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尖叫嘎然而止。

劍鋒離皇帝脖子三寸停住,劍氣激射而出,龍袍盤扣處割裂出細小的口子,做工考究的盤扣失去禁锢,叮的一聲墜落在地。脖後的發絲劍氣吹拂微微飄蕩,皇帝面色不變,伸手小心夾開劍鋒:“好劍法。”

沒生氣?

秀爺感覺沒龍氣過來,絲絲縷縷讓人捉急。

大失所望收回劍,居高臨下斜睨他一眼,冷笑連連。

皇帝仍然一副溫柔和順老好人模樣,搖頭失笑:“李德全,給朕準備寬衣。”他往前殿而去,一行宮人慌慌張張去拿備用的龍袍,大太監趕緊跟上皇帝,皇帝走兩步,想起秀白,回頭看他:“朕讓人給你準備早膳,你若是無聊,朕把魏珠留下,讓他帶你走走。”

他笑容溫柔和煦,低聲細語宛若喃呢。

秀爺眨巴眼,眼睜睜看他遠去,這都不生氣?

被人用劍架在脖子上也不生氣?親,至少給點驚吓啊!

(╰_╯)#

不愧是千古一帝,你牛!

秀白覺得自己要另尋他法。

秀爺一回頭,四周的人散的遠遠的,幾個膽子大的躲在柱子後面頭不敢擡,膽子小的早就不知道躲哪兒去?

他就這般可怕?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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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劍架皇帝脖子怎麽了?爺高興!!!

秀爺拔劍,劍法虎虎生威,殺氣四溢,劍光掃過,樹上葉落紛紛,落在地上,由經脈起,駭然一刀兩斷,整整齊齊,每片葉子俱是如此。

練過三遍劍法,出完一身汗。

秀白洗個澡,換一身幹淨衣服出來,天已大亮,溫暖的陽光照耀大地,滿室明亮。秀爺散了頭發,讓人搬一把貴妃椅在庭院中間,搖搖晃晃,倦意襲來,頭一歪,悄悄睡着。他實在太累,日頭正好,陽光明媚和着花香,不睡未免太虧待自己。

一覺睡得天昏地暗。

院子裏的奴才讓他趕的遠遠,宮人不用在煞神面前出現着實松了口氣,恨不得離得遠遠再也不回來。

康熙下朝,一眼便瞧見美人春睡圖,一股暖意在心間彌漫,久久不散。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舉動唯獨沒有熟悉的他。

其中酸甜苦辣各種滋味只有他清楚。

一時間竟是癡了。

“看什麽?”美人睜開眼,目光冷漠冰涼,九十月的天,這一眼宛若一盆涼水潑的皇帝透心涼,刺骨的冷。

“朕看你睡的香甜不想驚擾。”

秀爺冷笑,他進來他便醒了,哪裏有驚擾?

睡醒的秀爺心情頗好,不想與他動氣。

美人陽光下精致美麗,白皙的肌膚宛若鍍上一層金,琥珀色眼睛微微眯起,像極慵懶的貓舔着毛發打着盹兒。

嬌氣名貴。

皇帝道:“朕聽人說你沒用早膳?”

“……”

繼續舔。

“李德全傳膳。”

皇帝揚聲。

“喳。”

李德全手腳利索,等到秀白完全清醒,面前已經擺上了早膳。

熬得粘稠的白粥,切的細碎的小菜,滴幾滴香油,濃郁的香味勾人垂涎。秀白早不覺得,現在一見,忽然覺得有些餓,他不是跟人客氣的人,伸手端一碗白粥夾了一個藕夾進口,藕夾香甜白粥清軟,令人食欲大開。

皇帝笑了,端起一碗粥慢慢喝。

早膳不多,七八道,一張小幾擺在院子裏貴妃椅前,秀白一伸手就能碰到,太監給皇帝搬過張塌,日頭漸熱,宮人小心撐起傘,陽光暴曬,年紀小的宮人頭上見汗,手臂微微哆嗦。

秀白忽然沒了胃口,他獨自起身,用力,單手将貴妃椅舉起來拖到桂花樹下,安置好,走到皇帝跟前:“你起來。”

皇帝驚訝,依言起身,随即眼睜睜看着單薄的美人拖着沉甸甸的塌放到樹下。

秀白一拍塌身,霸氣側漏:“過來,繼續。”

皇帝俊美的臉上流露出怪異的神色,他看看秀白白皙的纖細的手臂,又瞅瞅自己結實尚有肌肉的胳膊,暗自比劃,頓時垂頭喪氣。

他年事已高,老胳膊老腿只怕練不動。

皇帝躺在榻上,後頸玉枕冰涼,頭頂桂花樹樹葉搖曳,點點光斑落到臉上,溫暖不灼熱,午後夏風襲來,漸漸有了倦意,掩嘴打個呵欠,慢騰騰的睡着。

他睡着的那一刻,秀爺猛的睜開眼。

院子四角都沾了太監宮女,垂頭斂目,溫順忠厚,可他們畢竟不是早上那一批,細細觀察,每一個都呼吸平穩綿長,腳下不動如山,分明有一定功夫底子。他倒是睡得香甜!秀爺冷笑,重新閉上眼,午後時光正好,養神可否?

