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小觀他爸

“慢點吃,沒人和你搶。”老張看着狼吞虎咽的周妙妙,心有戚戚地嘆了口氣,“這孩子是餓了多久啊?”

沒人回答。

周妙妙埋着頭沉默地吃着東西,渾身的髒污還沒來得及換下——盡管看起來狼狽萬分,但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桃心發卡嶄新依舊。

乍一看,好像和之前并沒有什麽太大的不同。

桌上是老張買的幾碟小菜,周妙妙筷子不停,臉上也沒有過多的表情。

沈觀和傅羽舒二人将人帶回之後,她就沒說過一句話,好似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桌上的美食吸引。

剛才在市中心街頭的一摔,沈觀傷到了右手手肘。好在只是擦傷,雖然對行動有些阻礙,但到底沒什麽大問題。

而眼前的大問題在于,周妙妙為什麽會獨自一人出現在安如市。

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經由這番驚吓,抗拒和外界交流也是正常。估摸着老張自己也有差不多大的女兒的緣故,對周妙妙很是關心。

可問題的中心人物,卻始終一言不發。

在最初對于周妙妙來到安如市表現過詫異後,傅羽舒對此事就再也沒表現過關注。只是不停地往沈觀的傷口處瞥,來來回回的視線看得沈觀渾身不自在。

沈觀單指一推,把傅羽舒推得向後一仰:“別看了。”

傅羽舒問:“你不疼嗎?”

“我又不是鐵做的。”沈觀說,“疼是疼,但可以忍受。”

傅羽舒癟了癟嘴。

在沈觀看來,這表情就是有點不滿的意味了,也不知道是在不滿誰。

這段時間的接觸以來,沈觀在傅羽舒這副瘦小乖巧的身板上,瞧出了點有趣的東西。

譬如他偶爾不說人話,擅長利用中文的博大精深,拐着彎地罵人,還教人看不出端倪;譬如心裏想的是2,說出來的卻是1,剩下的一個1聽不聽得出來,全靠緣分。

比如現在。

沈觀猜測,傅羽舒不滿的,應該是自己受傷這件事……還有,周妙妙。

傅羽舒對周妙妙的到來絲毫不好奇,應該是猜到了緣由,沈觀蹙着眉,回過頭去。

他這一沉默,整個屋子裏就只剩下周妙妙伸出筷子和碗碟碰撞的聲音。

傅羽舒視線深幽,定定地看着周妙妙機械性的動作,比沉默的周妙妙還吓人。

老張站了一會,腿腳麻了,索性挨着周妙妙坐下來。

這一坐不要緊,直接把剛才情緒還算穩定的周妙妙吓得從板凳上跳了起來。

“……”老張的動作卡在半路,不知所措地問,“怎、怎麽了?”

周妙妙緩緩搖了搖頭。

氣氛有些凝滞。

來的時候,老張得知傅羽舒和周妙妙相熟,再看這場面,估計是人小姑娘遭受了什麽劫難,反應過來自己一個外人待在這會給她壓迫感,于是邊打着哈哈邊往外走:“我去看看小張在幹嘛,你們先聊着。”

小張是他女兒。

人一走,周妙妙便肉眼可見地輕松起來。

她在桌邊站了片刻,才緩緩沿着原路,重新坐了回去。

可筷子還沒動起來,頭一擡,就看見傅羽舒坐在了自己對面。

“……”周妙妙的嘴唇小幅度動了幾下,似有話說。可她眼中無光,一段時間不見,學校裏那個敢當面怼陳凱的小姑娘已然不見。

傅羽舒慢悠悠地給她剝了個雞蛋,然後以一種悠然的、平靜的語氣問她:“你怎麽過來安如市的?這個時間段,不是大巴的運營時間吧。”

義村常年埋于深山,但為了連接交通,每天早上都會有一趟大巴來回,過了時間就要等第二日,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明眼人都看得出,傅羽舒只是想找個能快速讓周妙妙接受的話題。

果然,周妙妙接過雞蛋後,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道:“走過來的。”

走……

聞言,傅羽舒回頭和沈觀對視了一眼。

三十多公裏的路,大巴開車都需要一個小時,單靠走的話,大半天的時間就過去了吧?

