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從那以後,高陽再未在這偌大的太極宮中見過那位見識淺薄、自命不凡的乳母。

隔了一日,晉陽仍舊不見好,李世民得知後,便令太醫長駐立政殿,直到晉陽病愈才許他回太醫院供職。這一來,便一直拖到了來年二月。

貞觀十一年二月,李世民改封蜀王恪為吳王,其同母弟梁王愔改封蜀王,又令此二人并齊王祐離京之藩。

長安城中一下子少了三位親王,與此同時,宮中也發生了一件大事,皇帝宣布要親自撫養九子晉王與晉陽公主,又将離甘露殿最近的安仁殿賜予高陽公主居住。

相較皇帝親自撫育皇子而言,賜一座宮殿給一位公主就是一件小事,朝臣們的目光俱停留在晉王事上,然而在高陽心中,這就是大事,因為,這與上一世不一樣了,上一世她住的是景致幽靜大方,卻并不與甘露殿如此接近的山池院!這于她而言意義不同凡響,這便意味着她可着手更改命運,意味着這世上的事并非是照着劃好的道道進行的,它是可以改變的。

這一日,天高雲闊,韋貴妃親自前來坐鎮,監督宮人将高陽公主的行李物件并這位公主殿下一道打包拎去了安仁殿。自此,立政殿才是真正的空下來了。

高陽聽得一聲低沉的碰響,回頭便見立政殿莊嚴高闊的大門已緊緊合上,她不禁在心中細數,立政殿将會一直空置,直到十二年後,九郎即位,冊王氏為後,這立政殿才會迎來新的主人,而九郎素不喜太極宮,以為太極卑下,常往東內大明宮居住,王氏為後,自然相随,這立政殿,還是空置的時候居多。

時日無多,眼下是貞觀十一年,再過三年,陛下便會将她許配房遺愛,雖然不曾立即便下嫁,但天子一言九鼎,出口的話,豈能輕易更改?她要在此之前便讓阿爹打消念頭才行。然而,最令高陽迷茫為難的卻非這一件,而是,她究竟要走怎樣一條路。

她近日讀史,見史上固有呂後之流亂朝亂政,為後世唾罵,亦有賢德明後自成本紀千古稱頌。前者禍國殃民,為一己之私,争權奪利,後者心懷天下心胸為尋常人所不及。二者高下立判。如此細想來,她前世所為,與一個房遺直争鬥,着實是目光短淺,史書又将如何記載她?

而今世,她又該何去何從?

高陽眼中的迷茫越發濃郁,韋貴妃先行,半天不見人跟上,回頭一看,便見高陽愣愣的看着那冷冰冰的宮門,小嘴緊抿,一言不發。韋貴妃自然便以為她是留戀故居,忙上前哄了:“安仁殿一應俱全,樣樣精細,你必會喜歡的,快去看看新房舍罷,晚間陛下也會來,到時也好說道說道。”

高陽立即收斂起面上的悵然,回頭笑與韋貴妃言:“正是呢,今日多謝貴妃啦,改日貴妃有要出力的但與我言,必來與您效力。”

她這一開朗,說得韋貴妃也開了笑容,虛點了她一記,嗔道:“你個鬼靈精。”

“貴妃笑了就是,總不能先令您勞力,再令您勞心。”高陽回過神來就是落落大方,一面走一面笑。韋貴妃倒是真的笑出來了,這太極宮偌大,最不缺的便是人,聰明人就愛與聰明人說話,位高者,更愛與說起話來不累人的人交談,若是高陽一直怏怏不悅,韋貴妃想必也會哄到她樂了,但心中的評價必然是不好的,不若現在,衆人皆樂。韋貴妃看了眼高陽光彩四溢的面容,心道,難怪陛下如此看重十七娘。

又有韋貴妃之女臨川公主也在,一行人說說笑笑,浩浩蕩蕩的就到了安仁殿。

安仁殿空闊,殿後還有秀麗的小花園,較之高陽從前所居山池院更為別致,亦更為寬敞,高陽生來尊貴,與飲食穿住之上講究精細,眼光甚是挑剔,便是如此,看到眼前這情景也是滿意了。陛下對她,比上一世更為關心優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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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仁殿與甘露殿不過一牆之隔,這邊剛安頓好,那邊李世民就來了,還帶着晉王一起,來賀妹妹入住新居。

