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春晝花明日暖, 夏天柳暗風涼。棗花花期一過,盛堯就乘船北上了,只帶了十斤茶葉, 和十五兩用作開銷的銀子,五兩是他談成曹家生意, 小舅給他的零花, 十兩是希望他在外面少吃些哭。
盛堯離開,只有孫家人知道,連盛老太太也沒給說, 只是去陪了兩日而已。
盛堯走了,喬知舒反而沒有眼淚了, 因為盛堯不在身邊哄着他了, 也算是被迫成長,被迫堅強了。
因他才十一, 孫家還是只把他和孫勝當孩童一樣寵着,并不讓他們做家務。
傷筋動骨一百天,等孫鴻潤屁股上的傷徹底好了後, 這位大老爺便領着孫勝下山學騎馬了。盛堯走前同他交代過, 等蘇夷鄉試結束就是年底,喬兒要去蘇家學字,他想着送些米糧,讓孫勝也去學一學。
孫勝是哥兒,沒法送去私塾。
下山學騎, 孫勝去,孫含嫣便也要去,孫含嫣去呢,盛還笙也鬧着要去, 孫鴻潤本就不是個重男輕女的,大手一揮,全領去了。
金秋九月,孫家午後沒了往日的熱鬧,孩子們都跑下山騎大馬去了,只喬知舒和長姐盛莺在廚房做糕點。
舅娘陶氏肚子裏的娃娃也六個月了,她剛午睡醒來,拿着蒲扇扶着廚房門,站着和盛莺聊天。
盛莺:“舅娘你這胎肯定是個壯實的小子,比頭兩胎都大。”
陶氏笑盈盈,“希望是呢,可是也愁人,娘都擔心壞了,叫我多走動,我除了睡覺都不敢坐着了。你懷還笙的時候,肚子大嗎?”
盛莺想了想,“我懷還笙的時候,肚子也大,但是她生下來輕着呢,她可乖,不哭不鬧的。”
“含嫣小時候也不愛鬧,女兒家都文靜。”陶氏又看安安靜靜和面糊的喬知舒,“男娃兒也文靜,喬兒就是,家裏只勝兒鬧騰。”
喬知舒茫然擡頭,把舅娘望着。
陶氏又重複了一遍後說:“我聽相公說,喬兒做的龍游發糕在縣城裏賣的特別好,喬兒還會做什麽糕點?”
喬知舒老老實實回答:“都會,舅娘喜歡吃甜口的還是鹹口的啊?”
陶氏手持蒲扇遮了遮臉,有些不好意思,實在是懷着孩子比往日饞得慌,“想吃酸口的,做得出來不?若是能,要什麽果子只管說,我讓你舅去買回來。”
盛莺笑了,“前頭兩個月舅娘也是怪得很,愛吃個苦瓜,把小舅愁的喲,現在是終于換口味了,家裏也能給你琢磨琢磨了。”
喬知舒也很高興舅娘想吃的他能做出來了,之前要吃苦的,他還真沒做過苦糕點,小腦瓜絞盡腦汁都無從下手。
“那我做酸棗糕給舅娘吃,正好後山野酸棗熟了,發糕蒸上我就去打。”
盛莺好奇地問:“野酸棗做出來能好吃嗎?那果子就是熟透了都酸的掉牙,還澀的麻舌頭,年年爛在山上,只有鳥兒啄。”
“是盛雪那丫頭拿野酸棗做過糕點嗎?”陶氏也有些不相信野酸棗能吃。
“她沒有吶,但是野酸棗能吃的,崗兒還在……”喬知舒解釋,看了眼舅娘又改了口:“村裏的時候,他肚肚鼓脹不拉臭臭,大夫讓我采野酸棗泡水給他喝,天天多喝些水,就拉臭臭了。”
