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茶,你去送

張媽媽看着素秋笑吟吟的模樣,心頭一陣一陣的發梗。

素秋果真是老而圓滑,這理由找的還真是情理之中且滴水不漏。可張媽媽到底是在府裏待了這麽久的人,當然一眼便看出了其中可能的彎彎繞,臉色更加難看。

可是素秋是老夫人身邊最親近的人,這府裏任誰都不敢輕易得罪,張媽媽縱然氣怒,也不得不極快收斂面上的不滿。

不過張媽媽也不是願意吃悶虧的人,頓了一會兒,便勉強扯出一個笑來,道:“素秋姑姑說的也是,柳兒畢竟剛來,的确不好直接去夫人跟前。不過按着院裏的規矩,進了新人,還是得先讓老夫人見見才是,免得日後老夫人見了生面孔,再問起來。”

素秋面色不變,笑道:“這是自然,不過今日老夫人精神頭不大好,也不急于這一時。等柳兒熟悉了院裏的規矩,我自然會引她去,張媽媽就不用擔心了,自去忙你的就好。”

張媽媽喉頭一哽,正要再出聲理論一番,便見素秋嘴角壓了壓,眼中暗含着一絲不耐,淡淡看了她一眼。

張媽媽喉間微滞,如被潑了一盆冷水般冷靜了下來。

也怪她昨日因柳兒突如其來的長處,高興的有些昏頭了,在這府裏是寧肯吃些虧也莫要得罪人的,今日就算出了這個頭又如何,得罪了素秋,對以後來說那是萬萬不值的。

不過人好歹是進來了,對她對柳兒都是一件好事,至于素秋為了她的侄女來的這一出李代桃僵,總歸不是自己的本事,遲早會被戳破,不急于這一時。

思及此,張媽媽原先心裏的火焰倏地滅了,走過去拍了拍柳兒的胳膊,道:“張媽媽就先送你到這兒,老夫人院裏不比下人房,要更加小心謹慎,聽素秋姑姑的話,知道了麽?”

柳兒是不大懂其中關竅的,但也早感覺出了張媽媽和這位素秋姑姑之間略微緊張的氣氛,一直頭都沒敢探。這會兒聽張媽媽轉過頭來囑咐自己,下意識乖乖點頭的同時,手心裏微微滲出了細汗。

雖然因為張媽媽的話,還有昨晚岚兒說的在蘭院當差的好處,柳兒已經給自己做好了心裏準備,可是真的到了自己一個人留在這裏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害怕。

之前至少還有岚兒陪着呢,如今可真是一個都不認識了,除了方才那個叫雨雁的,好像還對她有莫名的敵意。

她的害怕顯然不足以被張媽媽注意到,張媽媽又不放心的囑咐幾句,随即又看向素秋,輕吸口氣,客氣笑道:“那柳兒,就拜托素秋姑姑多多看顧了。”

素秋颔首:“那是自然。”

張媽媽到底還是壓住了鼻間那聲冷哼,客氣一禮,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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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兒看着張媽媽的背影,忍不住紅了眼睛,極快地眨了眨眼睛,掩去了眼裏的水霧。

送走了張媽媽,素秋臉上的笑意淡了些,伸手輕撣了撣自己的衣袖,這才将眼神移到一旁的柳兒身上。

見柳兒紅着眼,素秋朝近走了幾步,沒有了方才對張媽媽的客氣,淡淡道:“對于我的這個決定,你可有什麽不滿?”

柳兒還沉浸在不舍得情緒裏,冷不防被這麽一問,身子微不可察地一抖,很快搖了搖頭,“回素秋姑姑的話,奴婢沒有不滿,謝素秋姑姑為奴婢着想。”

“雨雁同你一樣,也是伺候老夫人茶水的,等雨雁回來,你便将你泡茶的技藝教給她,免得叫老夫人看出端倪來。”

柳兒依然乖順的屈了屈膝,“是。”

素秋看着柳兒認真回答的模樣,倒真像是不在意的模樣,挑了挑眉。

嗯,還算識相。

不得不說,這小姑娘的模樣長的是真好,嫩的跟水蔥似的,就連女子見了都忍不住要多望上幾眼,只是可惜了,沒投在她手下,只能委屈她了。

“行了,我還有事,你就在這好好待着吧,沒什麽其他事的話,不要亂跑。”素秋最後說了一句,說完便不再看柳兒,出了水房,往主屋去了。

******

梁城北街,悅仙樓內。

陸祁坐在三樓靠窗的一處雅座上,手執一只白釉瓷杯,輕抿了一口香茗,擡眼看了一眼對面的人,淡淡道:“什麽時候走?”

