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林嘯鳴在路邊站了半小時，終于等到了一輛願意搭他們的卡車。
車主是個很和善的中年女人，埃莉諾坐在副駕駛，林嘯鳴和陸燼朝和後面的貨物一起，經過兩個小時的車程，他們到達了最近的城市。
之後查看時刻表，購票，乘坐飛行器去這顆星球上的中央星站，到達後再查詢時刻表，購票……陸燼朝跟在林嘯鳴身後，看他操辦一切，大腦得以完全放空，人生中第一次體驗到什麽都不用思考的快樂。
這十幾天的日子真的耗去了他所有精力，他們離開得太匆忙，陸燼朝還完全沒能緩過來，他學會了使用武器，學會如何用精神力幹擾哨兵，學會了……殺人。
中央星站很大，人也很多，每天都有無數星艦從中出發，前往宇宙的各個方向。
陸燼朝和埃莉諾坐在長椅上，等待林嘯鳴購買他們三個人的船票。
埃莉諾雙手緊緊抓着衣角，相當不安，她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那麽多人了。
多年來跟随在麥倫身邊穿梭在各個星艦上，看到的都是窮兇極惡的星盜們，以至于現在逃脫出來，也不受控制地對正常的社會抱有恐懼。
陸燼朝盡量和埃莉諾聊天，減緩她的緊張。
一個身着制服的星站工作人員走過來，看了兩眼智能手環上的影像，躬身對陸燼朝道：“您好，請問是陸燼朝先生嗎？”
“啊，是我。”陸燼朝看向他，露出笑容。
“我們這邊的信息顯示，您曾經在7月21日乘坐過YF3234號星艦，前往首都星是嗎？”
“對，我和我弟弟林嘯鳴一起。”
“YF3234號星艦在曙光星域南側航道遭遇了星盜，根據其他乘客描述，您和林先生在當時被劫走。”
“是的。”陸燼朝稍微組織措辭，“我們遭遇了一些事情，從星盜那邊逃出來了，一時半會兒不太能說清楚。現在需要去做筆錄什麽的嗎？但是我們有急事，需要盡快去首都星。”
“怎麽了嗎？”林嘯鳴已經取了票，走過來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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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如果時間緊急的話，可以去首都星再進行記錄，我會将情況告訴首都星那邊。”
工作人員在智能手環上按了兩下，看向埃莉諾：“埃莉諾·貝克特小姐，您的家人一直都在找您。”
埃莉諾流露出詫異神情，旋即她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我……我家人？”
“是的，在您失聯後，他們一直都在尋找，在進入星站進行身份認證時，系統發現您在失聯名單上，已經在第一時間通知了您家人。”
埃莉諾終于再也控制不住情緒，捂着臉大哭起來，她在最絕望，最痛苦的時刻，聽到了這輩子最好的消息。
林嘯鳴摸過身上的所有口袋，遞給她一包紙巾。
陸燼朝輕輕拍着埃莉諾後背，輕聲問道：“你是想跟我們一起去首都星，讓你父母也過去找你，還是在這裏等他們來？”
星際時代，人類的版圖擴張到以星系為基本單位，就算星網再發達，也無法徹底消除距離帶來的延時性，所以他們根本沒法讓埃莉諾和家人在第一時間進行聯絡。
埃莉諾用紙巾捂住臉，現在完全沒法給他回答，陸燼朝知道她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也就不再打擾她。
他們将要乘坐的星艦即将檢票，留給做決定的時間不多了。
陸燼朝和林嘯鳴對視一眼，對工作人員道：“我們要去首都星，麻煩你告訴一下他們，去那邊的塔找埃莉諾吧，這段時間裏，我們會照顧好她的。”
“好，到時候當地的工作人員會再聯系您。”工作人員點頭，在檢票提醒的聲音中，他後退一步，對三人露出笑容：
“很高興能在這裏見到諸位，歡迎回到文明世界。”
