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晌午的長安,繁華喧鬧。

高陽遣兩路人,先召李君羨,後控制中書省,中書令李義府、許敬宗等恭聽調遣,事情來得突然,他們與皇後一體,別無選擇。

高陽自玄武門入宮。數騎人馬入內,城門關閉,城樓上迅速站上盔甲加身的兵士!恢弘牢固的玄武門,在陽光底下肅穆而充滿歲月的滄桑與血氣。除了三十年餘年前的玄武門事變,玄武門從未在白天閉合過!城外經過的庶民,敏感的發覺似乎有大事要發生。

不多久,皇城四門緊閉,各側門亦合攏。大興宮與外隔絕。

逼宮,争的便是一個時間。

李君羨一身盔甲恭敬地跟在神色嚴肅的高陽身後。高陽與諸禦林道:“陛下在甘露殿為強人所擄,密诏孤救駕。”

士兵低聲言語,氣氛陡然緊張。諸校尉隐秘地交換眼神,俯身聽令,因上官聽令,多年以來服從的習慣讓士兵們亦提起手中之劍。

高陽彎了彎唇角,滿是冷酷。

大興宮各處以維、穩之名皆制住,迅速清理出一條通往甘露殿的捷徑。唯一安穩不受外面影響的一處宮室,是立政殿。

諸禦林步伐整齊地趕到安詳寧靜的甘露殿外,才發覺,似乎被騙了,他們從救駕變成了……逼宮!看數十位上官鎮定無波的臉色,似乎,被騙的只有底下的小卒。

走到這一步,哪怕原先再忠君愛國,此時為家人性命,也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甘露殿外響起侍衛與宮人們不安的驚叫,禦林提起手中鋒利的刀劍讓他們立即消聲。高陽踏過滿地血水,李君羨在前,親為她推開那堵沉重的大門。

門外照入的陽光格外刺眼,皇帝下意識地拿手擋了一下,于志寧恰好落下最後一筆,預備加玺。高陽提劍而入,步履穩健地走了過去,她所經之路,皆留下猩紅的腳印,觸目驚心,令人脊背發涼。皇帝驚怒而害怕,高喝:“十七娘,你要做什麽?你想造反麽!”

高陽充耳不聞,俯身拿起那道只差玉玺便能生效的诏書,輕輕地念了一遍,而後笑問:“陛下要廢後?”

皇帝抿唇,臉色冷得如冬日寒冰。

高陽也無需他回答,将诏書至于燭上,不過片刻,便成灰燼。于志寧怒道:“殿下此舉何意!果真要謀不軌麽!”再望她身後林立甲士,高聲道:“爾等不懼天威乎!棄械不究,只誅首惡!”欲策反禦林。

無人理他,誰都知道,一有想要棄械的舉動,身邊親密無間的夥伴就會擡劍殺了自己。何況,既往不咎這樣的話由皇帝來說興許能有幾分可信,于志寧一個太子太傅算什麽?這樣的生死關頭,誰肯背主!

高陽笑笑,從袖袋之中取出另一道诏書,遞給皇帝:“陛下看過,便遵照行事吧。”

皇帝顫着手,接過,攤開,因恐懼,诏書幾度差點從他手中滑落,他戰戰兢兢地看了一眼,那墨黑的瞳孔倏然收縮,他不敢置信地擡頭,卻見高陽冷酷的側臉,皇帝咽了咽唾液,艱難道:“你要朕禪位給太子?”

高陽嗯了一聲,李君羨從于志寧手中奪過玉玺,雙手奉上,高陽稍稍彎身,順着皇帝拿诏書的姿勢,在诏書末尾蓋上。

她不夠威望亦無資格廢君,那就只好委屈皇帝禪位了。

于志寧看到大勢已去,中書省到這時都無消息,可見那裏已指望不上了,高陽殿下帶來的是禦林的人,皇城城門必然已失守,外面的人趕不及救駕,何況,就算趕得及,無明朗訊號,誰敢闖宮?

皇帝簡直不敢相信高陽會這樣對他,他們……他們不是兄妹麽?

加完玉玺,李君羨便指着于志寧道:“亂臣賊子,膽敢加害陛下,快将他拿下!”

于志寧立即便意識到,他要做替罪羔羊了!不過瞬間,他便被粗魯的甲士拿下,按在了冰冷的磚面,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

皇帝看着她身後黑壓壓的甲士,懼怕的心忽然因看透了在劫難逃而平靜下來,他盯着高陽,問:“何時開始的?”禦林不是一年半載便能策反的,她為今日,究竟準備了多久?