坐在陸祁對面的人與他年紀不相上下,面如冠玉,一身雪青暗紋長袍,玉冠束發,通身散發着與生俱來的貴氣,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那人原本正留戀的欣賞着透過窗戶就能看到的,梁城外涼山玉河的風光,以及近處樓下叫賣的熱鬧人聲,聽了陸祁的這一句話,登時不滿地看了過去。

“怎麽,就這麽想我走?”

陸祁不置可否,慢條斯理的将一紙賬單從袖中拿出,放到了對面人面前,上面詳細的記錄了他從來到涼城之後,以着陸祁的名義,在陸家名下的各個産業,白吃白住白用白拿的各項支出,一張紙都快寫不下。

陸祁語氣依然淡淡:“不走也可以,再加兩條,我便立刻着人将這賬單送去京城,到時,全京城人便都知道左相之子之子淩暮,不遠千裏,來梁城吃霸王餐了。”

淩暮喉間一哽,讪讪地笑了笑:“別呀,我這不是來的匆忙,沒帶銀子麽?”

陸祁瞟他一眼,“不是因為和你父親要給你娶親的事,偷跑出來的?”

淩暮:“……”

一說起這個他就心梗,雖然他是不小了,在大燕也早就到了娶妻的年紀了,可在淩暮心裏,自己還是個孩子呢,根本還沒玩夠,一去他爹給他辦的什麽賞花會他就頭疼,兩次之後,他便再忍不住,找了個月黑風高的也夜晚果斷跑路。

這事他誰也沒說,就是怕被人拿出來損,沒成想還是被陸祁知道了。

“行,算你狠,不愧是做生意的,夠精。”淩暮悲憤的喝了一大口茶,哀怨地瞪了一眼陸祁,道:“得了,不用你趕,這回我再不想走也不得不走了。”

陸祁擡了擡眼,“是西南匪患的事?”

淩暮搖了搖頭,“不是,是晉王的小女兒丢了。據說是在南巡途中丢的,晉王和王妃魂都快急沒了,實在找不到,便想起了那地方我挺熟悉,找到了我爹那裏。要不然,我爹才不會抹開面子主動讓我回去呢。”

說到這兒,淩暮輕啧了一聲,道:“晉王的小女兒我也見過,”

淩暮看着不靠譜,實則最重感情。淩家和晉王家交情不錯,如今有難,不用說他也會幫忙的。

那封信此時就在他袖子裏躺着,是他在來的途中收到的,于是一場小聚莫名就變成了送別。

想到這些日子白吃白喝,無憂無慮的快樂,淩暮不舍的嘆了口氣,忽地想到了什麽,道:“對了,你弟弟那事,解決了麽?”

陸祁淡淡嗯了一聲。

淩暮點點頭,“那就好。”随即眨了眨眼,有些不懷好意道:“怎麽解決的?是不是也有寧家大小姐幫的忙?”

陸祁掃他一眼,沒有接話。

不過這絲毫不影響淩暮的熱情,擠眉弄眼道:“你看你,這麽不解風情,那個寧小姐模樣那麽好,又明顯對你有些意思,你怎麽總是對人家冷眉冷眼的?你看這次,你弟弟都把人家哥哥打了,她還幫你說話,就這,你就該以身……”

後面的話,在陸祁眼刀威脅下,淩暮到底沒敢說出來,轉而輕啧了一聲,“說到這個寧小姐,還當真是個美人,尤其是那雙眼睛,算是我見過的第二漂亮得了。可惜了,眼睛雖美,奈何眼瞎。”

對于淩暮時不時的損話,陸祁向來是有意義的就怼回去,無意義的就直接過濾的,可是不知怎麽的,當方才淩暮提到眼睛時,陸祁卻罕見的捕捉到了這一字眼,眼中忽地閃過一雙水蒙蒙的,帶着好奇和驚慌神情的眼睛。

至于具體的場景,他不太記得了,只記得當時的自己,似乎也因為這澄澈的眼神,失神了一瞬。

陸祁有些好笑的搖了搖頭,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

好在淩暮很會适可而止,并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停留多久,便又換了一個話題。一頓飯就在淩暮閑不下來的嘴中吃到了尾聲,但是越往後,淩暮便開始有意無意的将話題往京城引。

陸祁也發現了,但是始終沒有搭腔。

眼看着快要結束了,陸祁還是沒有要提那件事的意思,淩暮終于忍不住了,将鋪墊了許久的問題主動問了出來,:“我說陸祁,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去?咱們這麽多人可都惦記着你呢,你說你就呆在這小鎮上有什麽意思?還有這麽個讓你糟心的家。”

說罷,淩暮期待地看着陸祁,只可惜他并沒看到他想看到的。

陸祁表情依舊淡淡,道:“再等等吧。”

淩暮無語:“還等?莫非你是做生意做上了瘾了,打算逍遙一輩子,不管我們死活了?”

