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陸燼朝站在更衣室裏,護士為他穿上無菌手術衣和手套,他雙眼微閉,梳理着目前已知的信息。

“那個哨兵的胸腔塌得太厲害,開胸難度大,由你親自開,我先和護士把鋼管取出來,被車門卡的那位交給老王。”于輝刷完手,同樣展開手臂,等待手術衣穿好。

急診科醫生掌握着必須的開胸和緊急處理技術,但對胸腔內部進一步的處理和修複,肯定不如胸外科的陸燼朝。

陸燼朝除卻完成哨兵的開胸,還需要負責三人急救手術的主要部分。

所有還在胸外科值班的護士全都被叫了過來,輔助手術的進行,無菌布鋪好,器材清點完畢,無影燈打開。

加固屏障,盡可能地收起所有精神力,保持着絕對的專注,陸燼朝深吸口氣,睜開雙眼,跨過隔離門,進入手術區域。

三座手術床呈三角形擺放,三位重傷的傷員躺在上面,麻醉師盯着儀表數字,正在進行全身麻醉,護士和二助建立起外周靜脈通路,最後一次檢查連接吸引器和電刀。

許雲菲坐在手術室旁的透明隔間裏,防止哨兵再度暴走,同時監控所有醫護的精神狀況。向導能幫助的絕非只有哨兵,他們也可以吸收普通人的負面情緒,讓其保持在平靜專注的狀态。

陸燼朝步入三角形的中間,口罩和無菌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冷酷且銳利,再也不見平日裏的溫和,在高度集中狀态下,如同完全變了個人。

哨兵坍塌的胸膛正随着呼吸艱難起伏,皮膚經過消毒呈現出碘伏的棕色,陸燼朝伸出手,22#刀片被二助遞來。

第一刀落在了胸骨切跡處,毫無阻隔的劃開到劍突下,切開皮膚。

22#刀片換成電刀,皮下組織和肌層切開,血被幹紗布拭去。

耳邊傳來小型圓鋸運行的聲響,于輝和護士正在切割鋼管的多餘部分,只留出二十厘米的距離進行後續的移除,另一名患者的開胸也在順利進行,他們正竭力繞過嚴重受傷的部位。

二助遞來直角鉗,陸燼朝分離鎖骨間韌帶和胸膜,剝離胸骨處的疏松結締組織。

白色的骨骼展現在面前,八根肋骨碎成一塊塊,左邊三根右邊五根,碎裂的骨茬大概已經落進了胸腔內部,這下連劈胸骨的步驟都省了不少。

陸燼朝用骨臘填塞骨髓腔止血,一助正在把粉碎的骨塊挑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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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壓一直在降。”巡回護士盯着血壓儀道。

陸燼朝嗯了一聲:“內部在出血,胸撐給我。”

精神力在無意識中散發而出,包裹住哨兵裸露的胸腔,向內探尋,支氣管、心髒狀況正常,主要大動脈也正常,肺髒有些挫傷,但問題不大,只有一處主要出血點。

到底在哪裏?

隔間中的許雲菲猛然擡頭看向陸燼朝所在的方向,滿眼震驚,懷中的安哥拉兔擡起前身,朝着手術室發出細弱叫聲。

年輕的醫生站在三臺手術床中間,沾了鮮血的手正拿着手術鉗,撥動哨兵的器官和組織,尋找出血點。

……這是?!

更多精神力湧出,卻未曾被陸燼朝察覺,他緊盯着眼前被打開的胸腔,一切仿佛都以3d圖形的形式展現在他腦海之中,每一根血管,每一束神經,正在律動的髒器,隐埋在層層組織下的部位,全都被“看”到了。

“找到了。”

陸燼朝伸出手,握住護士遞來的止血鉗,夾住被肋骨刺破的乳內動脈。

動脈血管失去血液,很快癟了下去,陸燼朝手很穩,他終于第一次擡頭,看向一助。

“靜脈給肝素,進行動脈縫合。”

一助點頭,開始進行止血和動脈的縫合。

與此同時,一床病人胸口上的金屬片已經被移走,負責為他緊急處理的急診醫生王求平喊道:“陸醫生,這邊好了!病人呼吸困難,左肺部不能複張!”

陸燼朝轉身朝向一床,快步走到跟前,他從護士手中接過肺葉鉗:“上支氣管鏡。”

內窺鏡迅速插入病人鼻腔,陸燼朝盯着影像随着鏡頭的深入變化,但冥冥之中,他仿佛已經知曉了病竈——左側支氣管在車門的切割之下,完全斷裂。

“上體外循環。”還沒等得到确切的結果,陸燼朝就等不及地發出指令,時間就是生命,滿腔的積血和肺墜特征已經告訴了他病竈,所謂內鏡結果不過是給出一個證明。

肺葉鉗輕輕提起左側肺葉,這下主支氣管的斷口處再清晰不過地呈現在衆人眼前:“準備進行支氣管破裂修補術,超聲刀給我,內鏡不要撤,看看還有沒有其他小損傷。”

支氣管斷裂處的切口被重新切割成平整,方便下一步的對接和縫合。

陸燼朝檢查過有無其他損傷,确定傷者其他的內髒和血管問題不大,“王大夫,這個你來縫吧。”

“怎麽縫?”王求平身為急診醫生,在胸腔手術上的造詣不比陸燼朝,但如果是常用的縫合,還是能做好的。

“膜部對齊,等距四定點縫合,針距不小于0.15,在管壁外結紮,小心不要讓管腔旋轉。”

“好。”

将縫合交給了王求平,陸燼朝轉而走向第二床的傷者,鋼管已經在于輝和護士的努力下被取出,他們正進行着緊急止血,拇指粗細的鋼管擦過了他心髒,造成大出血。

于輝:“心髒受損,應該是右心室!肺部的情況也很不好!”

