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聽聞那黑瘦的孩子是方氏給外甥買來的童養夫,孫鴻潤怒目圓瞪,起身就準備下山騎馬找方氏理論。
盛堯起身去攔着,“小舅,我是真心疼那孩子,那日他差點葬身深山,我把他抱回來就決定把他養在跟前了,他無家可歸,你若去找了方氏,那他往後在盛家,可就再沒安生了。”
孫鴻潤梗着脖子,“了不得小舅給他一口飯吃,但是方氏這般作賤你終身大事,只為給她兒子做墊腳石,小舅怎能忍下這口氣?還有盛紹元那孫賊,當真以為你沒了娘,背後就沒人撐腰了嗎?”
“他們當我孫兒稀罕董家那門親嗎?勝哥兒,去給爺爺取件袍子來。”孫老爺子也氣夠嗆,他身子骨硬朗,喚孫兒勝哥兒去拿外袍,竟是要兒子一齊去盛家找方氏理論。
最冷靜的就是孫奶奶了,她尚在閨閣時讀過些書,懂得不少道理,所以才能養出孫媛那樣知書達理的女兒來。
孫奶奶杵了杵拐杖,主持大局,“都坐回去!聽堯兒把話說完。”
盛堯微微紅了眼眶,直直跪地,“孫兒已束發,還時常讓外公外婆為我憂心,勞小舅為我所累,孫兒實在是慚愧。”
到底是讀過書的秀才爺,一開口就讓三個長輩軟了心腸。
“孫兒自幼在奶奶院子裏長大,家中唯一年歲相當的只有二弟,但到底不同院居住,二弟同我并不親近,奶奶年事已高,幼弟又纏綿病榻,知舒尚八歲,但與孫兒同心,他早慧勤勞,着實幫孫兒緩解了不少壓力。”
“方氏将他領回來是有私心,但對于孫兒來說,卻是送了個懂事貼心的弟弟于我。成親之事還早,孫兒早已在心中立誓,不立業便不成家,将來的妻子若有了身子,我只要富富貴貴養着他,讓他安安心心的待産,伴着我們的孩兒長大成人,與我一同壽終正寝!”
“實不相瞞,孫兒留知舒在身邊,實有大用。有他擋着,父親也休想插手我的親事。”
孫奶奶丢開拐杖去扶外孫,“好孩子,我竟不知你娘的離世,在你心中埋下了這樣大的警鐘。堯兒,聽外婆一句,你娘的死不怨你,女人産子本就是鬼門關裏走一遭,但這不該怨腹中孩兒,你可不許再這樣想了,外婆聽了你心裏的話,心如刀割……我可憐的媛姐兒,她在天有靈怎麽忍心看你因她的死而自責啊……”
孫鴻潤高高大大一漢子也側過頭去拭淚,但到底是被外甥給勸住了。
那孩子是無辜的,既然盛堯喜歡,就不能因為教訓方氏傷了那孩子的心,還得從長計議。
盛堯又連番說了不少喬知舒的好話,所以吃午飯的時候,二老愛屋及烏,又可憐喬知舒年紀小小沒了爹娘,無依無靠的,山藥炖肥鴨裏倆大大的鴨腿給盛堯和喬知舒碗裏各夾去了一個。
一家人和和美美,半點兒看不出哭過一場。
孫奶奶:“霜降後才收了白菜腌了幾大壇子,明兒一早讓你舅下山買些肉骨頭回來,外婆拿酸白菜給你炖了,你小時候每回來都嚷着要吃,外婆都記着呢。”
孫鴻潤應聲接話,“好,是該在家中備些肉了,明早我去多買些回來,去年的茶葉錢小舅都收回了,你們這幾個小家夥就敞開了肚皮吃,多長些膘好過冬。”
慶朝的房屋結構不耐寒,對于許多窮苦人家的孩子來說,挺過冬季是個可怕的困難。
孫家的氣氛和盛家是兩個極端,孫家男女不分席,親情濃厚。
喬知舒在這裏感受到了親人的關懷和溫暖,長輩們都溫柔地攆他去玩,比他大幾個月的勝哥待他如親,六歲的嫣妹妹更是嬌俏喚他小哥,總一副笑臉。
明明入了秋,喬知舒的心裏卻如夏日一般豔陽高挂,将他的心窩子烘得暖暖的。
吃完飯,喬知舒幫着端盤收碗,舅娘陶氏擋了去,“去找你哥哥玩耍去,你才八歲,家裏哪就用得小娃兒做事了?”
說完陶氏就喚了家中奴仆來,她二人合力很快就将正廳收拾幹淨了。
**
那邊盛堯跟小舅去将家中捕獵工具翻找出來,倆人就坐在稻場收拾,下午上山捉野兔。
孫家大院子外面還有一塊大空地,通常用來打稻谷,和曬茶,這塊空地被叫做稻場。
長輩不讓喬知舒幹活,他閑着沒事做便蹭出院子去稻場粘着他哥哥。
孫勝過去拉他,“喬兒弟弟,我給你打冬棗吃。”
盛堯拍了拍喬知舒的小屁股,攆他去和同齡孩子玩兒。
“跟你勝哥去,多打幾個,哥也吃。”
喬知舒撐着膝蓋站起來,把勝哥伸向自己的手握住了,小聲喚人:“勝哥。”
“走!你跟妹妹撿,我來打!”