樹葉沙沙作響,花香四溢,陽光溫暖,風和着花香,絲絲縷縷,安寧祥和。

沒有旁的心思,沒有猜忌和防備,一切冷漠和懷疑遠離他們而去。

秀爺仿佛回到秀坊,午後泛舟,湖水葦蕩,水天相接,水面波光粼粼似千萬琉璃,陽光溫暖,正值盛夏,岸邊樹葉繁茂,點點嫩綠綻放出清淺的香。遙遙遠處,琴聲寥寥,似煙似霧,不可捉摸,如九天之上而來,鳴奏仙樂。

定是琴秀弟子在登臺奏樂。

秀白迷迷糊糊的笑,躺在小舟,舟上煮一壺清酒,紅泥小火爐中銀絲碳靜默燃燒,茶水沸騰咕嚕嚕的響。他懶的理會,伸手自湖水中摘取一片開的正盛的荷葉蓋在臉上,連僅剩的陽光也遮去,唯有身體暖洋洋好像泡在溫泉裏讓人不想動彈,午睡正好。

等他睡醒,再去打發賴着不走的天策府哈士奇。

他慢慢睡着。

陡然一聲尖銳箭響。

慘叫聲接連響起。

荷葉化作寸寸殘灰被風吹走,眼前的一切讓秀白駭然,湖水被染成血色,一眼看不到底,濃濃烈烈腥味撲鼻,岸邊的秀坊大火沖天,刀劍相擊聲絡繹不絕,不斷有七秀的姑娘抱着敵人一同墜入湖中再無聲息,這湖飄滿了屍體,一眼看去,熟悉的觸目驚心,那顆心簡直快不是自己的,砰砰亂跳,憤怒和絕望充斥他的腦海。

天狼軍!!

安祿山!!!

那面大旗分明是鞑子狼子野心!!!

竟然對秀坊下手!

不可饒恕。

秀白伸手拔劍,他的腰間空蕩蕩的哪裏雙劍的影子?他想跳下河,可小舟沉重如鐵,生生焊在腳下!!

他只能看着秀坊被屠戮殆盡。

溫婉的昭秀,明麗的燕秀,高潔的楚秀……

屍骨寸寸,山河血!!

故人面容熟悉,死不瞑目!!

一寸山河一寸血。

秀白的眼淚已經流幹,殷紅的血跡順着眼角而下,落入湖中,再也分不清誰是誰。他所愛的人啊,請你們安心,你們遭受的一切我都将百倍償還。

殺戮告一段落,敵人張狂大笑而去,坊中劫掠一空,聽香坊撫琴臺,狼煙滾滾大火熊熊,碧瓦飛甍、雕梁畫棟、飛檐翹脊,水雲坊付之一炬。

一下子安靜了。

大火變成小火,小火終于熄滅,漆黑的廢墟依稀可見焦黑的屍體。

遙遠的湖中心,依依呀呀歌謠響起。

歌唱者沙啞哽咽,宛若啼血。

字字誅心,調調成淚。

我所愛的人啊,請你們睜開眼睛看着,我會将施暴者剜心剔骨,抽筋扒皮,挫骨揚灰為汝等報仇!!

睡夢中人眼角沁出一滴晶瑩的眼淚,坐在桂花樹下搬來奏章處理折子的皇帝手一頓,下意識回頭,對方已然滿臉淚痕淚流滿面。

雖然他是個壞孩子,喜歡拿劍指着他,喜歡橫眉冷對喜歡任性驕傲。

可他還是稀罕他。

他這一哭,哭的他的心都疼了,心髒被無形的手狠狠揪住用力撕扯。

皇帝嘆氣,放下手中筆,慢慢走過去,對方顯然夢魇,夢魇中是不可以叫醒,他幹脆坐到塌邊,伸手輕輕拍打他的背,慢慢的,一下下的哄着他,口中吟唱古老的歌謠,皇帝不擅長歌唱,聲音低沉走調,難聽刺耳。埋葬在記憶中的曲調一點點複蘇,調成曲,合成秀爺夢中的影子,七秀坊的曲謠。

他試圖安慰他,盡管笨拙生澀。

慢慢兒的,夢中人停止抽泣,死死皺起的眉緩緩舒展,呼吸逐漸平緩,面色紅潤,那些可怕猙獰的已經遠離,嘴角一勾,繼續美夢去了。

可笑他坐擁天下,卻無法給他想要的。

皇帝低頭看手,雙手寬大修長,尚且有力,掌心紋路齊整,條理分明,江山盡在掌中。他再度嘆氣,重新拿起朱筆:“李德全,讓人點香。”

“喳。”

點了安息香,他或許便不怕了。

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可笑,可嘆,又可悲。

枉為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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