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靈媒與鬼王

烏雲蔽月,蟲鳥不鳴。

墨色的黑暗像是流水,灌滿了整個宮殿,将一切都吞沒了。

又是一個小時過去,黑暗仍未散去。

遙遠的相鄰山峰,有幾人深夜仍未睡去,站在窗前,默默眺望着伏陵山上的宮殿。

他們有某個玄門的掌事、位高權重的長輩,也有出于好奇,朝着那邊看去的年輕一代,想要确定被軟禁在宮殿中的年輕靈媒,能夠撐多久。

也想要看到之前每小時都會閃爍的金光,是不是下一個分鐘會再次亮起。

但很快,又是十分鐘逐漸流逝,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失望地停止了觀望。

離開窗前,或者放下窗簾,各自睡去了。

有人想着,那個姓林的年輕人确實很厲害,在同齡人中屬于罕見的天才了,真的找出年齡相仿,甚至比他大一些的人,都不一定能獨自撐到淩晨2點多。

可再厲害,再天才,也沒用了,金光沒有再亮起,反而是陰濁氣息越發濃郁,那樣的年輕人最終還是像流星一樣隕落了。

還不到一天。

一扇扇窗戶被關上了,好奇心和惋惜也到此為止。

只是唯二的兩個人,像是忘記了時間,依然坐在窗前,認真地注視着宮殿上方的磅礴黑氣。

他們依然在等,和其它人不同,哪怕金光再也沒有亮起,也相信宮殿中的青年還有一線生機。

其中一人眉目英挺,眸光肅然,正是白天裏和林鐘遠說過話的風肅。

為了能在今晚直接觀察到宮殿的情況,他特意在這裏的山景房租住下來,一整夜都未曾關窗。

和那些只是一時好奇,才留在窗前看戲的前輩不同,風肅的視線中不含分毫的輕視或傲慢,而是真正地期望着林姓的青年能成功撐過這一晚。

直覺告訴他,這一次的代行者,絕對不會只是個簡單平庸之人。

與風肅遙遙相對,互在視覺四角的另一處山頭上,坐落着一個不起眼的小樓閣。

樓閣看上去年久失修,散發着搖搖欲墜的古舊感,倒是內部早就裝修加固過,完全是現代房間的模樣。

另一個依然在觀望情況的人,就在這裏斜倚着沙發,時不時地還朝遠處的鬼王宮殿看去一眼。

相比之下,他的注意力沒有那麽集中,耐心也沒有那麽足,一邊等待着新的動靜,一邊還玩着桌上的平板。

光潔如新的金絲眼鏡上,映出他今晚查到的所有資料,正是林鐘遠的生平檔案。

哪年出生,戶籍在哪兒,學歷,經歷,家庭情況,收入……全都詳實地寫在上面。

唯一的可惜之處,就是他查了整整一夜,卻沒能查到任何社交網絡上的痕跡,至于曾經認識林鐘遠的老同學、朋友,更是毫無收獲。

轉眼間,又是兩個小時過去,東邊的太陽都漸漸映出一片火紅。

漫長的黑夜,終于過去了。

宮殿再也沒有散發出耀眼的金光,那久久籠罩其中的濃郁陰氣,也随着陽光的照耀逐漸散去,只剩下枝丫花葉上的點點晨露。

有人已經在內心裏判定了祭品的敗局,再也沒了去多看一眼的心思,畢竟瘋傻之人沒什麽可看的。

也有人終于結束了通宵的關注,總算能轉頭歇息片刻。

而同樣整宿通宵的林鐘遠,則沒有這麽好運。

晨光照耀的宮殿之內,洪水般淹沒一切的黑氣緩緩收攏,凝聚回最初的黑影模樣。

擾人的邪祟不再前仆後繼,可黑影卻沒打算就此罷休,他維持着某個不講道理的姿勢,依然一動不動地與林鐘遠僵持着,收回那些陰氣,也不過是讓他身形更加凝實,也越發接近尋常人的重量。

