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以一敵十
鹹陽城極大。
自始皇帝橫掃六合平定天下以來,已經是一百二十載。一百二十載的經營,使得現在的鹹陽城分為宮城、內城、外城三部分,僅僅是內城,周圍就有十裏,住着富貴人家兩萬餘戶。
加上周圍四十裏的外城,鹹陽城中住着十萬戶人家,人口約六十萬。
一路行來,陳殇都在隐蔽地觀察着虎乳兒。
但是這個少年非常敏感,幾次陳殇的目光都被他抓住,于是陳殇幹脆光明正大地盯着他了。
他對虎乳兒的真實身份,其實也很好奇。
原本他覺得虎乳兒是個大麻煩,所以沒有去打聽,可是現在這個大麻煩成了自己的麻煩,他覺得自己有必要知道得更多一些了。
至少要更了解這個少年點。
這一路上,虎乳兒表現得和一個來自鄉下的少年沒有什麽兩樣。
他看什麽都新奇,有些不知道的東西,也會開口詢問。
但只要陳殇流露出煩躁之意,他肯定會閉嘴。
雖然對城裏的一切都充滿好奇心,不過,虎乳兒始終跟緊陳殇,從來不會離開陳殇十步遠。
這小子很有自制力。
眼見快要到自己的目的地,陳殇覺得有必要和這小子談談了。
“我沒有見到大将軍,象我這樣的身份,離着大将軍還有十萬八千裏,所以我見到的只是大将軍的女婿,羽林中郎将楊夷,他打發我回來,讓你這小崽子跟着我,他娘的,我陳殇在鹹陽城中響當當的人物,如今卻成了你這小兔崽子的乳娘!”
陳殇的唠叨,換回的只是虎乳兒的一笑。
“前面就是建章營,我們羽林衛便駐于此,你這小崽子,便給我當個小厮,供我差遣使喚,小子,你機靈是夠機靈,可是別機靈過頭,給我惹來麻煩……”
陳殇繼續教訓虎乳兒。
“呃,我想前面的麻煩,當不是我惹來的。”虎乳兒呶了一下嘴。
陳殇這才注意到,自己前方出現了一夥人。
三個身着軍服的人,外帶一夥看起來仆從打扮的家夥。
“陳殇,終于逮着你了!”三人中的一個獰笑着道。
陳殇咂了一下嘴,回頭望了望,發覺在他們背後,也出現了一群人。
這是一條相當狹窄的巷子,并不是大道,陳殇走這,只是為了抄近路。如今前後都有人,想要脫身,可不容易。
“汝這敗類,惡棍,潑皮腌臜貨!”身後的人叫道。
陳殇臉色徹底垮了下來,他跳下馬,拔劍在手:“你們這夥虎贲軍的廢物,就只知道倚多為勝嗎?”
“若是對得別人,自然是一對一,但對上的是陳殇你這人渣……哼哼,跪下挨揍吧!”那獰笑者道。
“小子,今天讓你看看,我是怎麽一個打十個的!”陳殇舉着劍,殺氣騰騰地道。
虎乳兒總覺得這家夥的表情有些誇張,他毫不猶豫往旁邊一躲,想來雙方打起來了,應該沒有誰會在意他這樣一個瘦弱少年。
最多是被對方遷怒,甩兩記耳光罷了。
“嗨,你這小子,可真不義氣。”見他抱着頭蹲到了牆角邊,陳殇嘆了口氣。
“哈哈哈哈,陳殇,你辱人妻女,今日總要讓你好看!”對方一人見此大笑。
“讓我好看……來人啊,來人啊,虎贲衛打羽林郎啦!”
方才還揚言要一個打十個的陳殇突然扯着嗓子大叫起來,随着他的叫聲,周圍原本有些喧嚣的環境突然安靜下來。
然後就聽到一片門窗打開的砰砰聲。
“虎贲衛的潑皮狗在哪裏?”
“敢在這裏攪事,打死這些虎贲衛的潑皮狗!”
“誰都莫攔着俺,俺要一個打十個!”
轉眼之間,原本人跡稀疏的小巷裏,擠出了至少百餘人,而且大多數服飾都是羽林衛。
“你瞧,我說我可以一個打十個。”陳殇向愣住了的虎乳兒擠了擠眼。
而堵住他們的那些人神情比起虎乳兒更是呆滞。
“你……你竟然如此下流無恥,竟然叫人?”
“這不廢話麽,你們連主帶仆加起來少說一二十人堵着我,我不叫人等你們來砍嗎?我陳殇乃鹹陽四惡之首,能倚多為勝時我為什麽和你單挑?再說了,方才你也沒有給我單挑的機會啊!”陳殇叉手在腰,哈哈大笑。
“單挑……對,單挑!”虎贲衛衆人中有一個忽然大叫起來:“我們來尋浪子陳殇單挑,你們羽林郎若是不講規矩倚多為勝,那就盡管來好了!”
說這話的正是方才獰笑之人。
虎乳兒本來以為這樣喊全是廢話,卻不曾想那些沖上來的羽林郎之人,聞言都停住了腳步。
“果然是陳殇!”
“這厮定然又是勾引了別家的妻女,給仇人找上門堵住了!”
