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武媚娘忍不住了。她不在殿□□邊,不能防着奸人有隙可趁。現在,這個奸人就出現了。
弄死一個和尚于武媚娘而言,易如反掌。但弄死和尚之後,是否會引得殿下更為不滿?武媚娘撫額,想來想去,還是需一個溫和一些的法子。
處理這一事,比之其他,都要謹慎得多。武媚娘萬分小心,不能讓殿下對她再添不滿,不能把事情弄得無從轉圜,更不能将殿下徹底推離。
武媚娘嘆息一聲,去跟皇帝說了,欲召玄奘入宮講經靜心。皇帝忙着發展新戀情,且他頗覺這段戀情似乎有損他與皇後間的情意,奈何情不自禁,身不由己,那一位也是佳人,百般痛苦之下,他選擇不負佳人,因此,皇後有事相求,他必是盡力答應以做補償的。
玄奘是高潔持重之人,皇帝待之亦甚尊重,便道:“莫怠慢了法師,法師入宮之時,先說與我知曉,我需見一見他。”
武媚娘道:“這是自然,哪有入人家門,不見其主的?”
皇帝一笑,甚覺皇後懂事體貼,心動之下,不由握住她手,嘆息一般地深切道:“媚娘,我總不負你。”皇帝雖風流,也是有底線的。
武媚娘微笑回視,脈脈深情:“我知陛下,陛下知我。”
皇帝深為動情,感動地走了。
不幾日,玄奘奉召入宮,先往甘露殿拜見皇帝,而後于立政殿同皇後講經。
武媚娘召他來,并不是要聽他談經論道,玄奘也看出來了,說一些西域之行的奇聞,其中夾雜一點佛法,蘊含大道而不失生動。
聽了一整日,武媚娘道:“佛法精妙,個中深意,果令人受益匪淺。”
玄奘宣了一聲佛號,道:“佛法大道,勸人向善,教化德行,皇後有所得,人之幸也。”并不深入說什麽。
武媚娘帶着一抹親善的笑意,緩緩道:“如此精妙之道,奈何不得天下傳頌,法師開壇布道數載,獲信徒幾何?”
武媚娘講究實利,往日高陽曾言天下人熙來攘往皆為利,利聚則來,利盡而散,彼時她言,除了利還有義。然而有時,這二者是可混為一談的。玄奘道:“貧僧揚法,非為信徒。”
“信徒不至則法不揚。”沒人聽,抑或聽了不上心,又如何推行?唐初多次廢黜佛寺,佛教本就艱難。
玄奘望向武媚娘,武媚娘笑道:“不依國主,則法事難立。”玄奘不圖私利,但他要的利,比私利更難達成,他要弘揚佛法,将自己從天竺帶回的佛經宣揚開來。
話攤開了說,便是兩便。玄奘法師,從不是一個單純的僧人,從他西行歸來,頻繁出入禁宮,他便不能超然物外。
武媚娘敏銳感覺到佛門是她可利用的。與玄奘交談數日,二人達成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一致。武媚娘說動皇帝親為大雁塔撰寫碑文,不久,玄奘便往玉華寺再行譯經,辯機為弟子,自然要同去侍奉師傅。
辯機終于走了,估摸着三兩年間是回不來的。武媚娘總算松了一口氣。默默地希望他以後都不要回來了。
辯機走了,高陽少了一個可以談詩論畫的知己。武媚娘自玄奘下手,做得隐蔽,高陽還不知是她動的手腳。辯機走前一日,特來與長公主辭別,高陽無奈道:“餞行是來不及了,待你歸來,我為你洗塵。”
辯機笑着道:“何必拘泥形式,殿下好意,小僧記在心裏。”
高陽還将他們一起鑒過的一幅畫贈給了他。那幅畫價值千金,本也是高陽喜愛之物,她拿來酬知己了。
武媚娘知曉以後,又是一陣氣悶,簡直想把高陽的珍藏全部都搬走藏起來!
