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高陽心慌意亂地逃跑了,直往晉陽那裏去,她腳下步伐太快,身後跟着的一衆宮人都亂了隊形,好不容易到了晉陽那裏。高陽喘着氣,坐下就大口飲白水。

晉陽驚詫地望了望她的身後,奇道:“跑這麽急做什麽?給狼追了?”

高陽捧着茶盞,聽聞此言,差點被水給嗆到。狼?狼沒有,說是只千嬌百媚的白狐倒是更恰當一些。高陽平複了一下噗噗亂跳的心,放下茶盅,大大舒了口氣。

她嘴角沾了濕潤的水漬,晉陽擡手以指腹為她拭去了。嘴邊留下一縷餘溫,高陽掏出絹帕,自己擦了擦,又端莊了姿容,道:“別問了,小孩子家家的,不懂的。”

晉陽脾氣好,笑笑道:“我不懂,你倒是教我啊,我也不小了。”

高陽一想到武媚娘起初極欣悅,她看的粗來,阿武是真的由衷喜悅,突然翻臉不認人,她也看的粗來,阿武是真的動氣了,再接着又委曲求全,她看不粗來到底是何等彪悍的心緒,方能如此陰晴不定。高陽打了個寒噤,她身邊有一個這樣變換莫測的人就夠了,十八娘還是溫婉一些的好。

“不是什麽好事兒,學來做什麽?”高陽心有戚戚。見晉陽不解,也不多做解釋。

宮人端了藥上來,晉陽一見,一對秀致的柳眉便皺了起來:“且擱着吧。”宮人見十七娘也在,倒不多說便擱下藥碗退下了。

瑩潤剔透的白玉藥碗中是如墨一般的黑藥汁,發出難聞的氣味,光聞着便知其苦,別說喝了。高陽端了過來,一面用湯匙慢慢的攪勻,一面關心的道:“這藥你服着可有效果?”孫思邈上月入京,又為晉陽把脈,将上回留下的藥方又換了一張。這幾年,晉陽用他的藥,身體健壯了不少,看起來也不是小時那般弱不禁風的了,高陽頗欣慰,又擔憂終究無法改變他人命運。

畢竟命由天定,她自己有奇遇,也不敢不信天命之說。

晉陽皺皺鼻子,偏開頭去,任性道:“那藥苦的很呢,我不要喝。就一回,不會有影響的。”

高陽耐心的哄着她道:“既規定了劑量,又指明服用的時辰,便是有講究的,落下一回,說不定先前的數回都白費了。”

見晉陽仍舊不開臉。高陽心疼她自小便藥不離身,更為柔聲地勸道:“等你完全大好了,就不必再咽苦藥汁。孫先生不是說你就要好了麽?”

晉陽終于被說動了,回過頭來,撒嬌着道:“那你喂我~~”

“這有何難?”高陽舒展開雙眉,命人拿蜜餞來,自己一勺一勺喂晉陽喝下。一碗藥盡,晉陽的臉皺成一團,急急忙忙的吃了不少蜜餞。

高陽看她這樣,既心疼又好笑,不知怎麽,忽然就想到許久以前,她病了,耍賴着迫阿武為她嘗藥,那時阿武也是這般,抿一小口,眉頭便皺的緊緊的。她瞧着有趣,後面自己喝,都不覺得那藥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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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好的一個人,在陛下身邊侍奉年餘,便變得如此捉摸不定了,陛下真是害人不淺。高陽大逆不道地感慨着。

“十七娘!”晉陽好不容易緩過那苦澀的藥味,就見高陽一臉茫然走神了。

“怎麽?”回魂了。

晉陽探過身,小手捏住高陽的耳朵:“這裏是有多無趣,你這小會兒都能走神?”

高陽忙解救下自己的耳朵,道:“人老了就愛追憶往昔,在所難免的。”

晉陽氣急:“你是有多老!”

高陽:………………我有多老說出來吓死十八娘你啊。

翌日,高陽躲在安仁殿沒出門,那捉摸不定的人卻自己上門了。

武媚娘久未踏足安仁殿,她對這裏卻記憶如新。

高陽驚訝道:“你不是最小心不過?如何來我這了?”

武媚娘理所當然道:“那是我剛在禦前侍奉,自然不好多與殿下糾葛,如今卻是不同了,我若再與殿下裝作不識,反叫人疑心。”她憑着自己的伶俐與對聖心的準确揣摩,已是甘露殿宮婢之首,識得宮中每一位公主,若是仍裝作同高陽不熟,未免太刻意。

高陽自然也想的到這一茬的,她低頭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輕咳了一聲道:“不知阿武此來何事?”