壓得林鐘遠喘不過氣。

經過後半夜的持久戰,黑影在失控中吞噬了太多的邪祟,融合了無數的雜亂氣息,陰氣、濁氣、怨氣、戾氣、邪氣……在他的體內不斷碰撞,又不斷被消化着,讓他的力量繼續撕裂身體般膨脹,也讓他的神智更加混亂複雜。

那身影依然是濃墨般的黑色,可比起昨夜之前,已經有了以假亂真的實體,發絲根根分明,垂落在林鐘遠的皮膚上時帶着羽毛般的癢。

他低頭咬在那細膩白皙的鎖骨上時,留下的也不再是一片模糊黯淡的青黑,而是一個利落、完整的牙印,齒印整整齊齊,白裏透紅。

就連他湊在耳邊一遍遍神經質地重複、低喃毫無邏輯的話語時,都沒像之前那樣緩慢艱難,變得吐字清晰、詞句流暢,蠻橫無理地要求林鐘遠就維持這個姿勢不準動、不準抗議,林鐘遠想要欺負他腦子不清醒忽悠回去,都沒那麽容易了。

林鐘遠就這麽被他摁着,扣着,手腳不讓動,游戲不準玩,道理說不通。

哪怕是肌肉酸麻了要活動一下脖子,都要被說成是又想逃跑了,抓穩了這個由頭繼續欺負一番。

好不容易,才等來了清晨的第一束光,他身上的青黑沒好全呢,又有了粉粉紅紅的新痕跡,更加無法見人了。

明明沒幹什麽,他已經四肢酸麻,全身僵硬,氣若游絲。

說不清是前半夜耗盡力量和無數邪祟抗衡比較難熬,還是後半夜的木頭人不許動敢動就蓋章的游戲更加難熬。

整整幾個小時,黑影身體力行地向他掩飾了被邪祟影響後的神智,是如何一點點變成瘋傻之人的。

在黑影的發瘋中,他還要時不時地聽到系統叫醒服務一般的提示音。

每隔不知幾分鐘,就要滴滴滴地報告一聲。

【銘記值-1000!】

林鐘遠說:“我不走。”

黑影就說:“不許走。”

系統:銘記值-500!

林鐘遠說:“大哥,我腳趾頭癢,讓我撓撓。”

黑影還說:“不準逃。”

系統:銘記值-800!

林鐘遠說:“我尿急。”

黑影冷笑:“騙子。”

系統:銘記值-1000!

林鐘遠欲哭無淚,不說話了,思考人生。

黑影還要扣着他的脖子親他,一聲聲地叫林鐘遠。

“別哭。”

系統:銘記值-1200!

林鐘遠哭得更兇了:555你有完沒完啊!!!