埃莉諾幾乎哭到脫力，陸燼朝和林嘯鳴攙着她上去星艦，和她同個艙室的是個年輕的女老師，聽聞埃莉諾剛剛找回失散家人後，毫不猶豫地答應會幫忙照顧她。
這大概算是一件好事，能把身上的壓力和痛楚釋放出去，比雙眼放空獨自沉默的狀态讓人放心多了。
随着廣播播報，飛船已經脫離大氣層，進入平穩行駛狀态，陸燼朝解開安全帶，仰面倒在床上，揉着眉心，長長舒了口氣。
清新的空氣，人們善意的笑容，柔軟的床，耳邊不再是槍聲，強烈的不真實感将他包圍，一時間陸燼朝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從星盜手中逃出來了。
旅程需要一百零三個小時，正好能趕上開學報道的最後一天。
由于兩手空空沒有帶任何行李，不少日用品都需要高價在飛船上購買，還好陸燼朝工作三年有不少存款，加上父母也留下了一步遺産，倒也不怎麽心疼錢。
他已經深刻意識到，再貴重的東西都沒有命重要。
林嘯鳴又變成了最開始遇見時的樣子，只是不再刻意僞裝成普通人。
共同經歷過生死，兩人之間的關系有了質的飛躍，就算不再像還在礦場周圍一天中絕大多數時間收不到信號無法上網，他們兩個仍然會在關燈後躺在上下鋪聊天，一直到雙方中的一個睡着為止。
陸燼朝第二天醒來，有時都不記得前一天晚上究竟都聊了什麽，反正就是一些很瑣碎很無聊的話題。
而在得知很快就可以見到家人後，埃莉諾的狀态有了明顯改善，陸燼朝在第三天幫她梳理精神圖景時，第一次在事發後看見她露出笑容。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飛船終于在首都星中央星站降落，陸燼朝一直以來埋藏在胸中的不安才終于徹底消失。
時隔三年再度踏上首都星的土地，好像和之前沒什麽不同，他以醫學博士的身份離開，又以向導新生的身份回來。
而且不再是一個人。
星站的工作人員通知他們可以去警局拿之前的行李，他們的所有東西都被好好保管着。
但現在他們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
三人乘坐飛行器趕去“塔”，如果陸燼朝想要入學，必須在塔完成向導身份的登記，而埃莉諾也需要申請塔的喪偶心理援助。
陸燼朝對塔抱有本能的抵觸，在衆多新聞中，這一機構給人的形象從來不是絕對正面的。
塔管理着所有向導和一部分還沒加入專門組織的哨兵，會定期對向導進行等級評定，提供向導們所需要的一切服務，如靜音室，喪偶後的安撫，技能學習等等，并在向導适齡後組織聯誼，或者由介紹人插手，促進哨兵和向導之間的結合。
因為向導作為珍貴的資源，塔還會和哨兵機構進行合作，開展“獵犬”行動，搜索所有刻意隐藏在人群中的向導。
林嘯鳴察覺到了他的緊張，低聲道：“放寬心，不會有事的，塔沒有你想象中那麽恐怖。”
陸燼朝點點頭，事已至此，不論情況如何，他也只能接受。
況且之前他一直以普通人的視覺看待問題，也許把自己當做一個向導，可能就沒那麽難接受了？
車在塔附近的站點停下，陸燼朝望着這片以灰白為主色調的巨大建築群，最顯眼的當然是中間高聳的白塔，一群鴿子正在圍繞塔尖盤旋。
所有窗戶都做過特殊處理，不會反射陽光，噴泉發出的潺潺水聲持續提供着白噪音，陽光明媚，微風帶來不知名花草的清香，三三兩兩的向導和哨兵出入其中。
林嘯鳴走在最前面，哨兵和兩個向導順利通過了安檢，他來到前臺，示意陸燼朝說話。
陸燼朝：“您好。”
工作人員是一位伴侶，擡起頭，對他露出微笑：“您好，請問需要什麽幫助嗎？”
“我不久之前才覺醒，想要進行身份登記，還有我的這位朋友，她可能需要一些心理疏導的幫助。”
“好的。”工作人員讓陸燼朝和埃莉諾在機器上按下指紋，屏幕上立刻出現兩人的相關信息，她簡要浏覽過後，道，“身份登記在四樓東區，心理疏導請去二層。”
林嘯鳴：“我陪埃莉諾一起去吧，你自己可以嗎？”
陸燼朝失笑：“當然，又不是小孩子了。”
下午五點半學院就會停止入學報到，他們時間有限，必須趕快。