這二人還不是空着手來的,李世民帶了一方古硯,晉王攜上古玉佩,充作賀禮。

高陽歡喜的收下賀禮,令人将古硯置于書桌之上,也與晉王道謝,表達了對他所贈之禮的喜歡。

晉王見此,悄悄松了口氣,他真怕十七娘不喜歡,所贈之禮若不得人喜歡,豈不是尴尬?這回倒好了。

對其他皇子不了解,高陽對晉王卻是知之甚深的,她笑了笑,請兩位“遠客”坐下用茶。

“兕子呢?怎地沒來?”高陽一開口就問。

晉王先道:“兕子本也要來的,只是昨晚又受了點涼,阿爹便很不敢讓她出來吹風。”語氣裏包含擔憂。

不知是晉陽本身底子弱,竟上回一病,都引了出來,還是旁的什麽,這段時間,晉陽總是不舒服,不時的就風寒咳嗽,精神也不好。

高陽忙問“太醫如何診斷?”

“需靜養。”晉王再道。

高陽皺眉,這樣可不行,上一世晉陽就是這樣,一直靜養着,卻始終未見成效。她轉頭與李世民出主意道:“但凡疾病,越早醫治越易痊愈,越拖延則越易入肌骨,阿爹不如延天下名醫,為兕子診治?”

李世民遲疑道:“天下名醫皆供職于太醫院,民間何來醫術超凡之人?”

“許有不願入仕的呢?”

李世民仍有遲疑,但轉而想到有些才俊隐于市而不願入仕,這等人大多真性情,必能極言直谏,說不定還能再得一魏征那般的直臣,這兩件事恰可一同執行,便颔首:“我去令人暗訪。”

高陽見李世民答應了,便稍安心,她知民間有一藥石名家,名作孫思邈,此時名聲不顯,再過幾年便會以年高體健被地方官員舉薦入京。此人醫術高超,用藥別具一格,且猶注重養生,正适合兕子眼下的情況。

一旁晉王安靜的聽二人說話,見高陽竟還說動了皇帝,看高陽的目光也帶有一絲不同,似乎更鄭重了一些,這一分鄭重恰好被高陽納入眼中,她心頭猛然一動,突然生出一個想法來。

她既知後事,為何不利用這一先知,為自己謀得一席之地?這一席之地并非後宮,亦非往日房府區區一個家主之位,而是得人尊敬,說話擲地有聲,做事有人追随的重權在握。不依附于任何一個男人,房遺愛不行,誰都不行。她不想嫁給房遺愛,也不想嫁給其他任何一個男人,為人、妻子,生兒育女的滋味她已嘗過,也不過如此。嫁了人,她之所思所想,所謀所劃便是為了另一個家族,不嫁人,她做的就全是為自己。

早先便覺誰人都依靠不住,不如只仰仗于自己,只是那時她單有這樣一個念想,究竟如何實行,卻是不知的。眼下她仍不知究竟要怎樣去做,但眼前卻已打開了一幅新天地,那裏綠草悠悠,生機盎然,那裏從無人踏足,竟是一片新鮮待墾之地。

她要做成這一件事,做成這一件事,不單今後有立足之地,有自保之力,且能開天辟地,做成前人所不能做之事。

高陽心跳噗噗,望向晉王的目光柔和無比,簡直可滴得出水來。三位嫡皇子中,太子不肖,魏王兇險,唯有晉王,孝敬仁弱,有容人之量。上一世的事,她雖也怪晉王,但最恨的卻是長孫無忌,而今,晉王在她心中又有了更大的用場。

晉王硬是沒看出高陽眼底那一抹精明的算計,反為她那善意溫柔的目光所感,笑容幹淨斯文的對她道:“而今十七娘住的近了,日後也可常來常往,有什麽事,叫一聲便是,我必不推拒。”

高陽偏了偏頭,笑意恬然,天真無邪:“有九郎這一句,我是再不好客氣的啦。”

李世民見兄妹二人和諧,亦是高興,想到晉陽若能也這般活潑恣意便好了,下決心明日便使人暗訪,定要好好的尋個名醫來,治愈晉陽。

由此,父子兄妹,盡歡而散。

作者有話要說: 阿武快來了,她還是個青澀的小姑娘,很單純的,你們不要欺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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