“若來者不是虎贲衛,我就在這裏看着他給人揍!”
“就是就是,不如這般,打跑了虎贲衛之後,咱們将這厮揍上一頓?”
陳殇額頭上冒的汗,比起這幾個虎贲衛的人還多。虎乳兒不動聲色地再往旁邊去了去,讓自己離他更遠些。
他實在無法判斷,陳殇吼一嗓子喚出這麽多人來,是他的幫手還是他的仇家。
“陳殇,我要和你單挑,單挑,你敢不敢?”那獰笑之人見圍上的羽林郎越來越多,心頭有些發慌,又向陳殇道。
“答應他,答應他!”周圍一片起哄聲。
此時天色漸晚,遠處已經隐隐傳來暮鼓之聲,六百響暮鼓之後,鹹陽城便要宵禁。陳殇略有些蕭瑟地攤開手,将手中的劍挂回馬背之上。
“要單挑,盡管來!”他向着對方招手。
那獰笑之人見他放下劍,當下也将自己的劍扔給同伴,微微蹲下身子,然後怒吼了一聲,向着陳殇撲過來。
兩具身體狠狠撞在一起,發出沉悶的聲響。
虎乳兒知道,這叫角抵,也叫相撲。
京城中的力士們,如果不想見血,就會以這種方式展示自己的勇武與力量。
陳殇的力氣與技巧都相當出色,但他的對手也不是弱者,雙方你來我往,各自摔了對方幾個跟頭之後,不約而同,又分開來。
“劍?”對方道。
“生死勿論?”陳殇昂然回應。
“看來你很嚣張啊……那便生死勿論吧。”那人一邊說,一邊後退。
但他沒有去取劍,而是讓出了身後一人。
身後這人面容白淨,兩道眉幾乎連在了一起,長相非常有特色。
虎乳兒看了他不只一次,因為這個一字眉給他的感覺,比起剛才那獰笑者還要危險。
仿佛就是一柄出了鞘的利劍,鋒芒畢露。
陳殇可不怕他。
自诩為鹹陽城中第一流劍客的陳殇,雖然有些吹噓,但他少小學劍,起于襄漢,後仗劍行走于河洛,最後來到鹹陽,這一路與人鬥劍的次數,即使沒有八百,總也有三五百了。
幾乎未曾敗過。
“稷下譚淵。”那一字眉走上前來,手中抱劍,向陳殇抱拳。
陳殇還沒有反應過來,外邊有人驚呼:“稷下十劍之一……你不在齊郡,怎麽會來鹹陽?”
譚淵有些訝然地一揚眉:“沒有想到譚某的名字,京師中也有人知道,譚某幸為天子看重,如今是虎贲衛,随天子入京……”
“呸,什麽稷下十劍八劍的,只要是虎贲衛,那就是潑皮狗!”有未曾聽聞過稷下十劍聲名的人吐了口口水。
然後更多的人吐口水。
“你們這些翻毛雞,敢對天子親軍無禮?”虎贲衛中一人怒道。
這人在羽林郎眼中很面生,事實上,除了那個獰笑之人,其餘幾個,在場的羽林郎都不認識。
“什麽天子親軍,你們潑皮狗是天子親軍,我們羽林郎就不是了?”
“呵呵,天子親軍……潑皮狗這幾年沒有什麽象樣的人物,連齊郡愛耍嘴皮的吹牛者也要召來嗎?”
羽林郎的反應,讓那虎贲衛有些愕然,嘴巴動了動,還想要争辯,卻被一字眉譚淵掃了一眼。
這一眼,此人閉嘴不再言。
“稷下學宮。”虎乳兒微微揚起眉。
這個地方,他在銅宮之中,就已經久聞大名了。
在始皇帝橫掃六合一統天下前,這個學宮,就已經是天下聞名的地方。諸子百家,盡皆以能在稷下講學為榮,同樣,各種技擊流派,也雲集于此,鑽研角抵技擊之術。
始皇帝統一天下之後,因為稷下學宮曾經支持大秦之敵,故此打壓了學宮一段時間。但到了二世聖皇帝之時,國家民窮兵疲,轉而實行道家的黃老之術,休養生息,對稷下學宮的打壓也因此放松。
三世仁皇帝曾經游學于稷下,從此之後,稷下學宮聲勢複振,四世昭文皇帝、五世孝景皇帝兩朝,更是號稱山東太學,與鹹陽國子監并行于世。
雖然到烈武帝手中時,又開始打壓稷下學宮,但是如今稷下學宮已經是根深蒂固。
這十五年,稷下學宮更是人才輩出,有好事者,便将其中劍技高手評出了所謂稷下十劍。
陳殇眉頭撩了一下,他當然也知道稷下十劍,不過這個時候,不能長他人志氣。
“什麽稷下十賤,沒有聽說過,是稷下學宮的十大賤人嗎?”他笑吟吟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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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林·齊篇》:稷下學宮好為虛名,凡一二長處者,必有稱號,時有“十劍”、“八儀”、“六骐”、“四駿”、“雙龍”之類,互為标榜。和為學宮監時,深厭之,乃飼養鬥雞,號稱“五絕”,此風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