:“好吧,如果有不舒服,一定要給我說。”
現在他是個向導,萬一林嘯鳴突然出了問題,自己應該可以幫他解決。
“好,你快去休息吧。”
“嗯。”
陸燼朝終于放下心來,關門睡覺去了。
累了一整天,陸燼朝倒頭就睡,夢裏仍然是那片永無止境的海,自從覺醒,陸燼朝每次入夢都會看到自己的精神圖景。
他問過林嘯鳴其他人的精神圖景都是什麽樣子,林嘯鳴給他舉了幾個例子,寺廟,礦洞,洋館,要塞……場景各種各樣,但無一例外,都是有邊界的。
就連林嘯鳴的精神圖景都是一片有着固定面積的平地,他在上面建立城市,盡可能沿着垂直方向擴展。
只有陸燼朝面對着一片無邊無際的海。
為什麽會這樣?陸燼朝不知道,他根本不懂該如何建設這片海,只能任由自己坐着竹筏在海面上飄蕩。
甚至林嘯鳴都無法給出他合适的建議,林嘯鳴畢竟是個哨兵,對向導的了解有限。
經歷過覺醒時的驚濤駭浪,風平浪靜海面是那麽的友好,睡夢之中陸燼朝似仰面躺在竹筏上,突然感知到了一絲非同尋常的波動。
屬于陌生向導的波動。
他瞬間驚醒,掀開被子匆忙起身,走出卧室,林嘯鳴已然站在了客廳中,正警覺地盯着屋門。
林嘯鳴對卧室門口的陸燼朝打了個手勢,陸燼朝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人過來了,不光有向導,還有哨兵。
林嘯鳴悄無聲息地退回到主卧,半掩上門,白隼迅速從窗縫中飛走,而雪豹消失在原地。
敲門聲還在繼續,陸燼朝定了定心神确定精神屏障牢牢立着,調整好臉上的表,走向門邊。
“誰啊。”他問道。
“執行護衛隊。”男人中氣十足的聲音自門外響起,略帶幾分暴躁,“我們來進行合法搜查。”
果然是來找林嘯鳴的。陸燼朝不再猶豫,直接打開了門。
他臉上帶着恰如其分的疑惑,完美扮演着一個突然被敲開家門的普通民衆。
門外一共四個人,其中的女性為向導,剩下的三個男人,一個哨兵,兩個護衛。
為首的哨兵又高又壯,仿佛一堵牆立在陸燼朝面前,陸燼朝得擡頭才能看清他的臉。
他皮膚黢黑,左眼上有一道豎直的傷疤,眉心深切的紋路和鼻畔深深的法令紋都表明是個相當不好惹的人。
一頭獅子在他身後暴躁地咆哮着,不耐煩地甩着尾巴。
“我們前來搜查。”哨兵出示了證件和搜查令,“你有沒有見過這個人,或者和他長得比較像的人?”
搜查令上是一張證件照,少年目視前方,面無表情,他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嬰兒肥有點嚴重,看着怪可愛的。
陸燼朝仔細想了想,搖頭道:“沒有。”
他沒說謊,他真的沒見過照片上的少年,長達半月的燃血讓林嘯鳴完全變了個模樣。
女性向導緊緊盯着他,不放過陸燼朝臉上的絲毫表情,一只淺黃色的倉鼠站在她肩膀上,腮幫子鼓鼓的,黑豆眼好奇地四處張望。
與此同時,林嘯鳴從主卧出來,望向這邊,一副“怎麽了?”的疑惑模樣。
“這位是……”向導問道。
“我同學的弟弟,過來暫住兩天。”陸燼朝回頭看去,林嘯鳴給了他更多的底氣,兩個人面對總比他一個人好得多。
向導點點頭:“方便我們進去看看嗎?”
“請進。”陸燼朝側身讓開,女性向導率先進屋,哨兵一臉不耐煩地跟在她身後,而兩個護衛等在外面。
護衛們進去各個房間進行搜查,向導站在客廳中央,陸燼朝清晰感覺到精神力從她身上蔓延開來,覆蓋住整個屋子。
陸燼朝小心隐藏着自己,他和林嘯鳴就在她身邊,卻都沒有被發現。
向導一邊感應,一邊問道:“您是做什麽的?”
