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個對谏臣不能容忍,一個對教過自己有半師之誼的臣子尚且派人暗殺的皇儲,滿朝上下十分憂心自己的前程,将來,新君若有行将踏錯,為臣者,谏是不谏?若谏,這條命還要不要了?若不谏,臣子的本分如何保守?

與太子承乾截然不同,魏王泰廣納時俊,人物輻湊,衆臣提起,莫不贊嘆,于是,太子之位日危而魏王聲望漸隆矣。

高陽密切地關注二人的行動,又見有禦史彈劾遠在齊州的齊王祐私蓄死士,便知齊王祐等不得了。那一場天翻地覆的手足相傾就要來了!她緊密地收集消息,之前她不敢擅動,一則陛下年壯精明,二則她的年紀不足以使人信服,便只能博得晉王信任、陛下寵愛,三則是一點一點的劃分自己在宮中勢力,收攏幾個宮婢宦官不算什麽,但他們卻可以成為傳遞消息的渠道,耳聰目明,方能奪得先機。這數年,她看似什麽都沒有做,卻在沉靜的表象之下,奠定了基礎,便于她将來的行事。

高陽原想設法将晉安與齊王攪合到一起,最好一網打盡,卻不想晉安被陛下罰了思過,禁足在宮裏,倒讓她避過了。

避得過一回,又如何避過第二回?且以晉安鬧騰又時時想壓她一頭的性子,如何肯安分?高陽從不以晉安為懼,卻煩她不斷地找麻煩,最好能解決了她,也免得将來防不勝防。

不過,眼下最讓她上心的并非晉安,而是武媚娘。

“殿下,郭義捎來一口信,陛下往兩儀殿處理政務,甘露殿獨留武才人。”竹君仍舊照從前的習慣稱呼武媚娘。高陽起身道:“走吧。”

武媚娘成了皇帝近身侍婢,皇帝除了召幸妃嫔,平日不論上朝聽政,書房論政還是旁的什麽,武媚娘總在旁侍奉。高陽便令郭義看着,武媚娘一落單,便速來禀。

眼下便是武媚娘落單了。

高陽一到甘露殿,殿前的小宦官便哈着腰上前,陪着笑臉:“高陽殿下來了,陛下往兩儀殿議政去了,不在呢。”

高陽一面應了,一面朝裏走:“陛下去了多久了?何時回來?”

“有一陣子了,何時回來,小的委實不知。”

高陽走入殿中,便見武媚娘正在擦拭擺設物件,她到坐席坐下了,與那小宦官道:“我便在這等等,你退下吧。”

小宦官自不會違背她的命令,順從地退下了。

殿中便只剩了兩個人。

武媚娘已走到了高陽的面前,一臉驚喜:“殿下,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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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陽就喜歡看到武媚娘驚喜的模樣,她道:“你如今不便,自然就是我來看你了。”眼中還透着濃濃的笑意。

武媚娘心頭一暖,道:“殿下這般待我,我不會忘記殿下大恩。”

高陽也不謙遜,她本身就是欲收武媚娘為己用,餘者,只是在這一目的之外順便帶來的收獲:“你不忘就好。說一說,怎麽就這樣兒了?”

武媚娘想了想,便将那日的情形說了,說到她發覺陛下欲殺她,急中生智說為奴為婢都願陪伴陛下左右的那一段,她下意識的便含糊了一語帶過:“我求陛下,陛下便只将我降做宮婢,也算從輕發落了。”

高陽嘆她運道不好:“你做了東宮的池魚了。陛下不願廢太子,自然聽不得有人言太子之過,偏偏太子又不争氣。”說起來承乾也真是夠愁人的。

武媚娘沒說話,只是笑了笑。

“你往後有什麽打算?”高陽問道。

“一動不如一靜,我而今動辄得咎,倒不好再生他心了。”武媚娘說着這話,卻沒什麽焦急不滿的神色,踏實得很,但說到後面,她就露出了遺憾:“可惜不能常去殿下那裏坐坐了,我總很想能時時看到殿下。”

高陽覺得哪裏怪怪的,做甚要時時看到她呢?不過也沒深想只當玩笑而已,反正她就總愛調戲阿武,當下也不含糊,不能只被調戲,她要調戲回來,眼角含媚,語帶柔情:“不單阿武想時時看到我,我也想時時見到你呢。阿武生得美,若能時時見你,心情都能愉悅。”

說得武媚娘一陣臉紅心跳。

高陽一點也沒長心,還很得意,自以為功力深厚,阿武說不過她。見皇帝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來,她就叮咛了武媚娘萬事小心,若有實難化解之事,令人往安仁殿傳一口訊,而後便走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高陽回想武媚娘面紅耳赤,含羞帶嗔的樣子,不由一陣心癢,還與竹君感嘆了一下:“阿武真是個尤物,可惜沒有以前乖巧了,還會來調戲我。”以前可是乖乖的任由她欺負的呢,也不知道跟誰學壞了,宮裏真是個存不住天真單純的地方。

