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輾轉

布殺之局拟定之後,便是一心等待時機成熟了,而等待的這一段的日子卻是過得簡單極了。

姜嫱列日管顧着照料連起的病情,見他時有好轉又時有惡化心裏滿是擔憂,也是好在進進出出的幾個大夫醫術都是一等一的好,雖是擔憂但總不至于手足無措,只是偶有見着那些個頭發花白的大夫下針抓藥時不由得恍然的想起了小時候得藥婆婆的照顧,心裏又是一番感慨。

“大人為何不惜背着違抗聖命的代價選擇放過我們呢?”姜嫱問。

“殺你們,是不必要的殺戮。”禦戎狩答。

姜嫱始終猜不透對方的心思,不清楚眼前的這個女子心裏在想着些什麽。只是時有擦拭着弓上的輕塵,有些出神的發呆,想着這些日子的經遇,不覺有大夢一場的感覺。

那一日在山月部,清晨之時的奇襲,遠遠超出了娑沙的任何一次奇襲,可謂是打的所有族人都措手不及。那些得山月部引以為傲的百步穿楊千裏之外無一虛發的弓箭手,或者是削鐵如泥快如雷霆的利劍手,在對方的面前都堪稱得似是個紙糊一般。

難以想像,如果他日族中真正再一次面臨這樣的境況,若是這樣的話,那可真的讓人有些後背悚然了……

“神羽将軍後來如何了?”這日,正在她坐在一旁出神發呆時,禦戎狩突而握着一盅酒走了出來。

“什麽?”姜嫱一怔,沒有反應過來。

“白山月後來如何了?”禦戎狩再問。

“先輩……”姜嫱反應了過來,仔細的将手中的重弓橫卧在了膝上說道,“一日山火起時,先輩為了撲救山火,救被困在裏面的族人,與夫郎一同葬身在了那一場山火裏面。”

“竟是這般嗎。”禦戎狩道。

“嗯。”姜嫱道,“先輩将織造術與鍛造術帶到了山月部,鍛鐵的技能讓族人無論是面對野獸還是外敵都有了很強的神力,連氏更是為族中留下了很多具有神效的醫術與方子庇佑族人康壽。”

其實算來,藥婆也算得上是連成景的半個外門弟子。

“大人?”見她似有出神,姜嫱有些疑惑的喚了她一聲,也不知為何她會突然的過來問自己這些事。

“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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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戎狩半支着一條腿一只手橫在了膝上,“我閱過先皇的手記,先皇臨世前最大的遺憾就是那日與神羽将軍分道揚镳一成陌路,但心裏雖有遺憾,卻也是由衷的敬重她欽佩她能義無反顧的選擇自己的路一直走下去。”

畢竟到底,是曾經一起出生入死的姐妹,是一起在刀尖戰場上厮殺過舐過血的好友。

禦戎狩側過頭望着她,“你許是不知道,神羽将軍的死訊是很久後才傳過來的,先皇心有大悲,伏案大哭了整整一日,彼時心裏雖恨極了绀牧人,但卻也有暗自下令,讓我們不忘照顧着遠在逐月峰深處山月部的後人。這個秘命讓歷朝禦戎狩在面對绀牧這一遺後的問題時所必須做出的堅守,也算是為告慰先皇的在天之靈。”

“所以那日在山匪窩裏你……”姜嫱怔住了。

“幾百年過去了,姜氏的圖騰還是與書冊上記載的毫無二異,我當時見着心裏也很是意外。”禦戎狩道。

“大人……為何跑去做了匪首?”姜嫱讪讪的問道,心裏有些好奇。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沒有什麽就比做匪首更能了解這三尺山的情況了。”

“這到是……”姜嫱明白了過來,想着那一日見她的情形。想着她頂着一張明豔花羨的臉狂妄輕谑的與那些山野間粗鄙的匪女們一起毫無違和的調戲着那些綁來的小相公,又想着她與那些個山中匪女喝酒劃拳比劍論招……其實是真的很難将那時的記憶與眼前的人聯系在一起。

禦戎狩說道,“與你說這些,是想告訴你,雖然女國自立國之初便與绀牧結有世仇,但這份恨意,其實早在神羽将軍白山月死後就煙消雲散了,曾經的绀牧,而今被白山月統合後的山月部,做為先皇故人的想要保護的後裔,其實對于女國來說是民非敵,而既是民非敵又何以舉刀相向?無有必要的屠戮,行殺,只是愚人的作為。”

“……”姜嫱怔住了,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卻一時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此事的症結點我已告知于你,使得女皇震怒到不惜蕩平逐月有峰也要鏟除绀牧餘孽的因,是在于娑沙為了達成與悅心霁的血嬰交易,以女子為牲畜産子。做為绀牧的後人,娑沙是,山月部也是。”禦戎狩望向了她,眼前這個看着有些瘦小,一直都很是沉默寡言的小妹妹,遠遠不足以讓人将她與曾經傳說中的姜氏千裏神箭聯系在一起的小妹妹。

禦戎狩一只手正橫在膝上久久地望着她,末了道,“你必須做到的,統合山月部與娑沙,做為山主。如果你想讓族人活命的話,只有這樣我才能在女皇面前進言一二。”

