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準新郎

楚尋之所以在大學裏當助教,是因為他喜歡象牙塔。

只有在這裏,他才會忘了自己是楚家人,忘了他是“楚尋”。

“從今天起你的名字就叫楚尋。”

那個男人從福利院帶回了他,他牽着他的手,将他帶到病床邊上,然後親切地向他介紹病榻上的女人:“這就是你的媽媽。”

女人本來就蒼白的臉色在見到他以後更加蒼白。

“不…這不是我的孩子……”女人搖着頭,“我要我的女兒……”

“噓。”站在他身側的男人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阿玉,別說那麽任性的話,乖。”

男人的語氣十分溫柔,可哪怕是年少的他都能聽出這溫柔背後的冰冷。

這個病殃殃的女人顯然也很忌憚說話的男人,但比起害怕,她眼神裏流露出的是的無力和絕望。

後來他才明白女人的絕望是為何。

“楚學長。”

一個腼腆的聲音拉回他的思緒。

“有事嗎?”他停下步子,對過來找他的學生溫和地笑着。

“有道題想問問學長……”

他習慣微笑也适合微笑,在學生裏他的評價一直不錯,帶他的老教授也很欣賞他,告訴他學校有意聘他為正式的講師。

如果沒有遇見她,他或許就不會離開象牙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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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沒有遇見她,他也不會認識真正的自己。

一個崩壞、扭曲的自己。

與她的初見,就像窗外不經意飛進來的一只蝴蝶。

幫教授批改完學生的作業已經是半夜,他收拾收拾東西走出辦公室。

他在學校附近租了間公寓,方便自己上下班。

走在路燈下,他隐隐約約望見前面的路旁蹲着一個人。

他稍微走近一看,發現對方是一個穿着吊帶長裙的年輕女人。

因為這附近住的不是他們學校的老師就是學生,所以他試探地問:“你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吧?”

聽到他問話,女人緩緩擡起臉。

昏黃的燈光照在她妝容精致的小臉上,他稍稍驚豔于她的美貌,同時也聞到了對方身上散發的濃烈酒氣。

一個學生半夜醉酒蹲在馬路邊,怎麽看都不像正常情況。而且他注意到她臉上胳膊上有傷,裙子也有被撕扯的痕跡。

這令他的神情嚴肅了幾分。

而女人好像沒聽見他說的話,搖晃着站起身,然後不緊不慢地脫掉腳上斷了鞋跟的高跟鞋。

她赤腳踩在柏油路面,無視他人地往前走。

“同學。”他跟上她,“我不是壞人,我是學校的助教我姓楚。”

以為她擔心自己是壞人所以才不理會,他向她表明了身份。

聽見他的自我介紹,她停下腳步輕輕一笑:“我知道你姓楚,我還知道你叫楚尋。”

“你認識我?”他微微驚訝。

“我們學校誰不知道又帥又溫柔的楚助教?”

不知何故,他總覺得她話裏帶着一絲諷刺。不過現在比起她的态度,他更憂心她的身體。

“你受傷了,我送你去校醫院吧。”校醫院離這兒不遠,晚上也有人值班。然而她卻拒絕了他。

“謝謝楚學長的關心。”她望着他,目光有些冷,“我不要緊,這點傷死不了人。”

說完,她就繞過他繼續向前走。

也許他不該沒事找事地管她。

雖然她是他們學校的學生,但她也是一個成年人了,是這樣沒錯。他在心底告訴自己,換作平常,他絕不會在被拒絕以後還執意幫對方。

楚雲說過,他的溫柔是一種界線。

分隔開他和其他人的界線,他對誰都溫柔意味着誰在他眼裏都一樣。

他覺得楚雲說得太誇張,可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與周圍人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他和他們社團的秦喬不同,秦喬用疏離拒絕着所有人;而他是劃了一條線,線的這頭是他,另一頭是其他人,泾渭分明。

“你要做個好孩子。”在福利院的時候,福利院的阿姨摸着他的腦袋說,“只有好孩子才會被人愛。”

好孩子會被愛,壞孩子會被懲罰。

像她這樣的壞孩子,他必須遠離。但他的身體不這麽想——那只手主動拽住了從他身旁走過去的她。

她扭頭看向伸手拉住她的他:“我說你……”

“我帶你去醫院。”他打斷她的話,态度堅決。

“我說了這點傷死不了人。”

“就算是小傷口也需要治療。”他堅持道。

“你不怕我投訴你?”她挑挑眉。

他顯然不怕,反而握緊了她的手。

這是他頭一回不再那麽溫和。

帶着她去了校醫院,值班的醫生簡單地處理了她的傷口。

期間他給楚雲打了個電話,麻煩楚雲拿一雙女鞋過來。

“哥你要女鞋做什麽?”電話那頭的楚雲難掩困惑。

“我這兒有一個學生摔了,需要雙新鞋。”他模棱兩可地說。

“哦,我知道了,我這就讓司機給你送過去。”楚雲不疑有他。

在楚雲眼裏,他一向不近女色,要女鞋的理由估計就是他說的那樣給摔了的學生買而已。

等他拿着鞋回來時,她坐在病床邊晃着纏着繃帶的小腿,模樣既天真又爛漫。

見他拎着鞋盒回來,她有點兒詫異:“你給我買鞋了?”