系統555:對、對不起宿主,我不是故意的……主要是好多人都以為你已經完蛋了,是廢人了,失去了關注,所以前半夜和白天漲的那些,就開始掉……

最終林鐘遠放棄了掙紮,直接被摁在自己挑選的席夢思大床墊上睡了過去。

不能怪他,他也想等到早晨,自己力量恢複一些了以後,就立刻畫符把黑影鎮壓回去。

但他昨晚還是吃得太飽了,吃飽了以後和邪祟搏鬥運動了半個晚上,又累又飽,床鋪又柔軟舒服……實在太容易睡着了。

林鐘遠沒打算睡太久,他定了早晨八點的鬧鐘,因為在他昨天的願望清單裏,還包含了八點半會準時送來的小籠包子甜豆漿外加茶葉蛋呢。

然而,等鬧鐘響了,黑影先一步掐了鬧鐘。

等早飯時間到了……這群人已經認定了他輸給了邪祟,此時不宜靠近。負責送飯的小弟子穿着道袍,怕裏面的景象太過吓人,跟送快遞似的,把餐盤放在門口,敲了兩下就跑了。

這樣的動靜,還是無法讓林鐘遠從熟睡醒來。

于是,當崔令陽好不容易從禁足中解脫出來,急急忙忙找過來的時候,就只看到了無人認領、早已經放冷的早餐,和十點鐘依然緊閉着,一丁點動靜也無的殿門。

崔令陽整張臉唰地一下白了。

他昨天整夜都被師門罰關在小黑屋裏,沒法親自确認情況,就央求着師兄弟幫忙,替自己看看宮殿裏的人是否還安好。

就這樣,還是提心吊膽着,一整夜都沒能入睡,整個人臉色都差了幾分。

等早晨季師兄來給他送飯時,他第一時間就抓住了師兄的手臂詢問,

“季師兄,好師兄,你替我看了嗎?有沒有替我幫幫忙啊,他還好?沒事吧??”

被他喊作師兄的人放下餐盤,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平淡無波的面容上不悲不喜,“嗯,看了,倒是個有點意思的代行者。”

崔令陽聽明白了,師兄這麽說,就是林鐘遠挺過來了的意思!

季師兄問他,為什麽這麽在意那個祭品,崔令陽就義正詞嚴地反駁,“是他們抓錯人了!”

這話好歹沒被師兄之外的人聽到,不然又要被訓了。

可說好的沒事了,挺過來了,怎麽他好不容易在中午之前趕過來看……卻連門都不開,飯也不吃,一片死寂呢?

季師兄難道是騙他的?

可怕的猜想讓他下意識屏住了呼吸,試探着敲門卻沒人應時,一咬牙,直接推開了殿門。

鬼王的宮殿殿門,是只在夜裏上鎖的,為了确保陣法的完整,而那個沉重的鎖,早在餐盤被放下之前,就已經打開了。

殿門剛剛被推開一條縫,鎖鏈就發出嘩啦啦的金屬碰撞聲。

高達三米的大門非常沉重,吱呀作響,随着殿門被推開,明媚的陽光也随之鋪灑開來,瞬間照亮了面目全非的鬼王宮殿。

偌大的鬼王雕像沐浴在陽光中,不像是坐落在什麽巍峨的宮殿裏,倒像是坐在了宜家家居的實體門店中,被無數風格亮麗清爽、充滿舒适而現代的生活氣息的家具包圍,就連纏繞在身上的鎖鏈也凝了水汽,在光線中閃閃發光。

曾經的陰森壓抑氛圍不見,只剩荒誕與魔幻似的奇異感。

仔細一看,陽光普照,是因為宮殿四周曾經被層層黃紙符咒覆蓋的窗戶變得通透明亮了,符紙已經消失不見,鎖鏈上的水珠是因為屋內一直開了加濕器,一壺熱水也正咕嘟嘟地煮着,快要開了,旁邊擺着茶壺。

而就在這個‘家具市場’的角落裏,一個面色蒼白的青年歪歪斜斜地倒在那裏,他身上鋪着柔軟的陽光,發絲在照耀下泛着淡淡的金,宛如一幅靜寂的油畫,也像畫像般對周圍的動靜毫無反應,一動不動。

明明……敲門的聲音很大,開門的聲音,水燒開的聲音……竟然都沒有讓他的眼皮哪怕顫動一下。

就像是……已經死了。

崔令陽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擡手捂住了嘴巴,下意識後退了一步,腳下絆到了什麽,跌坐在地。

就在這時,他看清了。

在柔軟的床鋪上,還有一個只有玄門中人能瞧見的人影,影子俯身在青年的眼睛上輕吻,而後朝着他這個外來者看了過來。

然後他保持着與崔令陽的對視,緩緩擡起食指,放在唇前作了個噤聲的手勢。

電光火石間,一種猜想擊中了崔令陽,他張了張嘴,聲線顫抖而幹澀,

“難道你……就是……”

你就是……林鐘遠那個死去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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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林鐘遠:我還沒死呢

別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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