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握腕
發寒的天欲至,連帶着城中過巷的風都吹的無比錐骨,直将樹上的葉兒撕裂了下來留下了光禿禿的枝幹丫子。
慶火城的水禍已經漸漸平息了,在衆人齊心協力之下,整座城市也有些生機回緩之象,似乎日子又回到了之前那清閑平淡的模樣,只是這幾日的天黑壓的深沉,時有烏雲傾蓋端看着便有種教人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連起的病已經好轉了許多,但雖說如此,一個初愈的病號也沒有被安排下任何的任務,于是他只得披着一席厚裘鬥篷抱着方興的火爐獨坐在庭院中發呆,有時一呆就是一個下午。所有的人都在忙,所有的人都有安排,他能感覺到這些日子下來無論是禦戎狩、素長清還是小妹在這方小隅呆着的時間都不多了,甚至于有些于一去一天都沒個影兒,而他并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麽。
有些許的挫敗,但更多的只是茫然發呆。
火爐中的赤焰噼啪的濺着火星子,偶有幾粒星子濺在了手背上,連起都是有些木木呆呆的。
這模樣若是被梅兄瞧見了,他定會說自己怕不是被燒壞了腦袋。
“連弟醒了?”
“嗯?”
正坐在庭院中發呆,卻看着素長清走了過來,看着他有些意外的一頓,随即走了過來笑道,“你這一病倒真是看着變了不少,只是姜姑娘這幾日記挂着你的病情倒是折騰的不清。”
“是嗎……”連起聽着讪讪的笑了,心裏有些愧疚。
但又好像不止是愧疚,而還有了些不爽的感覺,是為了他能清楚的感覺到他病了的這幾日,姜嫱與素長清走的越來越近。自己只是病了一會兒,醒來結果小妹變成別人的了,哪怕是素兄,他也覺得……
只是,他以前不就是有心撮合兩人,想要将素兄介紹給姜嫱的嗎?
連起摸了摸鼻子,問,“我看你們這些天甚忙,卻也不知道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素長清走了過來,拂衣落座在他面前道,“一切都以安排的妥當了,只等幾日後慶火城治水事畢,二皇女曦瀾搬師回宮,這此前她定會再與悅心霁進行交易,到底是國中的二皇女,儲皇的人選,若非必要最後避免與她們正面交鋒。”
“回宮?”連起想着這幾日外頭的修修補補有了停歇的跡象,“如此說的話,就是這一兩天了。”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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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長清舉壺斟了兩盅茶,說道,“姜姑娘這些日子一直擔心你的病情,憂心着你如此病着要如何應對接下來的混戰,眼下你既好轉,可是大幸之事。”
“……”
連起聽着心堵,但卻又不知道為何心堵,只覺得胸口悶的慌,讓他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是因為這幾日天氣不甚好總是有黑雲壓襲的原因嗎?
連起不清楚,接過了他斟的茶水,憋了一憋,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小妹人呢?近日來我都沒怎地見她。”
“姜姑娘這些日子在與禦戎狩習武學文,你自然鮮少見她。”素長清道。
“小妹和禦戎狩習武學文?”連起驚訝了。他印象裏面那個禦戎狩看着狂妄孤傲的不可一世,放過山月部的人已經讓他很是意外,雖然後面是以協成協議需要姜氏的神弓壓制,但此時願意教授一個說是敵人也不為過的人,這卻真的讓他不知道那個女人心裏在想什麽了。
素長清見他如此反應忍不住笑了,道,“有禦戎狩的點撥,姜姑娘這些日子可是進展神速。”
怪不得在跟前已經看不到小妹了。
連起也不知道應該心裏面為她高興,還是應該挫敗自己只能像個廢人一樣的坐在這裏發呆數蘑菇,他這一病,只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許多的事,很是無力,也很是茫然。
“我心裏有問題想問素兄。”連起突然開口。
“怎了?”素長清拂袖置下手中的茶盞,擡眸望向他。
“我記得,千秋而載是素兄親手镌刻的琴銘?”連起道。
“正是。”
“素兄為何取如此琴銘?”連起問。
素長清一怔,落目之間,只看着眼前的少年一雙烏黑的眸子正望着自己。素長清思忖了一會,答,“人生海海,春秋不過鬥量,而在這些流逝過的光陰裏有太多太多的東西随着時間一同消逝而去,這是令我為之扼腕嘆息的。”
連起有些不懂。
素長清斂下眸,目光隐有深色,“其實,像绀牧部這樣的最後連自己族脈的文字都丢失掉再無後人知悉的族落,我已經是不少見過了的,連同着的,還有屬于自己族落的文化,瑰寶,珍藏,風俗,禮節,歷史,這些先祖留下來的遺産,随着時間的長河而流逝殆盡,一成斷層,這是我每每一見都為之痛心的事。”
連起這下明白了,為何那日哀魚領着他們進了山洞時,素長清在看到山壁上那些沉封的歷史痕跡為何神色會有那麽的遙遠而感傷。
千秋而載,而載千秋。
素長清在镌刻下這個琴銘的時候,想着的便是将這些遺落在時間中的寶藏繼續流傳下去,于是他開始了漫長的游學與涉水,在他現在這樣一個不過比連起比之幾數的年齡,雙腳所到的地方卻是大多數人一輩子都沒有見過的地方。
“素兄宏願令我慚愧。”連起面色有些發燙,自覺慚愧。
素長清搖頭笑了笑,一雙眼睛始終都是溫潤通透的,他問道,“連弟為何突然對我的琴銘好奇了?”
