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這個時辰,是盛堯看了一天書後,出書房放松精神的時間。
他半躺在院子藤椅上,長腿占了一大塊空地,七歲的崗兒就挨着他坐在小板凳上搓花生。
聽見喬知舒的聲音,盛堯身子不動,只擡起頭懶洋洋地說:“小妹好容易放你一天假,你也不知道偷個懶,山上不熱嗎?”
“小哥,我看看嘛。”盛崗站起身來,挺着個小肚子,不知道他咋長的,四肢細瘦,只小肚肚圓鼓鼓。
喬知舒将野雞丢去一邊,野雞的腳被枯藤纏得死死的,又醉着酒,不可能跑。
他趁崗兒起身去扒拉野雞的功夫,霸占了崗兒的小板凳,挨着哥哥坐。
才回答:“不熱,崗兒想吃炖菌子,念了好多天了。”
盛堯這才坐起身來,起身去屋檐下的木桶裏抱起一個大西瓜,就在院子裏切了。井水鎮過,西瓜脆甜,一塊吃完喬知舒整個人都消去了暑氣。
喬知舒:“崗兒,過來吃瓜,心都給你留着呢。”
盛崗還蹲着拿小手戳野雞,西瓜都誘惑不到他了,他什麽時候也能跟小哥上山捉野雞哇?
盛堯霸氣些,過去單手撈起弟弟,坐回藤椅上,喂盛崗吃西瓜心。
盛崗小手要自己拿瓜,盛堯不讓,“吃。”
瓜心是他刻意挖出來的,不帶瓜皮,而他自己切完西瓜洗了手的。
喬知舒摸了摸崗兒的肚皮,熱乎乎的,“鼓鼓的,哥哥他吃什麽了?”
“什麽也沒吃,西瓜也不讓我切,說要等你下山。”
喬知舒淺淺地笑,“那今天不給你炖菌子了,給你燙幾片菜葉子吃,吃了好拉臭臭。”
盛崗噗噗吐西瓜籽,吐完皺起鼻子嚼瓜肉,小家夥可會撒嬌了,“不要!不可以哦。”
“今晚燙白菜。”盛堯和喬知舒一唱一和,說完靠回椅子上,只伸着長手舉着西瓜。
喬知舒就真的起身出了院子。
盛崗在後面生氣地嚷嚷:“再不等小哥切西瓜了!”
“嘿嘿……”喬知舒樂不可支,跑去扶着盛奶奶回院子吃西瓜。
盛崗有奶奶陪着了,他和盛堯在院角殺雞燒火,舀了井水泡幹菌子。
晚上四人在自己院子裏開小竈,燙了好些紅薯葉子哄着崗兒吃下。吃完飯還牽着崗兒在院子裏溜達數星星,喬知舒給弟弟顯擺自己的學識。
“一人一張口,口下長只手,猜猜是什麽字?”
盛崗昂着大腦的,向着天空,小手舉起來在空中比劃。盛堯教喬知舒的時候回回都帶着他,只是對他要求不嚴厲,他睡覺了,他小哥卻還要做功課。
“人……口……手,拿!”盛崗喊完哈哈樂,加快了幾步追上小哥繼續散步消食。
“對啦!”喬知舒拍拍手,“我再出一個,一口咬掉牛尾巴,還是猜一個字。”
盛崗又停下,對着天空又開始比劃起來。
這是他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吃得飽飽等天黑,大哥小哥把他陪,樹下坐着的奶奶笑嘿嘿。
盛崗怎麽比劃都不成字,跑去拍大哥書房的窗戶。
他大哥就拿起紙寫了一個‘告’字,舉起來給他看。
喬知舒過來要把他抱走,“你又找哥哥舞弊,我給你出的最簡單了。”
盛崗不願意猜了,扯着小嗓門軟軟地喊大哥,“大哥出個小哥也不知道的,我一個人猜沒有意思呢!”
盛堯撂下毛筆,起身來到窗戶前,半吐槽半出題。
“無一日安生,猜一字。”
盛崗傻了,他猜猜組合還行,這可真是難到他了。
“我知道,是宴。”喬知舒自信滿滿,“總角之宴,言笑晏晏。”
盛堯揚眉繼續考問:“嗯,出自何處?”
“出自詩經。”
盛崗插進來一腳,“怎麽是燕啊?是哪個燕啊?”
喬知舒捉着他的小手,在他手心比劃,“沒有一日安生,就是一日不安,日把安拆了,就是宴啦。”
盛崗看着大哥小哥說的都是自己不知道的,很不開心,“不算不算,大哥要出一個我識得的字,我的詩經裏可沒有這個字呢!”
“崗兒還沒學到這個字嗎?是大哥錯了,大哥再想一個。”盛堯沉吟一聲,“一家十一口,猜一字。”
盛崗小手在木窗上寫字,念念有詞,“一加……十一,吉!吉祥如意!”
說着說着,給大哥小哥拜了個早年。
然後盛崗就被兩個哥哥誇贊了,又去走了幾圈之後,睡覺前被小哥牽去後門拉臭臭了。
他可興奮了,拉臭臭還驚奇地問:“小哥,我昨天的粑粑被小狗吃啦?不見了!”