“嗯,你試試。”

幾許複雜的情愫掠過她眸底,她挪了挪身子,想彎腰穿上鞋子,卻不經意碰到自己腿上的傷。

聽見她幾不可聞地倒吸一口涼氣,他心念動了動。

“我幫你穿吧。”他說着在她身前單膝跪下,長指握住她的足,他小心翼翼避開那些細碎的傷口,為她穿上這雙一看就價格不菲的新鞋。

鞋子很合腳,就像為她量身定做。

她比他想象中瘦,那對細足好似蘆葦,輕盈卻易折……

“我腳丫子好看麽?”她略帶譏诮的嗓音在他頭頂上方響起。

他回過神似的松開手,驀地站起身。

“抱歉……”他背過身,為自己方才的反常道歉。

是,他今晚很反常。

從不過界的他過界了。

“你現在滿意了?”她跟着他走出校醫院。

他點點頭:“我送你回去,你住哪兒?”

他們學校有學生宿舍,不過也有不少學生和他一樣選擇住在校外。

通校理由當然各不相同。

“我住哪兒……”她故意喃喃自語,塗着黑色指甲油的纖指劃了劃他的衣袖,“你想上我那兒喝茶麽?”

他微微搖頭:“我只是想确保你安全到家。”

盯着他的臉看了好一會兒,她好似無趣地撇撇嘴:“真是只悶葫蘆。”

悶…葫蘆?

她對他的形容令他有些哭笑不得。

他的回答的确不解風情,但他絕不是悶葫蘆,他只不過恪守規則而已。

“我住X號公寓。”她指了指離這兒不遠的公寓樓,“走幾步路就到了,你不用送我。”

他知道X號公寓,那也是他住的地方,可他從來沒在公寓裏遇見過她。

“是麽。”他沒揭穿她的謊言,只是凝視着臉上貼着紗布的她。

“錢我回頭給你。”她指的是剛剛他墊付的醫藥費還有他買鞋的錢。

“不用還了,權當我賠不是。”畢竟是他強拉她去的醫院。

“好吧。”她出乎意料的幹脆,生怕他反悔似的強調,“是你說不用還哦。”

“嗯,我說的。”

“那我走了,拜拜。”她随意地揮揮手,轉身離開。

“等等。”他喊住她,拿出自己的名片交到她手裏,“你若遇見什麽麻煩,都可以打電話給我。”

她拿着他的名片,露出些許微妙的表情。

他不知道她會不會真在有困難的時候給他打電話,他甚至連她名字都沒問。

目送她的身影走遠,他在原地停留了片刻,也往自己住的公寓而去。

路上,他沒有看見她,也不可能看見她。

自遇見她後相安無事地過了一星期,他一如往常地走進教室。

教室裏坐了不少學生,當巡視教室發現坐在最後一排的她時,他微微一頓。

她…怎麽在這?

他望向笑容燦爛的她,嗓子不自覺地緊了緊。

收回視線,他裝作平常那般幫教授點名,以為不去看她就不會影響自己。

他念了一個學生的名字,後排的她懶洋洋地舉手說了一聲:“到。”

他很确定以及肯定這個名字不是她的,他對叫這個名字的同學有點印象,所以她這是代人聽課來了?

默默地在點名冊上畫了個叉,他沒聲張,只是在下課時将她一個人留堂。

在他開口“批評”前,她就可憐兮兮地說:“我朋友病了,我是出于好心才來幫忙的。”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低頭,一邊整理課案一邊問:“名字?”

“啊?”她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

“我說你的名字。”

她遲疑地回道:“我叫伊…洛。”

“我會找你那位‘朋友’核實你說的話。”他剛說完就被她抓住袖子。

“我錯了。”她楚楚可憐地仰視他,“其實我就是想見你一面,向你表達我由衷的感謝……”

“……”

他清楚她在撒謊,可他還是沒有揭穿她。

不是他不會,而是他不想。

“你還有課嗎?”他問她。

“沒了。”她疑惑地搖搖頭,似乎不懂他為什麽這麽問。

“你想感謝我就幫我個忙。”他看着她說。

“什麽忙?”

“幫我挑禮物。”

今天是他養母的生日,他養父包下飯店籌備了一個生日晚宴。

若那時候他沒有叫她幫忙挑禮物,他也沒去參加那個生日宴沒将那份禮物送出去,或許…後面的事情就不會發生。

過界就會受到懲罰。

如此淺顯的道理他早就該明白。

***

林間的木屋外,坐在車內的楚尋望着燈熄滅又亮起的窗戶。

他追着楚雲的車而來,他知道她在屋裏。

“我之後又是楚雲麽?”

他像在笑,但鏡片後的眸子卻如同這下着雨的夜,幽暗得不見一絲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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