“那就好,大夫說能吃那就是能吃了,明天讓你小舅去打野棗,山上蛇蟲多,舅娘不放心你自己去。”
喬知舒聽話的點頭,提到崗兒,他又忍不住難過了起來,所以話少了許多,只悶頭燒火蒸糕。
盛莺和舅娘陶氏有說有笑,等發糕蒸好了,讓孫家的下人抱着蒸籠,喬知舒扶着盛莺一同下山。
陶氏懷着身子就沒跟去,只端着一盤發糕去給婆母送去,去跟老人家說說話。
山腳下,上井村村門口。
孫鴻潤教兒子騎馬,他女兒孫含嫣就牽着小還笙在路邊采野花,身邊還有三個上井村村民家的女兒一起,五個小姑娘自己玩兒的可高興了,随從茅尖也很盡責,寸步不離跟着她們。
盛莺來了之後,遠遠見女兒矮矮小小的一團蹲着揪地上的草,小丫頭腦袋上還戴了一朵蕊黃小花花,盛莺臉上挂了笑就沒收過。
“還笙。”
小還笙撅着小屁股回頭,看到娘親忙不疊地撐着草地爬起來,兩只小手舉在身前一邊跑一邊喊:“娘~”
喬知舒去接過長姐手上拿的竹筷,讓小還笙能被娘抱起來,還能被娘喂食發糕。
“還笙啊,你小舅給做的發糕。”盛莺一邊喂女兒,一邊又扭頭和喬知舒說:“她還是第一次吃你做的發糕呢。”
喬知舒也跟着問:“好吃嗎?還笙。”
小還笙點頭,開始學說話了,“好~”
小丫頭玩兒的一腦門子的汗,軟絨絨的鬓角一縷一縷貼在臉上,都叫她母親溫柔地拂去了。
“含嫣,快過來吃糕。”喬知舒尋了處陰涼的地方,把九歲的孫含嫣叫回來。
等孫鴻潤載着兒子騎了一圈,慢跑回來,又帶回來四五個小男孩兒,孫鴻潤也大方,給這七八個孩子們每人都掰了一點兒發糕分了。
喬知舒親手做的發糕是比鋪子裏賣的好吃些,香雪甜糕近日來發糕賣的比往常少了三分之一,不過好在她招牌已經揚出去了,也無所謂了,每日少蒸十籠,盈利也湊合。
因為很好吃,幾個孩子們還想吃,但是帶下山來的本就沒有多少,這全分完了,孫鴻潤自己都沒吃呢。
孩子們就追着問:“孫伯伯,這個叫什麽呀?這個是哪裏買的呀?”
“這個叫發糕,是我弟弟自己做的。”孫勝舉着筷子往上遞,“爹,你咬一口,一大口!”
孫鴻潤這個老父親高興的喲,他一向疼愛倆孩子,對外護犢子,對內沒架子,确實沒有父親的威嚴,但卻是孩子們最喜歡的父親。
孫勝哄完父親,才高高興興啃起發糕來,把小孩子們饞的直回家鬧着要吃發糕。
孩子們散了不少,孫鴻潤帶女兒上馬慢跑,小還笙捏着糕就在後面追,她還沒有馬腿高,遠遠被甩下後,她回頭看娘親的眼神可憐巴巴的。
喬知舒憐愛她,就去牽了哥哥的棗紅馬,“還笙,你騎不騎馬?”
小還笙昂着小腦袋呆呆地看大馬,直到她小舅又問了一遍,她才愣愣地、羞澀地說:“及!”
喬知舒已經能熟練的翻身上馬了,他坐在馬背上,伸手接過長姐遞來的小外甥女。
馬兒載着小還笙慢慢的走,小家夥就貼靠着喬知舒看馬耳朵,盛莺在地上跟着馬兒走,問女兒“好不好玩?”