陸祁一笑,“未嘗不可。”如今京城正是多事之時,這個時候讓他回去,可不就是招苦力麽,他又不傻。

淩暮氣急,但是眼睛又瞟到了面前還端端正正地擺在面前的賬單,又洩了氣,咬着牙笑了笑:“行吧。”反正也逍遙不了兩年喽,不過是自己回去,和被聖旨召回去的區別罷了。

想到這,淩暮心裏舒服了些,匆匆吃了幾口菜,便站起了身,道:“得,時候不早,我該走了,不用送我,也不用想我,等我辦完了這事兒就回來。”說罷指了指那賬單:“這還有背面的,等我回來就給它填滿。”

陸祁眉梢一挑,不緊不慢嗆了回去,“行,若是你帶弟妹一起來,多少我都請。”

淩暮喉頭一哽,再次被陸祁的精準打擊氣的想翻白眼,咬牙切齒道:“彼此彼此,咱們倆一樣大,指不定是不是先有嫂子呢。”

說完,還憤憤地哼了一聲,這才轉身氣沖沖地走了。不過那背影,怎麽看怎麽像是落荒而逃,生怕走的慢了就被陸祁又怼了回來,丢了勝局。

淩暮這點小心思,陸祁一眼就能看穿,不過人都要走了,占點便宜就占點便宜吧。

看着淩暮走出悅仙樓,陸祁再次慢條斯理地拿起那張賬單,遞給身後的随從,道:“送去京城,給左相大人,就說不用還了,就當是賀禮了。”

随從應聲:“是,少爺。”

陸祁嘴角勾了勾,為了他還能再清靜幾年,淩暮還是別這麽早回來找他了。

眼看着淩暮很快沒了蹤影,陸祁卻沒有立刻回去,而是看着窗外熱鬧來往的行人,看了許久,末了,忽地自嘲一笑。

說是圖個清靜,圖個逍遙,其實不過是因為沒有熱鬧可融入罷了。

“備車,回府吧。”

馬車很快停穩在陸府門口,陸祁下車,神情恢複了以往的淡漠,正準備如往常一般去書房處理事務,卻在半路被老夫人身邊的素秋攔了去路。

素秋屈了屈膝,道:“大少爺,老夫人念叨着好幾日沒見着您了,想請您去蘭院說說話兒呢。”

陸祁腳步微頓,大致猜到了老夫人的目的,但還是點了點頭,朝着蘭院去了。

蘭院,水房外。

柳兒輕車熟路地沏好一壺茶,交給了急匆匆過來的雨雁,默不作聲地聽着她挖苦了幾句,然後如往常一般,無聊的蹲在門外的一棵玉蘭樹下,看着來來往往的螞蟻發呆。

這可真不是她偷懶,事實就是她的确沒事幹。直到此時,柳兒才真正領會了,原來岚兒真的沒說錯,蘭院可真清閑啊。

第一天時,她還時時擔心受怕,生怕自己沖撞了別人,犯了錯,可這幾天來,她發現自己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素秋就像是故意将她與其他人隔開了似的,她從早到晚基本都呆在這個水房裏,除了雨雁很少看到其他人,更別說是有頭臉的人物了。

而要做的事,也就是在雨雁來時,替她沏茶,時不時聽她惡言惡語幾句,與她之前要做的那些相比,基本約等于無了。至于素秋說的教雨雁茶藝的事,柳兒也就在第一天提了一句,毫不意外被雨雁嗆了回來,之後也就不敢再提了。

不得不說,這樣的日子,她還真挺滿意的。雖然張媽媽和岚兒聽她說了這些後,都深覺她受了委屈。岚兒還為了她罵了素秋好幾次,安慰她遲早會見到老夫人,真相大白的。

對此,柳兒回以無所謂的一笑。一面覺得這樣挺好,最好一直這樣下去,一面又對岚兒有些愧疚,發達了帶上她的承諾,怕是不好實現了。

柳兒惆悵地嘆了口氣,拿手撥了撥正背着一粒米,哼哧哼哧往洞裏搬的小螞蟻,數着還有多久可以回去,昨日岚兒與她說的她家長的趣事,還沒說完呢。

沒成想她氣還沒嘆完,不遠處再次傳來了腳步聲,竟然是剛走不久的雨雁去而複返了。

柳兒連忙站起身,看着雨雁一臉後怕的模樣,剛端過去的茶,還端在手中,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小心翼翼問道:“雨雁姐姐,這是怎麽了?”

雨雁斜斜看了她一眼,再看看手裏的茶,忽地眸光一閃,将手裏的托盤推到了柳兒面前,“這茶,你去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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