陸燼朝獨自去到登記處，有伴侶在門口等待，對他輕聲道：“我們需要先對你做一個初步的測試，介紹人已經在靜室裏了。”
陸燼朝對她道了聲謝謝，深吸口氣，推開靜室的門。
靜室專門為哨兵和向導設計，隔絕外界的一切聲音，營造絕對安靜舒适的環境。
房間中央的沙發上坐着個又高又壯的女人，她手裏拿着一支細細的香煙，畫着濃妝，紫色眼影襯托着被贅肉擠壓的小眼睛，唇上塗着黑色的口紅，過度的妝容完美掩蓋了她的年齡。
身下的豪華沙發在她的襯托下顯得很小，陸燼朝看着那和自己大腿差不多粗細的胳膊，一時間都分不清到底是裙擺的層次更多，還是她手臂和肚子上贅肉的層次更多。
“坐。”女人擡起手，胡蘿蔔一樣的手指指着前面的椅子。
陸燼朝坐下，面對着她。
“我是你的介紹人，多拉·阿克賴特，你可以叫我尊敬的阿克賴特女士。”她語速很慢，語氣裏充滿着倨傲。
“好的，尊敬的阿克賴特女士。”陸燼朝的經驗告訴他，這位女士不是個好相處的。
對方從喉嚨裏擠出一聲還算滿意的哼聲，彈了彈煙灰，道：“你是才覺醒的向導？”
“是，我在三個月之前覺醒。”
“你之前是做什麽工作的？”
“我是一名胸外科醫生，主要研究肝病方向。”
“之前有做過精神力測試嗎？”
“最近一次是在十八歲的時候，檢測結果是無。”
陸燼朝完美踐行着和不好相處之人的社交準則——她問什麽就答什麽，絕不多說一句多餘的話，讓對方找不到挑刺和擡杠的角度。
“高齡覺醒。”介紹人嘲諷地哼笑一聲，直接在心中将陸燼朝打入低等級向導的行列。
有一點已經成為了共識，向導如果直到二十多歲才覺醒只有一個原因——精神力太弱，根本無法在少年時期突破屏障。
于是她也就圖省事，懶得把測試晶球拿出來了，直接道：“把你的精神力釋放出來，讓我看看，能釋放出來多少，就放出來多少。”
正常的流程是這樣的嗎？陸燼朝心有疑惑，卻也沒提出來，他閉上眼睛，感受到周圍充斥着介紹人的精神力。
海面上泛起波浪。
陸燼朝盡自己最大可能地調動能夠使用的精神力，濃雲在海面上聚集，遮住天光，世界變得一片沉暗。
竹筏開始不穩地搖晃，陸燼朝努力控制着自己所在的區域不要受到波及，海面翻湧着，積蓄能量，醞釀着一場風暴。
見陸燼朝雙眼緊閉，眉頭皺着，半天都沒動靜，多拉不屑地哼了一聲，就要起身離開。
一個連精神力都沒法立刻釋放出來的高齡向導，真是耽誤她時間。
她雙臂按住扶手，就要支撐着沉重的龐大身軀站起來。
但渾厚精神力在這一刻，自陸燼朝身上瘋狂湧出！
這近乎是一場海嘯，瞬間席卷了整個靜室，将一切淹沒在冰冷海水之中！
如此重壓之下，介紹人發出驚叫，她手臂一軟，直接跌坐回去，将沙發壓得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聲響。
她趕忙調動起精神力環繞在周圍，抵抗着近乎無孔不入的海水，但已經太遲了，抱着輕蔑心态的後果已經降臨，窒息，她感受到了窒息，仿佛真的就要溺死——
陸燼朝還在竭盡全力地釋放出更多，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保持着自己不受狂風巨浪的影響上。
他額角滲出汗水，眉頭驟得越來越深，卻一直沒能聽到介紹人叫停的聲音。
……還不夠嗎？
就在這時，一股柔和的精神力襲來，圍繞在多拉·阿克賴特身邊，将她從強壓下解救出來！
“可以了！”清亮的女聲突然響起，在事情變得更加糟糕之前，阻止了一切。
多拉身子猛地一彈，癱在沙發上大口大口喘息，臉上的汗弄花了眼影。
陸燼朝睜開雙眼，見到多拉的狼狽模樣，臉上詫異一閃而過。
這個神情刺痛了介紹人的心，她蹬着陸燼朝，立刻就要起身，刻薄的言辭到了嘴邊，卻被身邊的少女快了一步。
“陸燼朝先生是嗎？”少女同樣穿着黑裙制服，深藍色的卷發柔順披在肩頭，碧綠色的眼眸好似最純淨的綠祖母。
她微笑着對陸燼朝道：“我叫瑪嘉莉，是這裏的介紹人，接下來就由我來為您進行引導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