天降大雪,武媚娘教太子念書,太子穎慧,學得極快。
“皇後,榮國夫人與韓國夫人拜見。”有婢子禀道。
武媚娘笑意微頓,随即颔首:“請進來。”婢子領命而去。
武媚娘低頭與太子笑語:“五郎且去玩吧。”太子仰着腦袋,笑嘻嘻地看着她,面上有一雙淺淺的笑渦,得了母親放行的話,蹦蹦跳跳地便走了。
榮國夫人與韓國夫人走了進來,見皇後,先行參拜。武媚娘笑道:“母親與阿姐又與我客氣。快來坐吧。”
韓國夫人身邊還跟了一個靈秀可愛的小女兒,見了武媚娘,怯怯地喚:“姨母。”
武媚娘憐愛地撫了撫她的小辮子,溫聲道:“別在殿中幹坐着,去玩吧。”
賀蘭敏月聞言,便朝自己的身邊望去,她看的是自己的外祖母而非母親,經得首肯,開心地跑了出去。
“今日怎未帶敏之來?”武媚娘望向韓國夫人,問道。
韓國夫人自坐下,便不時地望向門外,此時聞得皇後發問,她受了一驚,忙道:“敏之外出與友交游,不肯與我來呢。”語氣之中有着強作鎮定的不自然。
她的母親榮國夫人便望了她一眼,眼中略帶無奈與擔憂。韓國夫人半點不覺,笑了笑道:“今晨的雪落得真大,險些便要出不來門了。”
武媚娘便道:“積了雪,恰可與友觀賞,敏之也大了,有自己的交游了。”她望了望窗外枝頭的潔白無瑕的積雪,目含悵然,緩緩道:“若要賞雪,萬歲山是最好的。往年我也與陛下提起,想與他同去觀雪,奈何陛下政務繁忙,總不得空。”說罷,她笑了笑。
榮國夫人年歲已老,頭腦卻十分精明靈醒,她聽得此言心頭一顫,忙去看韓國夫人,卻見她的女兒臉頰透紅,眼中滿是向往與躍躍欲試。榮國夫人目光沉晦,回過頭來,卻見皇後帶着一抹淺薄的笑意,靜靜地看着她的姐姐。
皇後什麽都知道。榮國夫人心內嘆息,與韓國夫人道:“我有事要說與皇後,你去看看敏月吧。”
韓國夫人一聽,便如就此解脫了一般,唇角綻出一個如少女一般純粹的甜美笑容,白皙的手指撐了一下地面,靈活地站了起來,笑道:“皇後與母親說就是,我去看着她。”
說罷歡樂地跑了出去,她身上的氅衣随之飄動,如一只蒼茫天地間翩然起舞的蝴蝶,生動美麗,無憂無慮。
榮國夫人不安地動了□□子:“皇後,順兒……”順是韓國夫人閨名。
“母親,”武媚娘的聲音緩慢而沉靜,“我都知道,只要阿姐不過分,她總是我的至親。”
榮國夫人語凝,只好點了下頭,幹澀道:“我會約束她。”如今的境況來看,這不過分的底線應當便是不能留下子息。
“如此便好。”武媚娘淡然接了一句。
這算是得了皇後的保證了。榮國夫人稍稍放心了一些,不過片刻,她的目光中又漸漸聚斂起精光:“你在宮中,消息怕不靈通,近兩日,元爽與元慶已成太尉座上賓,他們,翅膀硬了。”
武元爽、武元慶,武媚娘同父異母的兄長,少時,她屢次親見這二人待母親無禮。
“能飛倒是好的。”借她居高位,而今自以立穩,便欲另謀他路,哪有這樣好的事情。武媚娘語氣輕柔,不見半絲氣惱:“就怕未至半空便跌得粉身碎骨。”
榮國夫人看了她一眼,嘆息道:“還得皇後多看顧了。”
“這是自然,阿兄情義,兒一時不敢忘。”
言語點到便可,多說無益。二人又說了一些其他,榮國夫人對賀蘭敏之甚為寵愛,不禁便道:“敏之業已八歲,父親早忙,母親也不牢靠,我不得不多照看。”
武媚娘看着她已花白的頭發,倒是很理解:“待敏之長大一些,便讓他出仕吧。”早前用武元爽、武元慶不過是她手中無人,自然要簡拔自家人,可現今,這二人竟投了長孫無忌,是留不得了。父親還需一個承嗣之人,敏之聰慧靈秀,歲數不大,有母親在,她是放心的。
二人站起身,邊說邊走,至庭院,便見皇帝與韓國夫人言笑晏晏,一起逗着太子與賀蘭敏月,真是親密如家人。
武媚娘拉住欲出聲的榮國夫人,轉身往回走去,行至拐彎之處,她低聲與采葛道:“往後,不許太子與敏月太近。”
采葛順從應是。
榮國夫人回頭看了一眼,滿地白雪之中,皇帝與韓國夫人漸漸相擁,四周宮人已都遣了下去,太子與敏月好奇地看着他們,并不知他們一人眼中的父親與姨母,一人眼中的母親與姨父在做什麽。
隔日,皇帝與皇後道:“有些年未在冬日幸萬歲山了,恰這兩日好下了雪,景致定是怡人,不如,一同去觀雪?”
武媚娘道:“陛下是要與群臣同往?”
皇帝擺手道:“不帶他們,就咱們,哦,還有韓國夫人與敏月也一道罷。”
武媚娘抿唇笑道:“那就是去游玩的了?不帶大臣是好,奏本卻不會因此便少了,與其讓他們擾了陛下暢快,不如我留在京中,若有急事,快馬送去萬歲山,可好?”
皇帝一聽,便覺甚妙,只是如此風雅之事,不能帶皇後同行,到底缺憾,便勸道:“朝中事耽誤三兩天也不會如何,你為我整肅內廷,又與我操心政事,我心實在難安。”
“陛下安心去就是,我不過是代為照看三兩日,陛下卻是全年無休。”武媚娘勸說道,“一次不去罷了,總還要下一回。”
皇帝再一次感嘆皇後賢惠,馬上便令人整理行裝,往萬歲山看雪看星星看月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