喬知舒提着燈籠守着他,聞言在黑暗裏捂嘴笑,“合着您拉粑粑是怕人家養的小狗餓肚子啊?別說話了,使勁兒,夜裏冷。”
“唔唔嗯!”盛崗就真的發出用力的聲音,把喬知舒笑得燈籠亂顫。
……
等把崗兒弟弟哄睡着了,喬知舒才沐浴回房。
盛堯将濕發搭在太師椅椅背上,仰面朝上,書蓋着臉,安安靜靜像睡着了一樣。喬知舒過去順手拿起帕子給哥哥擦發尾,盛堯拿下臉上的書,閉着眼睛說頭疼。
喬知舒就站起身來給哥哥揉太陽穴,“八月才秋闱,哥哥不要太着急了。”
現在是五月,俗話說‘農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盛堯這趟歸家是農忙時期,縣學給放了田假,讓學生們回家割麥子、種莊稼,田假一個月。
“沒急。”盛堯這才睜開眼睛,“你去睡,哥坐會兒。”
喬知舒沒動步子,依舊給盛堯按腦袋,趁着夜深人靜,跟哥哥商量事情。
“姐姐說買着鋪子了,要我收拾收拾先跟她和嬸嬸去縣城住,可我在想,崗兒可怎麽辦?他也七歲了,奶奶可看不住他了。”
盛雪原話是:不還有奶奶嗎?
但是喬知舒知道,現在的崗兒已經不是奶奶一個人就能照顧好的。
盛堯沒有馬上開口,小妹的脾氣,他也說不動。現在盛雪能賺錢,事事順遂,性格是越來越獨斷了,甚至還插手他的事情,時常勸他別在讀書上下功夫。
想到盛崗,自四歲那年咳血之後,家裏花了不少銀子精細地養了整一年,好不容易好點了,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所以盛堯說:“我去同父親商量。崗兒離不了人,你先在家中陪着崗兒,等哥秋闱回鄉,你若願意,就跟她去縣城住也無妨。”
喬知舒遲疑,“哥哥考完,就不要我一起住了麽?”
想到這裏,他難過極了,手上力氣也沒幾成了。
只有在哥哥身邊,他才感覺得到純粹的親情。比如,被教導做人做事的道理;比如,西瓜心永遠是他和崗兒的;比如,一只雞兩個腿,他和崗兒一人一個……
“那你若不願意去,就跟着哥,誰敢攆你?”盛堯低聲輕笑,坐起身來回頭安撫喬知舒。
“等秋闱結束,哥再好好謀劃謀劃往後的日子。”
喬知舒欣喜地笑,乖乖點頭。盛堯護着他長大,他也陪伴盛堯成長,他親眼看着哥哥自律自控,越來越有男子氣概,淡定、穩重、有擔當。
他想要成為的哥哥這樣的人。
盛堯去熄了燈,兩人各自躺回自己的床上。黑暗裏,喬知舒給盛堯說上山捉野雞的趣事,說兔子陷阱都挖在哪兒了,說盛崗拉臭臭讓狗吃。
夜很深了,還能聽見他倆屋裏男子低磁地笑聲,盛堯心情放松愉悅,也不覺頭疼,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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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農忙的盛家多了一個幫手——盛莺回娘家了。
盛莺是盛家孫兒輩裏唯一一個出了嫁的,兩年前她剛生産。然後孩子太小不能出遠門的原因,這三年過年都不曾回娘家,今兒也是一個人回來的。
老太太見着大孫女後歡天喜地,盛家長房一家齊聚廳堂話家常,盛堯也兩年不曾見到長姐了,這日也放了書,坐在長姐身邊。
盛老太太仔細看寶貝孫女,眉宇間挂上了擔憂,“莺姐兒怎如此清減了?”
盛莺聞言低頭攏了攏廣繡,她今日穿着淺色內紗中單,綠色交領寬袖褙子,刻意穿的寬松,不想還是叫祖母看出來自己瘦了。
“近些日子天兒熱,莺兒胃口不佳,再加上……小蘿花不需要人扶也能走上幾步了,再忙也總要顧着她,操心哪有不瘦的……”
提到才兩歲的曾孫女,盛老太太馬上理解了。
“再大些就好帶了,那你這趟回來多住些時日,奶奶好好給你補補身子,可不能再瘦下去了,奶奶瞧着可心疼。”
“欸,莺兒都聽奶奶的。”盛莺倍感關懷,溫婉如玉。
老太太緊着問了些曾孫女的情況,盛莺專撿了女兒活潑可愛的趣事分享,說了會兒話才問家裏田地裏還有什麽沒忙完的,她下午就能去幫着收一收。
盛雪對她這次回娘家的目的一清二楚。
這才開了口:“哪用得長姐千裏迢迢來下地呀?長姐就在家中多陪陪奶奶就是了……爹說開春幾場暴雨,今年田地收成是往年的一半,用不到人手,咱們自家人手夠呢。”
盛莺嘴角的笑停了一刻,“今年——家裏也不富裕嗎?”
盛雪看向母親,方荷趕忙接話:“你小弟的病月月要去不少銀子,再倆月,你大哥又要上州府參加鄉試,又是一大筆銀子……”
“這家裏啊,從來都談不上富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