竹君:“都是殿下帶壞了才人。”

高陽一臉“你胡說,我才不信”,愉快地回去給晉王準備賀禮。晉王要成親了,王妃出自名門王氏,聽聞容貌甚美,也有令名,還是同安長公主的侄孫女。

晉王大婚,恰逢晉安解禁,她也參加了婚禮。被陛下責罵了一同,又在房裏關了半年來閉門思過,她看起來老實多了,若是那雙眼睛能不那麽光亮陰險,倒像是改邪歸正了。

晉王大婚之後便要搬出去住了,最為不舍的便是晉陽,哭着拉扯晉王的袖子,看得晉王心疼不已,好不容易才哄好了她,又去求高陽代為照看晉陽。

高陽滿心郁悶,難道之前晉陽不是她照看的而是晉王這個不着四五的家夥照看的?嘴上倒是好好的答應了:“她就不是我的妹妹了?我不會讓她受委屈的。”

晉王這才安心的出宮去抱着他的嬌妻美妾,過幸福的人生。

對一個國家而言,每一天都有大事在發生,但并不是每一件大事都會禀到皇帝的案頭上請皇帝裁決的,朝臣們各司其職,力求讓皇帝過得舒服,皇帝物盡其用,務求百官和諧,天下太平。

但近日有一件事,無論如何都要上禀天子——齊王祐,反了!

皇帝大怒:“上回權萬紀入京是怎麽給朕說的!他說齊王必能悛改!而今又是怎麽回事!”

長孫無忌面無表情的出列奏道:“權萬紀已為齊王射殺。”

皇帝:“……”他自以為對這兒子仁至義盡,知其性劣,為其擇長史,蓄幕僚,皆是正直剛毅之輩,又幾次三番親自手書,要他勿近小人,可他又是如何回報他這父親的?不思悔改,竟還造反!

皇帝提三尺劍從亂世奪得天下,這李唐江山有大半是他打下來的。做了十餘年皇帝,過了十餘年太平日子,整個人都安逸下來,但一遇到兒子造反,皇帝立刻又恢複了當初領兵時的英明神武,一雙炯炯有神的眼中鎮定不慌,當即下令,讓李勣率兵前往平叛,青、淄之兵助之。

知子莫若父,齊王平庸之輩,身邊所聚皆宵小,能成什麽事?皇帝真沒把他那點事放眼中,但天子之威不容人犯,皇帝已經在考慮如何處置齊王與涉事之臣。

被兒子挑戰威嚴,皇帝心情很不好。宮中莫不低聲細語,謹慎行事。晉陽都少纏着高陽去玩了,只在她那裏坐坐。

但有人卻不安分,晉安似乎從齊王的事裏受到了什麽啓發,與東宮攪到了一起。她往來東宮,為免人生疑,反倒做的光明正大,不掩行跡。高陽沒往東宮發展耳目,橫豎那是個不穩的地方,但将來的太子身邊卻有不少受過她恩惠的奴仆。

她有心懲治晉安,沒想到未等她動手,晉安便急不可耐的往墳墓裏鑽,倒省了她的事。高陽因此心情頗為愉悅,但這愉悅的心情沒持續多久,某日晉王來找她,邀她出宮游玩。

高陽道:“陛下心躁,少做點找死的事。”

晉王:“……”猶豫一會兒,難得的堅持:“我有要事說與你。”

高陽屏退下人道:“你說罷。”

晉王支吾道:“怕是不好說呢,不如烹酒煮食,我們邊吃邊說?”

高陽心情好,由他了,令人備宴。

及宴,晉王仍支吾含糊,臉卻慢慢紅了起來,很是可疑。高陽奇道:“九郎,你有話快說就是,便是幫不上忙,我也定為你守口如瓶。”

晉王忙擺手,不安的解釋:“并非我信不過你,只是這事,委實,委實,難以啓齒。”

高陽懷疑:“你缺銀錢了?我這有一些,你且拿去支應就是。”聽聞王妃管他甚嚴。

晉王更是面頰發燙,推辭道:“我不缺,不是,我便是缺也不至于向你讨要。”再不說就要更多誤會了,晉王屈服,小小聲的,含羞帶澀:“你可知阿爹身邊有一宮婢文采斐然,美若天人。”

這回輪到高陽無語了,試探着問道:“阿爹身邊宮婢甚衆,你可打聽了來歷?”

晉王俊朗的面容紅得過分:“阿爹的人,我不敢打聽,還請十七娘代為轉圜。”頓了頓,露出神往的神色來,道:“就是最為出衆的那一個,絕世無雙,你必不會認錯的。”

高陽看着他那一臉癡迷,心道:……我當然不會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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