“我是醫生,在中心醫院胸外科工作。”陸燼朝坦然地接受所有問詢,“昨天剛值了急診夜班,白天補補覺。”
“真是辛苦了。”向導感慨一句,兩名護衛從房間裏出來,對她搖搖頭。
向導無聲地嘆了口氣,很快她調整好表情,對陸燼朝笑笑:“謝謝您的配合。”
“不客氣。”陸燼朝就要将他們送到門口,經過林嘯鳴身邊時,向導突然停住腳步,伸出手握住了少年手臂。
瞬間陸燼朝後背“唰”地冒出一層冷汗,而林嘯鳴流露出疑惑表情,低頭看着被握住的小臂,神情中似乎又帶着突然被異性觸碰的羞澀和不安:“怎麽了嗎?”
“沒什麽。”向導笑笑,松開手,撤回了精神力。這孩子只是個普通人。
門口的哨兵毫不掩飾地罵了一句,他暴躁地一腳踹在門框上,發出一聲駭人聲響:“狗娘養的,到底跑到哪裏去了?不會是已經死了吧。”
向導趕忙為自己暴躁的同伴解釋:“阿曼德忙了一天,剛剛在別的人家又被噪聲吵到了,心情不太好,請見諒。”
“他媽的已經搜了半個月了,連個人影都找不到!”不知是向導的哪一句話刺激到了哨兵,他猛然推開了門邊的陸燼朝,大步走進客廳,狂躁地環視一周,用力抽了抽鼻子,“消毒水的味道,惡心。”
陸燼朝被他推了個踉跄,後腰撞在櫃子上才穩住身形。
“哥!”林嘯鳴驚呼出聲,他忍不住向前一步,卻又害怕似的生生停住腳步。
向導迅速抓住阿曼德的手,低聲道:“嗅覺關閉,冷靜點!”
向導的話語仿佛帶有魔力,澆熄了熊熊燃燒的怒火,阿曼德深吸口氣,狠狠剜了一眼正一臉驚恐望着他的林嘯鳴,甩開向導的手,大步走出屋子。
“再見,謝謝您的配合。”向導最後對陸燼朝抱歉地笑笑,和兩名護衛一起離開。
陸燼朝關上房門,他沒有立刻動彈,在原地等了一會兒,确定護衛隊的人确實走遠了,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後背已經被汗水浸濕了。
向導握住林嘯鳴手臂的時候,他真的緊張到心髒快從胸腔裏跳出來了。
“沒事吧。”林嘯鳴低聲問道,不用再僞裝後,他的臉色有點可怕。
陸燼朝揉揉有點發痛的後腰,搖搖頭:“沒事,就是碰了一下,你剛才叫我什麽?”
林嘯鳴好似完全忘記了:“什麽?”
就像那一聲“哥”不是從他喉嚨裏發出來的一樣。
陸燼朝笑笑,倒也不介意,他比林嘯鳴大六歲,但直到五分鐘前,他才第一次從少年哨兵嘴裏聽到過那個字。
雖說是在演戲。
平靜下來,陸燼朝想起方才阿曼德堪稱恐怖的暴躁表現,忍不住後怕:“哨兵都是那麽容易暴走的嗎?”
林嘯鳴短促地笑了一聲:“一個控制不住情緒的低能廢物而已。”
陸燼朝察覺到了林嘯鳴前所未有的敵意,以為林嘯鳴在恨這些人害得他一路逃來還差點死掉:“之前聖所來追捕你的是他們嗎?”
“那天的人是從澤拉星追過來的,現在應該是和這邊的聖所簽了聯合搜捕令。”林嘯鳴不動聲色地松開了一直緊握着的拳頭,指甲已然将掌心硌出深刻的印子,他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
親眼見到,林嘯鳴才意識到,原來那些仇恨一直埋藏在他心中,從未消失過。
就是這個人,在前世他被抓到後,生生打斷了他的兩條腿。
被獅子撕咬的感覺仿佛還停留在神經末梢,年幼的雪豹撲上來想要保護主人,卻差點被咬穿喉管。
剛從燃血中恢複的哨兵還極為虛弱,他在獅口中掙紮着,鮮血飚濺,卻只能成為執行官和近衛眼中的樂子。
“還好嗎?”陸燼朝的聲音響起,有些擔憂。
林嘯鳴回過神,搖搖頭:“我沒事。”
再去想前世發生的那些已經沒有意義,如今他處在截然不同的境地,要做的事也非常簡單。
這兩人親手将他送進了艾爾普索家,就讓他們見識一下,自己在那裏學到了什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