高陽俯下身,附到他的耳邊,溫柔道:“從你自我身邊帶走阿武開始。”

皇帝奇怪地看着她,似乎不解她語中何意,然而下一刻,他的腰腹便受了一劍,他低下頭,高陽冷着心腸将劍抽出,頓時,血流如注。皇帝痛苦地哀嚎,捂着傷口,倒在地上。高陽看着血液漸漸浸透衣衫的皇帝,自語道:“突然禪位有些奇怪,如果你因傷不能臨朝那就合理了。”

她說罷,轉頭望向于志寧:“他傷了陛下,就地格殺!”陛下受傷,總要有人負責,皇位更疊,總需有個說法,他既那麽多事,就他吧。

手起刀落,刀光劍影,不過片刻,殿中再添鮮血。皇帝痛得臉都扭曲了,他眼睜睜看着忠于他的臣子,沒有任何錯處,卻在他的面前被殺害。

于志寧倒在血泊之中,頭顱滾出數米,濺起一地血。連高陽的衣擺都沾上了血腥。

接下去諸事,便是召大臣,頒诏書,請太子登基,順便把重傷的皇帝挪到上陽宮去。

大臣們自然是驚恐不已,突然之間,國家就要換主,皇帝就要換一個人來做了!那個傳說中傷了皇帝的逆臣于志寧已被枭首,死無對證,皇帝又的确是傷了,站立不能,言語不能,宗室中無可主持大局的威望之人,朝中有實權的都是皇後的人——皇後在生孩子,也不能出面。

朝堂四周圍了禦林,手持白刃,明晃晃地晃得人心驚膽戰。

少數幾個知道實情的,過了今日便會将事實咽入肚腹中永不吐露——皇帝就是于志寧傷的,诏書就是皇帝的聖意。而過了這一段混亂之期,實情是什麽,就不重要了。

太子迷迷糊糊地即了位,由于事出緊急,祭天等事皆後補。

雖亂,卻還算有序。

接下去就是政權過度,地方不可亂。高陽坐在兩儀殿,小皇帝坐在她的身旁,由她口述,小皇帝象征性的點頭,诏書一道道的簽發下去,藩王需震懾,邊境要戒備,天下大赦,賜民爵,免徭役,減賦稅。

最好将先帝留下幾王召入京軟禁起來。尤其是恪,高陽以手加額,幾年沒見了,不知這位吳王兄如何了,上輩子,他們有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緣分呢。

弄完這些,她終于脫出身,慢慢踱步入立政殿,此時已到傍晚,晚霞浮于天際。

皇子仍未生下,高陽皺起了眉來。宮室中不斷傳來武媚娘的呻、吟,還有産婆催促的聲音。她在庭前站着。忽然,天際的朝霞有了五彩的顏色,天邊黑壓壓地飛來一群鳥兒,鳴叫着在立政殿上空繞成一圈盤旋不散。

已有宮人在驚呼:“百鳥朝凰!這是吉兆!”

幾乎是同時,高陽聽到嬰孩的啼哭與産婆喜悅的宣告:“是公主!”

緊張的內心終于能放松,房門打開,高陽大步走了進去,原本這時應該抱給孩子的父親看,但公主的父親變成了上皇,還躺在床上人事不知,是來不了了。高陽自然接過裹在襁褓中的孩子。

細細的一條小眼睛,嘴巴小小的,鼻子小小的,頭發卻很濃密,肌膚紅紅的,吹彈可破。雖知剛生下的孩子都是這樣,高陽還是嘆了一聲:“皺巴巴的,真難看。”

武媚娘抿了抿唇,虛弱地笑笑,眉眼溫柔。産婆卻比較尴尬,笑道:“孩子生下越是紅皺,長開後便越是白嫩可愛。”

外面的事,先前怕驚擾皇後,高陽特意吩咐瞞着立政殿。武媚娘此時還不知皇帝已變作上皇,她支撐着意識,保持着清醒,看到高陽那刻,是什麽都比不上的驚喜。

“給她取個名字吧。”武媚娘道,濕潤的雙眸期盼地望着高陽。高陽沒有拒絕,她低頭看着小嬰孩,那軟軟的小身子微弱的動了動,濡濕的小舌頭粉粉嫩嫩地舔着嘴唇,她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漆黑烏亮,從沒有哪個剛落地的孩子有這樣有神的眼眸。

高陽不禁一笑,她想了想,道:“願她一生順遂無憂,就叫,太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