傅羽舒點點頭:“怪不得這麽餓,要是我走這麽久肯定也會……”

“不是的。”周妙妙咬了一口雞蛋,打斷了傅羽舒的話,“我三天沒怎麽吃過飯。”

“你家裏人呢?他們知道你來安如嗎?”

周妙妙輕笑了一聲:“不知道,我背着他們偷跑出來的。”

興許是三個簡單的問題打開了周妙妙的心防,她不再像來時那般警惕,三兩下将雞蛋嚼下去,看向傅羽舒。

“我被我媽媽夥同幾個陌生人關了起來,是隔壁的阿姨将鎖偷偷撬開後我才逃了出來。”周妙妙平靜地說道,“後來我媽媽很快發現,滿村到處找我,我害怕就跑到玉山躲着,靠着山上的果子和溪水飽腹,直到前幾天才下山,順着路一路走過來。”

傅羽舒輕輕“啊”了一聲:“那你……本來想去哪裏?”

周妙妙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必須走。”

好在安如雖是縣城,但并不大,駕車繞市中心一圈也不過半個小時。周妙妙盡挑人多的地方走,便在學校周圍恰好碰見了前來采買畫具的沈觀和傅羽舒。

可……究竟是為什麽呢?

傅羽舒在沉思間,記起曾經來到學校門口的那輛黑色轎車。

他再次看向周妙妙。

小女孩眼裏又滋生出微小的火焰,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其他,但總歸有了點人氣。傅羽舒隐約猜到其中緣由,但照顧到周妙妙的情緒,正思忖着繼不繼續問。

結果就聽旁觀許久的沈觀冷不丁地問:“為什麽?”

周妙妙:“……”

沈觀:“你媽為什麽關你?你要說出來我們才好幫你。”

周妙妙似乎覺得此事有些難以啓齒,從嘴裏輕微地吐出了兩個字。

沈觀蹙眉:“什麽?”

“我媽不讓我讀書!”周妙妙猛地站起來,聲音裏帶着哽咽吼道,“她說最多讓我讀完初中!可我還想讀書,想去上大學,想當醫生……”

“可她讓我嫁人。”周妙妙冷冷地說道,即便眼角還挂着淚,“一個精神有問題的男人,彩禮6萬塊。”

6萬塊可以買什麽?

在這個剛開始發展的時代,可以買電器三件套、可以在義村建一棟房子、還可以……買一個女孩的人生。

柏英是這樣,傅羽舒的媽媽是這樣,沈觀的媽媽也是……甚至,後者都不需要花費這6萬塊。

然後時光輪轉,每個人的生活都較之前過得好了,這“6萬塊”的價值依舊沒變。

傅羽舒站在走廊裏時,沉默地想到。

“周妙妙和小張在一起。”沈觀推門走出來,“她情緒穩定很多,等把身上收拾幹淨,應該就沒問題了。”

傅羽舒回頭看他:“哥,我們怎麽幫?”

“不知道。”沈觀也有些煩躁,“她還沒成年,想自己跑出去根本不可能。”

有些時候人不得不承認自己力有不逮,如果周妙妙的媽媽執意要将她嫁出去,除了跑,周妙妙就再無第二條路。

就算是鬧到明面上,大多數的人也只會和稀泥,畢竟家務事,旁人管不着。

沈觀曾問她:“你是真的想抗争?哪怕你自此和家庭斷絕關系,自此再也沒有親緣在旁邊,也不後悔?”

“我要是認命,我就不會跑出來。”周妙妙決絕道,“我早就想明白了。”

可他們到底還是幾個需要依附成年人生存的少年。傅羽舒想了想,道:“先回去一趟吧,剛好也離開太久,不知道家裏怎麽樣。”

“嗯。”

沈觀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他指尖夾着一根未點燃的煙,似乎也不打算點燃。

驀地,又有人将他們身後的門推開,走出來。

周妙妙換上了新衣服,氣色也紅潤起來。看見兩人并排站在走廊,疾步上前道:“我剛才腦子轉得慢,有件事忘了說。”

傅羽舒:“什麽?”

她看向沈觀:“那些把我關起來的人中,有一個陌生的男人,我從來沒在義村見過他。後來又聽見他們有人叫他……小觀他爸。”

作者有話說:

準備把少年時代的故事收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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