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胖墩墩垂着頭看自己手中的面餅,數缺口上的牙印,看着看着,冷不丁的後腦勺又被拍了一下。

“小六,從旁人嘴裏奪食,誰教你的規矩?”

盛堯一開口,孩子們馬上都把視線轉移到他身上了。

“大哥,二哥。”盛雪禮貌地喊了盛堯,喊到親哥哥盛岩的時候使了個眼色,帶着盛岩離開了人群。

“大堂哥!二堂哥!”這是孩子們的聲音。

胖墩墩叫盛昌,盛家孫兒輩裏排第六。他馬上轉身看向盛堯,胖乎的小臉盤上帶着被長輩訓話的難為情,和見到盛堯欣喜地笑,“大堂哥!”

他可喜歡大堂哥了,大堂哥長得好看,讀書好,大人們常說大堂哥腦瓜子機靈,有時他被村子裏小夥伴欺負,大堂哥會牽着他回去,讓他借威。

跟着孩子們一起轉移視線的還有小豆丁,小豆丁昂着大腦袋看盛堯,下嘴唇還委屈地藏着,眼眶裏的淚水也終是順着眼角滑落,最後隐于鬓角。

盛堯身形挺拔,站得筆直,只低頭垂眸看着六堂弟,表情裝的挺嚴肅。

他眉眼如濃墨,形貌昳麗,又因生下來便是盛家長孫,這大院兒裏上至盛老太太,下至四叔,都是看着寵着他長大的,所以他眉間自帶着一絲傲慢和不羁。

胖墩墩盛昌用傻笑掩飾內心小小的尴尬,在看到大堂哥嘴角的弧度時,才咧開嘴,舉着胖手,“大堂哥,餅餅!”

盛堯輕哼了一聲,不吃他這一套,“今年的私塾你是白上了,餅還回去。”

他還未踏進家門時,隔牆聽到了盛雪那句話,再有他不小了,他不會傻到認為這個哭唧唧的,瘦瘦小小的小髒孩兒能翻過自家高高的院牆,就為偷個面餅,還坐在門口光明正大的偷吃。

不用想也知道,是家中長輩給的。

不過一個面餅而已,盛家自是不缺的,他走過來只是想教導這個從小就跟他很親的六堂弟,六歲了,該懂得禮義廉恥了。

胖墩墩臉上還挂着不好意思的笑,聽話的扭身将面餅往小豆丁懷裏塞,在看見小豆丁臉上的表情之後,馬上有了轉移尴尬的話題。

“大堂哥你看,小狗尿尿!”大人逗孩子常說‘又哭又笑小狗尿尿’,叫他學了去。

盛堯‘啧’了一聲,擰着眉,很是嫌棄地擡腳輕輕踢六堂弟的小屁股,斥道:“不學禮,無以立。”

他六歲的時候,已經從夫子那裏學到了這句論語。

胖墩墩挨踢了一點兒也不生氣,反而揪着盛堯的衣擺,小胖身子貼着他的腿,讨好的笑。

盛堯知曉六堂弟小人兒家家臉皮薄,伸手拎着六堂弟離開人群,人前還是要給這小人兒留臉面的,他單獨教導六堂弟便是。

至于那個小髒孩兒,和他無關的人或事,他沒興趣也沒功夫管。

望着大高個扯着小胖子離開的身影,小豆丁吸了吸鼻子,他也想自家兄長了,尤其是小胖子被拎着走,還笑嘻嘻地撒嬌,這個大高個平時肯定很愛護幼弟們吧。

而且剛剛這個大高個說‘餅還回去’,過早失去雙親跟在兄長身邊受盡兄嫂冷眼的小豆丁敏感地捕捉到這個字眼,還的意思,是說這個餅是自己的,大高個也肯定了自己不是小偷。

小豆丁敏感的小心思想了許多,終于因為‘還’這個字松了口氣,止住了委屈的小眼淚,只拿一雙大眼睛怯生生看着剩餘的孩子們,看他們臉上的表情。

孩子們卻不再看他,一窩蜂追着大堂哥去了。

小豆丁這下徹底放松下來,抹去淚痕,繼續小口小口地啃面餅,垂在臺階下的小腳丫也輕松地踢了踢空氣。

**

餓狠了的小豆丁在一口水都沒有的情況下,将和他臉差不多大的面餅整個吞下肚去,吃完之後他覺得口中幹得厲害,挪了挪小屁股滑下臺階在地上站好,扭身看了看大敞着門的廚房,終是沒敢進去。

他還是等等那個好心的嬸嬸吧。

小豆丁乖乖在廚房門口罰站,一雙黑亮亮的大眼睛盯着嬸嬸離去的方向,還真叫他盼來了一個管他的人。

盛雪被母親吩咐領小豆丁去沐浴,所以她手臂上搭着給小豆丁換洗的衣裳,抱着一個木盆,盆上還搭着一張白棉布,遠遠對小豆丁說:“過來,快點兒!晚些日頭落了山,就洗不得涼水了。”

小豆丁連忙啪嗒啪嗒踩着黃土地面跑過去,乖乖接過盛雪遞來得木盆抱着,跟在盛雪身後,小小腦瓜裏一直猶豫着要不要叫‘姐姐’,他怕叫出口人家生氣。

他想的太專心,環境裏傳來争吵聲他都沒注意到。

然而就在他鼓起勇氣要喊人得時候,盛雪卻先他一步。

“噓!”