武媚娘展顏一笑:“殿下為我覓得好歸宿,我是來謝殿下的。”

明明昨日還不甘不願的,怎麽一夜就想通了?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女人心海底針?高陽覺得自己完全摸不透同為女人的阿武,她對這根海底針持着懷疑的态度,端詳了一下她今日的裝扮,未曾戴那玉墜,卻在腰間懸挂了她多年前贈給阿武的如意結。

“怎地未戴那玉墜?”高陽問道。

武媚娘垂首羞澀,輕聲細語着道:“太子殿下所贈之物,價值何止千金?媚娘恐弄壞了,不敢輕易攜帶。”

高陽:…………那我送你的如意結就可以不珍惜了麽?這就是所謂的舊愛難敵新歡麽?明明剛送給她的時候,她也是很歡喜的。淪為舊愛的高陽沉重地颔首:“言之有理。”

武媚娘眨了眨眼,滿含惶恐地道:“殿下似乎言不由衷?是我說錯了什麽?”

“沒,你很好。”高陽僵硬的擡頭,杳無趣味地看天邊一行白鷺飛過。

武媚娘觀察着她的神色,揣摩她的話語,她就知道,殿下對她也是不同的。她不由自主的撫摸腰間的如意結,如意結的顏色仍舊鮮亮,歷久彌新,同當初她從殿下的手中接過時一樣,可見主人是如何小心珍藏的。

“殿下能與我說說太子殿下麽?”武媚娘收斂起面上的柔情,複又開口道。

高陽詫異:“嗯?你要知道這個做什麽?”

武媚娘羞澀地笑着道:“殿下年紀輕輕便是儲君,我常聽聞殿下仁孝,心中本就傾慕不已,如今有福分侍奉殿下,唯有用心,方能報答萬一。”

高陽全然無法理解今日的阿武是怎麽了,同昨日的完全是兩樣,她果真有這麽喜歡太子麽?若真是如此,又為何要求她做她的依靠。還有!明明阿武只喚她殿下的!宮中殿下多,每說起他人,阿武總會加上封號或排行,諸如晉陽殿下,吳王殿下,又或十四殿下,八殿下,唯有對她,舍去前綴,只稱殿下,顯得與衆不同。

現在,這份與衆不同都給太子奪走了!總有一日,她會喚她高陽殿下或是十七殿下!

這一認知讓高陽很不是滋味,頓時失去了再交談下去的興致,她起身道:“阿武改日再來罷,我還有事,暫且失陪了。”

武媚娘:……似乎用力過猛了。她忙伸手拉住高陽的裙擺。高陽走動不得,不由停了下來,回頭越發奇怪地望着武媚娘。

宮人們都被遣的遠遠的,四下無人,只有她們,武媚娘仰頭回望高陽,一雙天生妩媚的眼中漸漸蓄上了淚,泫然欲泣:“可是我說錯了話,讓殿下生氣了?”

這個殿下是哪個殿下啊?高陽略有些吃味,見武媚娘楚楚可憐的模樣,又無法再對她冷言冷語,不為其他,單單阿武是她上一世唯一的銘刻在心的人,她便無法對她狠心。高陽彎身,輕輕拭去阿武眼角的淚水,沒好氣道:“你哭什麽……”

成功把人留下的武媚娘低頭抹抹淚,輕聲細語地道:“我只恐殿下生氣,往後再入不得殿下的門了。”

高陽嘆了口氣:“不論你何時來,我都掃榻相迎。這樣說,可能放心了?”她對武媚娘的容忍當真是無盡的,只要阿武不背叛她,餘者,無論是什麽,她都不會責怪。

聽她如此篤定,武媚娘更有把握了,初次用力不可太過,不然把人吓跑就得不償失了。她在心中計較着,拘謹的笑了笑:“那就好。”

這般又膽怯又嬌羞的樣子,真像一枚青澀的小果子,讓人忍不住想要啃上一口。高陽忍了又忍,終究忍不住了,裝作若無其事地道:“你往後稱九郎太子就可,單呼殿下,太過親近了。”專屬自己的東西要被奪走,她決定維護一下,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東宮婢妾多不好相與,尤其良娣蕭氏,慣愛吃味,你小心一些,以免飛來橫禍。”

武媚娘意味深長的道:“哦~~~”

像被看透了心思,高陽惱羞成怒,端出一副高貴冷豔的模樣:“你愛聽不聽,吃了虧,勿來找我便是。”

武媚娘從善如流:“我聽殿下的。”

高陽這才滿意。

等武媚娘笑意滿滿的辭去,高陽後知後覺的發現似乎有什麽奇怪的事情正在發生,但具體是什麽,她又想不明白。歸結于阿武今日着實反常,高陽又思考,她為何反常,莫非當真如她所言,得太子青眼,欣喜萬分?

可昨日分明并不那麽樂意的啊。長久以來阿武總是繞着她一人轉,即便侍奉陛下,但每去甘露殿,她清楚強烈地感知,阿武的心是在她這裏的。現在有人來跟她搶了,她還順手推了一把,高陽頗有種挖坑埋了自己的困獸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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