小還笙适應了一下馬背起伏後,就咬着發糕笑眯眯的,她已經完完全全不記得奶奶和爹長什麽樣了,娘和她說,這個熱熱鬧鬧的地方才是她們的家。
在那個陰暗的巷子裏,她曾見過旁的大人将小孩子放肩上坐着,他們臉上都是幸福的笑,她聽大人說“騎大馬咯,我兒将來做個大将軍。”
她看着看着就跟着笑了,然後跌跌撞撞去撲家裏的大人,那個大人卻用腿擋開她,大聲喊了娘過來将她抱走……
如今,她騎上真的大馬了。
次日,小還笙一起床就去趴喬知舒的房門,軟軟地喊:“啊……”
盛莺剛收拾好女兒,自己都還沒來得及收拾,這會兒幹脆搬了張板凳坐院子裏,一邊盤頭發一邊呼喚女兒。
小還笙不聽話,繼續用小指頭扣木門,木門叫她小身板浪的‘吱呀’聲響個不停。
喬知舒也睡好了,醒了後他穿上鞋去開了門,抱起小還笙打了個哈欠,“叫小舅。”
小還笙就摟着他的脖子嘻嘻笑,粘上了這是。
盛莺挽好頭發起身,也沒過去抱女兒,“喬兒,我去廚房燒火,你困就抱着她一起再睡會兒,啊?”
“好。”喬知舒點頭,抱着小還笙就進屋去了,不過他不打算睡了。
小還笙就坐在床邊,兩條小短腿踢啊踢,一雙眼睛把小舅望着,等小舅穿好了衣裳,她興奮得張開手臂要抱,嘴裏還喊着:“及!”
喬知舒抱着她出門,在院子裏守着她和小奶狗玩兒了一會兒,就上桌吃早飯了。
這可比呆在盛家輕松多了。
早飯吃飯,孫鴻潤照例要去巡茶田,剛要出門,和進來的茅尖碰個正着。
茅尖:“老爺,同村人家端了一碗糯米面,說是想跟咱們換塊發糕,您看這事?”
還吃着的孫老太太放下碗筷,“鴻潤說是喬兒做的發糕在縣城賣得好,這下我算是真真感受到了。但是不巧呢,昨日攏共就蒸了一籠,都吃沒了,改日有了一定同他換。鴻潤你親自去跟人家說,別叫茅尖傳話了,一個村兒的,沒有禮數。”
“是,娘,我這就去。”
喬知舒一聽外婆誇贊,心道這可是個機會,連忙放下碗,嘴也來不及擦就去扯着小舅道:“小舅,下午就有發糕了,下午我下山賣發糕。”
“外婆,我賣發糕啊?我先跟村民換米面,不費銀子,好不?”
孫老太太還是笑着,直誇喬知舒懂事。但是她不支持,“不好不好,堯兒離家前特特交代過照顧好你,可你要是做買賣,天天得累壞了,隔三岔五的做點兒自家吃就行了。”
說完又哄孩子,“你才十一,都能想到做買賣了,跟你哥哥一樣精明能幹了。不過家裏哪兒就缺那幾個銀子了,等你再大些,好歹過了束發之年的,好不好?”
喬知舒搖頭,“不好不好,外婆我做慣了,不累。”
“這孩子,鮮少見他使倔,倒是怪可愛的。”孫老太太還有閑心跟幾個晚輩打趣喬知舒。
喬知舒犯了難,長輩是為自己着想的拒絕,反而不知道要以什麽樣的方式去堅持了。
好在盛莺想賺錢養女兒的決心不必他少。
“外婆,我給喬兒打下手,我絕不叫他累着,我和還笙吃家裏的住家裏的,又不懂養茶,左右整日閑着也是閑着。”
盛莺出嫁的時候才十六,現在二十三正是桃李年華,目睹父親的冷血之後,她是再不指望了,也被那個男人打怕了,她不想再成家了,只想靠自己将還笙養大成人。
也希望獨立的自己能給女兒做一個好榜樣。
作者有話要說: 春晝花明日暖,夏天柳暗風涼。——引用宋代詩人白玉蟾的《題丹晨書院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