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節

點兒以為是律桢認不出我來了,可他後來俯身在我耳邊留下了一句話,我聽完便笑着原諒了他。

他說:“真正的惡人都是藏在好人裏,靠抓惡人騙好人。”

我被“押”回了何府,律桢很快就回來了,管事的也一早發現了我的面目,讓我在大廳裏吃着美味糕點等着。我沒那麽好的家教,不會安分守己地坐着,在他那些漂亮的木椅子上折騰了老半天也覺得別扭,最後盤着腿坐在地上。律桢在管事的面前也裝模作樣,說什麽“怎麽能讓底下人這麽肆意放人上船”“幸好這是她,不過也夠糟糕的,居然連她也認不出來”,最重要的是律桢派遣管事的去通知何,他們的海神戲子還客串了乞丐,雖然沒人發現,但這也是很危險的。管事的走了,留着律桢一副要訓斥我的模樣,但盯了我好半天他才意味深長地說:“你膽子也太大了。”

“不一直就是麽?”我頑劣地回應他。

“你是不是故意來找我?”

“憑什麽?”我嗤之以鼻,“你跟我可不是一夥的。”

律桢捏起我的手腕,用力地将我挽住,“你最好希望我跟你是一夥的,不然我父親來了,知道你做了這些事,不給你你們要求的東西可不好辦。”

可惜這招對我最不管用——無論是手上挾持還是口頭要挾,束之蒙都教了我解決的辦法。我那套不中用的搏鬥技能在同齡人面前還是能熟練如泥鳅般利索地繞開他的反扣,但他捏着我的手仍在。他驚異地看了我一眼,而我嘻嘻一笑,“你看,你跟我從來不是一夥的。你還是別演惡人了,不像。”

《馥鱗》(69)

律桢定了定神,忽而意識到他仍然握着我的手,他想用他十五歲的那套蠻力把我拽到他身邊再将我扣住——就像對付他那個十一歲的弟弟律致一樣。很可惜,我經過多年專業的教訓,任由力氣把我送到他身邊,最後接力使力向旁邊一歪,轉到了他身後,而後狠狠地踢他膝蓋的後關節,于是,我的少年跟我的第一次打架就是這後果——他單腳向前一跪,但他握我的手被我狠狠地捏住,讓他不進不退。我得意地搖着頭,問他:“還準備在你父親面前說我壞話麽?”

“我本就沒打算說。”律桢氣喘籲籲地說。

“那……”我松開他,“你把我押回來做什麽?”

他揉了揉自己的手,原本還想擺出一副“你猜”的架勢,但他想了想還是搖搖頭,服輸似的對我說:“你住的地方我可去不了,外面又不能公然和你說話……總得找個辦法跟你說上幾句。”

“為什麽要跟我說話?”

“為什麽不能?”

“為什麽能?”

Advertisement

“你!”律桢,你永遠是犟不過我又拗不過我的那個人,但你永遠有着淩厲的氣勢,我也不知為何我發覺自己很喜歡看你被我擊潰的樣子,你無可奈何地服輸,回歸到你老老實實的“好人”位置,在很多年之後我才發覺這是為什麽——因為你就像是我的父親,骨子裏沒有作惡的血統,但你們為了他人或者命運都在不停地逼自己以最卑劣的方式去反抗卑劣的命運本身,但眼下,你只能被我打回原形,你自然不會認輸,你只是無可奈何地朝我嘆了一口氣,“你不是知道我要欺負別人嗎?現在我欺負不到,需要你幫我。”

我對你的興趣就是這時死灰複燃的。

你看到我目光裏被點亮的那部分,你松了一口氣,還有綿延而來的不解,你看你從來不是個十足的惡人,你壓根兒不會那套把戲。但你拿不準我的心思,只好坦白,“別太高興,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信任你,所以我不打算告訴你。”

《馥鱗》(70)

“那就信任我。”

“我不知道我跟你是不是一夥的。”

“是。”我笑了,“你不是惡人。”

“不。”你反駁我,“只是跟你比起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

我那時的确不懂其中的差別,但我覺得這是對的。那屋子裏盛滿午後灼眼的光芒,是近似黃金的顏色——這是施契告訴我的,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是這顏色,比如太陽,比如金錢。所以那時這房間也是美好的,比如律桢,這時的你也能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看着小你三歲的我,道:“你這麽小怎麽就會那麽多鬼把戲?我們能不能正常點兒說一些話?”