小豆丁連忙噤聲,然後被迫跟着這個姐姐去……聽牆根兒。

盛雪扯着小豆丁讓他藏在自己身後別亂跑,自己秉着呼吸将耳朵貼着堂屋的木窗上。

屋裏,盛堯長呵了一口氣,冷笑。

“幌子?那幾年之後,父親想以何理由解除我和那小乞兒的婚事?”

他教育完小六之後,回來和父親請安,剛坐下就聽父親告訴他,吃面餅的那個小髒孩兒是方荷給他領回來的童養夫,是個幌子,為了讓弟弟盛岩不會背上不尊長的壞名聲,而合理的去和董家繡莊的姑娘定親。

盛紹元這會兒對着大兒子還是理虧的心态,所以也沒計較盛堯陰陽怪氣的呵笑,反而軟着态度好言道:“這你就不用管了,你該讀書就讀書,該用功就用功,好好準備年底的院試。”

盛堯冷眼看着垂着頭,一副‘妾身柔弱全聽從丈夫吩咐’的方荷。

他沒想到,這個向來對他不鹹不淡,不曾虧待他,但是也沒有打算和他‘母慈子孝’的後娘,會插手他的終身大事,竟然還給他許了個小乞兒。

他親娘生他的時候虧了身子,所以他剛滿月就沒了娘,方氏是奶奶做主迎進門的,目的是照顧還是嬰兒的他。

方氏剛進門,盛老太太體諒新婚夫婦,所以沒把盛堯交回去,三個月之後她打算抱去給小兩口的時候,方氏卻有了身子,所以盛堯打出生起就住在奶奶的院子裏。

這樣一來,他沒時間和方荷建立母子親情,同樣也和有了新兒子的父親拉開了距離。

而父親這句話,擺明了沒有為自己的以後做打算,盛堯心酸,滿腹的委屈。這個才十四的少年郎執着于父親的态度,所以他揪着不放,就要一個答案。

盛紹元也頂不住大兒子倔強的眼神,面上和緩地道:“到時候把那小乞兒送走,說他跟人跑了……”

盛堯哦了一聲,淡淡地道:“養在我盛家眼皮子底下還品行不端,敗壞我盛家門風,弟弟妹妹們也甭想成個好姻緣了。”

“那不成!”盛紹元怒瞪眼睛,兒子說的這個後果,他确實沒想到竟會這樣嚴重,嚴重到敗壞盛家名聲。

方荷擡頭也響應丈夫給支了一招:“到時候就說堯兒和別家姑娘兩情相悅……”

方荷想的是:有句話叫做‘有情人終成眷屬’,繼子先對旁人有意,到時候她這個做後娘的自然只能丢掉臉皮,親自出面毀了童養夫婚約,成全繼子。

方氏一進門就有了自己的孩子,自然沒時間和盛堯建立母子感情。再一個盛堯有婆母寵着,幾個小叔子,和幾個弟媳也都寵沒了親娘的盛堯,這個繼子缺什麽,也都輪不到她這個做後娘的來張羅。

所以方荷對這個繼子不冷不熱,當然也不曾虧待,因為在這之前,彼此之間不牽扯利益。也正是因為如此,‘童養夫’這個事兒她一點兒也沒有站在繼子的立場上思考過。

所以,她被繼子将了一軍。

“嗯。”盛堯點了點頭,“盛家名聲保住了,只是我盛堯薄情寡義罷了。”

盛紹元一聽媳婦兒這招要陷長子于‘不義’了,馬上否決了這個辦法。

“不行,這不是壞我兒名聲嗎?”

盛堯得了父親的支持,心裏暖了暖,到底是年輕氣盛,心裏的話也脫口而出:“那便将那小乞兒另外發嫁,到時候旁人只道我們嫌棄那小乞兒出生,嫌貧愛富也好過不仁不義。”

“這!這怎麽行?”盛紹元哪裏說得過自己讀過書,還考進了鎮上學府的兒子。

盛堯這回嘴角挂了一抹勝利的笑,盯着方荷,淡淡地說道:“都不行,那為何說領就将人領回來了?領回來的時候,這些後果都不曾為我想過嗎?”

此前他對方荷雖沒有母子之情,但是也尊方荷為長輩,而且之前方荷對他雖不親不淡,但是不會拿他做文章,這事兒是頭一回,而這頭一回,就直接插手他的婚事,直接要決定了他往後一輩子的生活。

路邊撿個小乞兒就要定下他盛堯的後半輩子,她怎麽敢的?

他才十四,這事兒若是妥協了,等他大一些再和方荷計較的話,就怎麽都是他這個做繼子的不尊長了,怎麽都是他這個願和女人計較的堂堂男子漢心胸狹窄了。

請神容易送神難,解除婚約,多多少少是要毀了他或是那個小乞兒的名聲的,人家無辜,自己也不幸,何苦?

聽了這麽多,方荷低着頭無聲地捋了捋舌頭,她聽出來了,繼子跟她在這兒找事兒呢,她不是讀書人,不受大慶朝讀書人名聲的束縛,所以她理解不了。

“這事兒是我這個做娘的考慮不周,當家的說的對,為了岩兒我是着急了些……”方荷說到這裏直接哽咽了起來,“但是說我不為你考慮,卻萬不是這樣的……”

她低着頭抹眼淚,繼續說:“岩兒是你親弟弟,我原以為你能體諒的,你是讀書人,懂得多,往後該如何權衡利弊,你不是想不到,你怨我,是我這個後娘該你的。”

盛紹元看不得媳婦兒落淚,而且岩兒打小在他跟前長大,提到岩兒,他不得不順着想,長子是太不懂事了,不體諒弟弟妹妹。

任何事情只要還沒發生,在盛紹元眼裏都不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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