姜嫱終于明白了過來,對方今日過來與自己說的這一席話是何用意。

禦戎狩有意保下她們,化消這一場鮮血。

前提是要她給出一個交待,将這個問題從原先的绀牧部落與女國的世仇舊怨變成山月部與娑沙內部的事情,她要的是山月部徹底吞并掉娑沙,或者說,就像百年前的先輩白山月一樣統合起整個绀牧的舊部,讓這些人都聽她的話,都聽她的命令。

她要的是自己能夠掌控住整個绀牧部落。

“我心有餘但力有不足。”姜嫱低頭道,沉默了一會兒又擡頭望向她,“不敢欺瞞大人,山月部與娑沙紛争也已有百年之久,這些年來雙方都想要吞并掉彼此,卻終是無果而終。”

“欽榮誤入娑沙之淵雖是莽撞行事,但現如今已經徹底挫傷了娑沙的根元,收之不難。”禦戎狩道。

“這——”

姜嫱一怔,瞬間又想起了彼時在簿天崖中一衆人興議讓兩族聯姻,以此來終止山月部與娑沙數百年的內戰,這個提議确實是不錯,但是卻是要她……

要她嫁給娑遠厄。

但是她……心裏已經有了心許之人。

“你若心有所堅,自明白起我便教你習武立信。”末了,禦戎狩留下了最後一句話離開了。

姜嫱仔細的擦拭着手中的那一張重弓,有些出神的望着弓角上的圖騰,統合整個绀牧部落,終止混戰,讓所有人都平安無事的相處至以友和睦鄰,這也是娘親一直以來的夙願。

似乎所有的一切,如此在這一夙願面前都變得舉足輕重了。

哪怕是她心裏面偷偷藏着的,那不為人知,不能訴說的情意與心意。

“姜姑娘。”

“早。”

“鮮少有比大人還要起得早的人。”早日的天還是黑的,見着她來了,一直跟随在禦戎狩身邊的聞虛很是意外。

一切似乎變了,但一切又似乎都沒有變。

接下來的日下子姜嫱的日子則變得更為簡單更為的有了規律,不外乎是早日裏去校武場得禦戎狩訓武,回來察看連起的病況,為他熬粥煎藥,再去跟禦戎狩一同出門巡視情況,提前踩點布設,亦或是聽她如何的立威樹信調度兵馬人力,要如何讓下屬聽令自己,又要如何的運用可用的人力。

有太多的東西要學。

但在這一段時間裏,姜嫱卻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實與自在。

煎藥的時候偶爾會遇到素長清空閑下來過來看一看連起的病情,每每見到他來姜嫱心裏都是開心的,笑臉盈盈的将他迎了進來,眼巴巴的等着他給自己講連起的事情。

“素公子可知道大哥喜歡吃什麽嗎?”姜嫱問。

“連弟其實什麽都吃,不過算來的話似乎更偏好于一些甜的蜜餞,我在去他府上的時候都有看着他抱着一罐罐蜜餞給家裏的姐姐妹妹們分食。”

“那大哥不喜歡吃什麽?”姜嫱又問。

素長清正在将食籃裏的東西布設出來,聽到她這番接二連三的問自己,忽有一頓,若有所思的望向了她。

“……我,我是看大哥這幾日病着沒什麽胃口,所以想要問清楚些。”姜嫱移開了視線,怕他看出端倪。

但素長清又是何等的心如明鏡,若是起初的時候她似是只是随口的問一問,而幾日下來都是同樣的對象同樣的話題同樣的事情,小女兒的心思昭然若揭。

素長清忍不住低頭笑了笑,卻也不點破,只道,“連弟并無什麽忌口,若一定要說他不吃什麽,看到都反胃的東西大概是荠菜了。”

“荠菜?”

“悅心霁。”素長清指明。

“噗——”姜嫱怔了一下,等反應過來險些笑噴了出來,“這,這也行嗎?”

“小孩子心氣沒辦法。”素長清也無奈。

姜嫱實在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那笑聲隐隐的從窗外傳了過來,病了幾日一直迷迷糊糊的連起朦胧的睜開了一雙眼睛,只覺得腦袋昏沉沉的重的好似有千斤,全然不似是自己的。

有些口渴了。

勉力坐了起來,聽着這笑聲好似是小妹在笑,卻也不知道是什麽事惹得她這麽高興,這些日子事情一件又一件的壓下來,說來他好像幾乎沒有見過小妹笑了。

聞着那聲音望過去,隔着一扇窗子,連起眯了眯眼睛,只看見外頭兩個人正有說有笑的不知道在幹什麽。

是……

小妹,還有……

素兄?

連起愣了愣,一時間有些茫然的坐在床上,只是呆呆的望着窗子外邊的兩個人。

就這樣坐了一會兒,有些頭昏的連起又掩着被子昏沉沉的躺了下來。

将臉全然埋進了枕頭裏面,雖然現在還是有些頭沉但心裏卻還是有着難以忽視的胸悶,連起有些委屈,心裏一時之間更不是滋味,素兄家裏都有那麽多姐姐妹妹了,他好不容易找了個妹妹,自己不過病了幾天,他的妹妹都快變成他的了。

不過兩人看着也還挺搭的。

喜歡素兄的女子不少,遑論素兄本來也是不錯的良人。

怎麽說也好過之前看上的籍水隙那慫蛋,好過看上梅兄那等專騙小姑娘的花心大蘿蔔。

小妹要是真喜歡素兄的話,他……他就祝幸福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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