“知道了。”

簡單的開胸已經完成,陸燼朝迅速切開心包,吸去積血和其中血塊,準确無誤地找到受損部位,用手指按壓在傷處,壓迫止血。

速度快得讓一旁的于輝都忍不住愣住,他一直都知道這個三年前在急診跟着他實習過的學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手,但他沒想到短短幾年裏,陸燼朝竟然成長到了讓他震驚的程度。

而陸燼朝根本不曾注意到于輝的驚訝,他全副身心都撲在三個病人身上。

是的,三個,不光是正被他壓迫住心室,準備進行縫合的傷者,旁邊支氣管縫合術的進程,哨兵乳內動脈的縫合和肋骨碎片清除術也全都展現在他腦海中,無比清晰且精确。

海水滲入一切,包裹一切,填充一切。

心室的創口太大,陸燼朝用兩針交叉的牽引線暫時止血,加上墊片進行第一層的代墊縫合。

這時,隔離門再度打開,接到電話後立刻從家裏匆匆趕來的尤斯塔快步走到陸燼朝旁邊,低聲道:“怎麽樣?”

陸燼朝:“暫時都把血止住了,一床主支氣管修複,肺部挫傷,二床心髒急性創傷,三床八根肋骨粉碎性骨折,乳內動脈破裂,正在修補。”

“好。”尤斯塔接手了三床哨兵的手術,陸燼朝肩上的擔子終于卸下了一個,一時間手術室裏就只有各種機械碰撞聲響和短促的交流聲。

于輝充當着陸燼朝的助手,配合進行着心髒的縫合,饒是在行業內摸爬滾打了二十年,也不得不感慨,陸燼朝的縫合可以稱得上藝術。

他是怎麽把一切都做得如此精準的?就像一把手術刀,精密且迅速。

将心髒縫合完畢,确定不再出血,陸燼朝在膈神經後開窗引流,方便進行後續的觀察。

就在護士和助手都松了口氣,以為就此結束時,陸燼朝并未收手,而是冷靜道:“把脾托出來,他的脾也破裂了。”

所有聲音都傳入玻璃牆後許雲菲的耳中。

疲憊正随着時間的流逝,出現在每一個醫護身上,過度緊張造成的負面情緒在向導的牽引下消失。醫護的狀态直接關系着手術的成功與否,她雖然沒有站在手術室內,卻是他們重要的保障。

三床的哨兵狀況一直非常穩定,在之前進入他屏障時,許雲菲發現哨兵的痛覺已經被關閉,所有的負面情緒和疼痛也全都被清理幹淨。

這裏除了她,還有另外一個向導。

許雲菲想到十幾天前,陸燼朝突然去了哨兵科室一趟,那時她還以為陸燼朝是去找殷齊的。

原來他一直在隐藏自己。

許雲菲深吸口氣,不動聲色地用自己的精神力和陸燼朝的進行融合,盡可能給他一些必要的支撐。

手術已經進行了四個小時,如此長時間的高強度使用精神力,很容易會陷入過載。

淩晨兩點半,手術室的燈終于熄滅。

三位傷患的生命體征全都趨于平穩,被推進icu進行進一步觀察,陸燼朝脫下手術服和染血的手套,仔細清洗雙手和手臂,在更衣室換上衣服,拿回鑰匙和胸牌,走出手術室。

他腳步相當虛浮,眼前有些發花,精神高度集中了整整六個小時,頭也開始隐隐作痛。

于輝拍着他肩膀贊不絕口,但陸燼朝已經聽不太清他究竟在說些什麽了,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口被抽幹的井,然而精神圖景中,海面仍舊一望無際。

許雲菲走過來,阻止了滿臉興奮的于輝繼續說下去:“于老師,讓陸醫生快去休息吧,他白天還上了一天班。”

于輝這才反應過來,陸燼朝可是連軸轉了将近二十個小時,還主刀了三臺難度極高的急救手術:“哦哦,對,小陸你快回家吧。”

陸燼朝勉強露出一個微笑,于輝轉身去和尤斯塔交談,許雲菲握住他手腕,低聲道:“回家之後好好睡一覺。”

溫和的精神力給予他最後的幫助,陸燼朝點了下頭,已然無法思考對方為什麽要對他說這些話,是不是發現了什麽,在許雲菲擔憂的注視下,轉身走出急診大門。

陸燼朝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家的。

他頭疼得愈發厲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雲上,稍有不慎就會墜落深空。

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是因為手術的時候太過專注,精神力透支了嗎?

從出租車上下來,夜風吹過一團漿糊的腦袋,陸燼朝踉踉跄跄來到門邊,伸出手去按指紋鎖。

第一次摸到了冰冷的牆壁,第二次按上了凸起的門框,第三次碰到的是門把手。

陸燼朝努力把手指對準,卻怎麽也做不到,他已經喪失了最基本的距離感。

頭已經疼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甚至都有些想吐,陸燼朝一手撐在牆邊,眉頭緊皺地閉眼站着,等待這段最難受的時光被捱過去。

但腿已經軟得不像是他自己的了。

在摔倒在地之前,面前的門突然打開,陸燼朝擡頭,對上了哨兵愕然的目光。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摔進了林嘯鳴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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