連起想了想還是如實而說,再将谷中蘭的事情詳盡的說與了他知曉,末了還不忘記将白芨給他的那一幅畫展開給了素長清看。
“這幅畫的丹青工底倒是不俗。”素長清道。
“素兄看到什麽了嗎?”連起問。
“虛實迷幻,真真假假,這畫的倒更像是一場夢。”素長清說着,言語中似有輕嘆。
“素兄再仔細看看。”連起将畫湊近了些。
“嗯?”
見素長清神色還是有些困惑的樣子,連起最後直接用手指指向了畫中那位琴師撫琴枕于膝案上的那一張琴,直指向了那張琴底的琴銘。
素長清怔住了,一慣清潤的眸子瞳色猶有一震。
“素兄見過谷中蘭。”連起問。
“……”
素長清怔怔地望着畫中的那一案落霞琴,在望着那張琴下的琴銘。薄霧輕籠在山水之間,連帶着山澗細細的紅花飛葉都瞧着朦胧,而那個琴師正坐于山澗的那一塊石頭上,衣帶飄渺,撫弦而奏着這一曲山水之音。
“我不懂,素兄。”連起望着他,“但我自始至終是相信兄長的,所以我想直接問你。”
素長清久久地望着那一幅山霧遇仙圖,聽完連起的話後,他擡頭望向了眼前的少年。
連起在對他笑,“素兄想好要怎麽騙我了嗎?”
那笑,笑的很是勉強,甚至是看着像是想要哭了的模樣。
“……”
素長清沉默了下去,他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畫,眼裏盡是他所看不清的深色。眼前的人依舊是溫潤的,清和如水,儒雅似玉。
就這樣沉默了良久,素長清失笑道,“我從來不曾有騙過你,連弟。”
連起抿直了唇。
素長清嘆道,有些無奈的搖頭道,“即使有的事情不曾告之過你說與你知道,但那也并不意味着我有欺騙于你之徑。”
“谷中蘭的事如何說,禦戎狩的事如何說,女國的事如何說?”連起問。
“你想要一個怎樣的答案?”素長清不答反問。
連起一怔。
“每個人心中都有秘密,也都有不願與人說之事,許多的事我雖然心裏知曉,但那終歸是別人的秘密,我又如何将別人的秘密說與他人聽?”
素長清望向了連起,“我所能做的,只是保證自己坦誠真心,能說與你知曉的事情不作欺瞞。”
連起久久地望着眼前的人。
素長清望着他。
就這樣對視了許一會兒,卻是素長清最先笑了起來,連起也不覺自己剛才的行為有些幼稚的好笑,有些慚愧的低下了頭自顧着搖頭發笑。
一笑之後,素長清伸出了手在案幾上。
連起望了一會兒,笑着伸手與他的掌心拍了一下,兩人又頗有默契的握拳上下一擊,就這樣把腕而交,相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對了素兄。”握掌後,連起心裏又有問題想要問他,輕咳了一聲,“你覺得我小妹怎樣?”
“姜姑娘?”素長清問。
“正是。”連起抱着八卦的心問他,“我瞧這些日子你們走的很近,你可是點兒喜歡上她了?”
“……”
素長清望向了連起,以為他在開玩笑,但看他這模樣又絲毫的不像,只得在怔愣許久之後失笑的搖頭,悶聲笑道,“連弟,你在說什麽……”
“我小妹很好啊,雖然有些倔強了些,但是很可愛,也很強。”連起悻悻的說。
素長清無奈的搖頭,忍笑道,“這個問題你不應當問我。”
“那我問誰?”連起疑惑。
正在談話間,卻聽着庭院外的門被人推開了,來的人正是姜嫱,原是這日天的晌午到了,她習操完後便趕着過來為連起送飯了,這一方走進來看着他二人正坐在矮案前心裏很是意外。
“素公子也在?”
“來看一看他病情恢複的如何了。”
素長清望着提着食籃走過來的小姑娘,随而又将視線轉向了眼前的小少年,但笑不語。
“小妹你來了。”見着那小姑娘來了,小少年明明眉眼裏皆是笑,滿滿的像是春日裏燦爛盛開的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