孫勝雖也是個小哥兒,但是随他爹,皮實粗犷,上蹿下跳特別愛玩。
六歲的孫含嫣腰上挎着一個小竹簍,往常是用來采茶的,這會兒她給背着在稻場邊的棗樹下跑來跑去,撿了棗子就捏着啃了起來。
喬知舒接過勝哥遞來的小竹簍,學着妹妹垮上了。
三個小家夥齊心協力打了小半筐冬棗,圍着坐在地上扒拉,比誰的棗更紅,誰的棗個兒大,誰的棗更甜。在這一聲聲的童言童語中,孩子之間的友誼在悄然滋長。
盛堯和孫鴻潤收拾好了,準備出發,他三兩步走去彈了彈喬知舒腦袋上的羊角。
喬知舒昂頭看哥哥,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小手舉着兩個大冬棗,“哥哥,好甜好甜!”
盛堯接過來,倆棗被小家夥握在手裏有一會兒了,都捂熱了。小不點子還知道給自己藏好的,盛堯失笑,咬了一口冬棗,又脆又甜。
“我跟小舅上後山挖幾個陷阱捉兔子,你在家跟勝哥玩。”盛堯又對小表弟交代了一句,“勝兒,他要是困了,你領他上我屋睡覺,他不知道路。”
孫勝撲去一旁父親腿上,“爹,我也要去。”
喬知舒也去抱哥哥,“哥哥,我跟着去好不?”
……秋獵變成五人隊伍,大黑狗開路,倆大人打頭陣,孫含嫣牽着喬知舒,喬知舒牽着孫勝,仨蘿蔔頭把兩個大人死死跟着。
秋天打獵是民間傳統,百姓渴望在秋季獲得更多的食物儲備好過冬。對于小動物來說,秋天是果子成熟的季節,它們要出洞覓食。
盛堯他們不是專業的獵戶,捉野兔的手段也就是挖陷阱,然後鋪枯枝,上面再放一些蘿蔔葉子,最後附近插個棍子做記號就完事了。
大人設陷阱,孫勝就領着弟弟妹妹在附近挖樹根。
土包子喬知舒什麽都不認識,看大黑狗也跟着勝哥在刨土,他不解地問:“勝哥,這是啥呀?”
孫勝蠻力掰斷了一小節樹根一樣的東西,他舉到鼻子下聞了聞,然後高興地說:“是葛根,弟弟你去找我爹要一個小鋤頭來。”
喬知舒回頭,他已經看不到兩個大人了,他迷路過,他害怕。
孫勝等不及,扯着嗓子喊:“爹!我找到葛根啦!”
孫鴻潤也揚起聲音回應,“哦!”
就這一瞬,喬知舒突然開朗,這裏沒有人要丢下自己,前方還有抱自己下山的盛堯,他不需要害怕。
“哥哥!”喬知舒一邊跑一邊喊,聲音還有點喘。
“欸。”盛堯捏着刨坑的鋤頭,幾步出現在了喬知舒的視線裏,他高大的身影将照射進來的太陽光擋了個瓷實,但是他就是喬知舒的光。
喬知舒踩地枯葉‘卡吱卡吱’作響,他揚起笑臉,撲去抱着盛堯的腰身,“哈哈哈……”
盛堯手上都是土,雙手張開晾在一旁沒抱他,“傻樂什麽呢?葛根在哪兒?”
喬知舒昂頭,陽光被樹葉擋去,零碎明暗的光點落在他臉上,他不得不半眯起一只眼睛,嘴裏還是傻呵呵的樂,“哼哼……在前面!”
盛堯也感覺此時的喬知舒有點黏糊人,但不讓人反感。他遞給喬知舒一根還算幹淨的手指頭,被牽着去挖葛根。
前段時間下雨,雨水沖刷山坡,這葛根就暴露出來,讓小孫勝認出來了,要整根還需要往下挖。
孫鴻潤挖斷了一截,他拿随身帶的小刀削皮,給三個小家夥一人喂了一塊。
喬知舒還是第一次吃樹根,去了皮的生葛根白白的,裏面好多毛須須,嚼開頭兩下是苦的,再嚼就甜了。
孫鴻潤看着這仨小不點一模一樣的咀嚼動作,鼓起腮幫子很是柔軟可愛,慈愛地問:“好吃嗎?”
“像生紅薯……”喬知舒腼腆地點點頭,語氣有怕說錯話的小心翼翼。
“哈哈哈。”孫鴻潤笑,“沒有紅薯脆,就是甜樹渣。”
“嗯!”喬知舒點頭,他感覺得到,小舅和他說話的語氣很輕松,很平等。
趕着山裏涼快了,一行人才下山,一人扛着一節葛根回了孫家。
晚飯依舊豐盛。
山上的夜晚格外凍人,喬知舒和盛堯擠在一個被窩裏,他抱着哥哥的手叽叽喳喳,興奮不肯入睡。
“哥哥,什麽時候有野兔哇?”
“明天上山不?”
“葛根就那樣吃的哇?去了皮就啃着吃哇?樹根都叫葛根嗎?所有樹的根都可以吃哇?”
“……”盛堯拿手捂他叭叭個不停的小嘴,手掌能将他小臉整個蓋住。
“嘻嘻嘻!”喬知舒搖頭晃腦躲手掌,害羞地踢了踢被子,也知道自己鬧人了,小身板一歪,埋頭撲盛堯懷裏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