“你說的正常是什麽?”

“就像第一次和你碰面那般說話。”

我想了想,便伸手拉着你繞到你家那一排木太師椅後面,蹲着,藏在遮遮掩掩地椅子後面,對你說:“這樣?”

你都沒力氣對我笑了,只是有氣無力地說我:“你真不是個正常人。”

“我承認我不是。”對此我甚至覺得驕傲,“這沒什麽。”

“所以你才扮‘海神’?”

“這是兩回事。”我搖搖頭,“你為什麽這麽想知道原因?”

“我想欺負的人和這有關。”

這個理由我很滿意。所以我思索了兩秒,告訴你:“那個玉虎,是你弟弟的吧?我聽見他叫你哥哥。”你被我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有點兒不明所以,“他拿虎跟我換了海怪面具,我賣面具的時候用的是假名字,惡人不喜歡用真名字(我補充道),叫‘海神’。然後,城裏的人以為我是真‘海神’,再然後,你父親抓走了我,但他說有辦法不讓我被抓起來。嗯……”我想了想,“你明白嗎?”

“……一點點。”但你制止了我的複述,“我想想就會明白了。”

《馥鱗》(71)

“為什麽欺負人和這有關?”

你為難了。我喜歡看你為難的樣子。但你為難是因為你發覺這與你父親沒有什麽關系,你仍然無法突破他密不透風的行蹤,所以你略微洩氣,對我說:“這時候你倒是像個小孩子,我一直覺得你——忽大忽小的,有時候什麽都懂,有時候什麽都不懂。”我明白這是為什麽,只是恰好我懂的都是你不懂的,我不懂的恰是世俗急于教你的定律,“你……好吧,我先問你一個問題,惡人會不會說真話?”

我想了想,點了點頭,束之蒙就從沒騙過我。

“惡人對什麽樣的人說真話?”

這是你難倒我的第一個問題,以至于我将它列至腦海裏,預備回去問喜歡答問題的束之蒙。原諒我這次無法回答你,所以在長久的寂靜之後我感到了你的吞吐,我明白你的吞吐是因為我沒能回以真誠。不過,這樣也好,因為我們都不知你弟弟律致又躲在角落裏發現了我跟你的格鬥,而你父親很快便踏入這房門。他看了看年幼的我,你立刻起身說了我的天真胡鬧,也替我粉飾局面,你說你把我押回來是要借機教訓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水手們。你父親聽完,點點頭,他理解一個孩子的好奇,并且他也擅長那種循循善誘的口吻,對我吩咐道:“如果你想來這邊玩,其實不用裝乞丐,你就裝成一個小少爺,讓律桢帶着你去逛逛,我這不是說少爺比乞丐好,只是說,如果有意外,他會幫你的。重要的是,這兩年內,不要被人發現你與另一件事的聯系——馥鱗,你明白是不是?”

我自然點頭。

後來你父親喚來老福,安排他在棧橋與城鎮之間的某棟建築裏備至了我能換的衣服。他明白我有那些作惡的天賦,比方躲避跟蹤、不被發現,他說我以後可以在那裏換好男裝再來,更避過了棧橋看守的眼,讓他知道得更少。我暗自記下這一切,預備回去先聽束之蒙的意思。話說完房間也安靜下來,這種寂靜是意圖催人離去的,因為三個人各不相同的寂靜無法再催生話題。我打算走,律桢也試圖送我,但何攔住了律桢,因為一個少爺送一個乞丐太不像樣子。何一點兒也不擔心我,他說他相信我能自己回去。我倒是很欣喜他的信任,只是我長大之後才明白,越是老奸巨猾之人越是會利用“信任”來謀得他人的“信任”。所以律桢只将我送至後門,問我知不知道回去的路,我點頭。他說“好”。但臨走之前我對他說:“下次我告訴你那個問題的答案,你就要回答我問你的問題。”

但律桢搖搖頭。

《馥鱗》(72)

“你告訴我的答案必須是你會說真話,而且你會對我說真話,我才會對你說真正的答案。如果你會說真話但不是對我,那我也會告訴你一個假的答案。”

我以為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我沒理解透——我是說,我忽略了他在這時已經對我坦誠。而我更加忽略了他對我的提問并不是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