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燦若列星(七)
寧潋手一頓, 被筐裏的針紮了手,哆嗦了一下收回來。
“紮手了?”寧星意一把奪過筐放在一邊,百無禁忌的抓着她的手放進嘴裏, 等了一會才吐了唾沫。
“大半夜做什麽針線活,這大美人再不聽話,以後我可不讓我媳婦兒管你啦。”
“媳婦兒?”寧潋倏地擡頭,看向窗外又立刻收回來,一把反握住寧星意的手:“哪個?剛才來的那些女生?是哪個?向導還是普通人!”
寧星意看她這麽激動, 忙“哎哎”兩聲:“逗你玩兒的,怎麽還認真了, 再說了就算我喜歡人家,人家也未必喜歡我,我又不是鑽石人人都愛。”
寧潋松了口氣, 随即又心酸起來, 抿了抿唇思慮良久, 嗓音幹澀的問他:“星星, 你想離開秀水路嗎?”
寧星意微怔, 随即笑了下:“離開幹嘛, 我得永遠跟我家寧美人在一塊兒, 別瞎想, 你上次不是說想去買點毛線嗎,我明天不上課, 陪你去。”
寧潋胸口酸澀更甚,艱難的咽了咽喉嚨才能重新張開口:“奶奶總有一天會離開你, 到時候你怎麽辦呢。”
寧星意看她又要哭了, 伸手在她眼睑下抹了抹:“好啦乖啊, 不早了, 咱們關店回家了。”
“好。”
祖孫倆上了樓,寧潋打開門,看到神龛前面猩紅的一點歸于黑暗。
寧星意先去洗澡了,寧潋站在神龛前重新點燃三炷香插好,雙眸婆娑的看着供着的兩個小木牌,音猶在耳,她至今都沒有一刻遺忘。
“如果你們是我,會怎樣抉擇?”
寧潋從口袋裏摸出一顆糖,出神看了很久,她以為這些東西有用,結果他一樣覺醒,也許這就是命吧,寧星意注定無法平庸。
寧潋輕舒了口氣,把糖放回了口袋。
陸珩姜回到家時已經快十二點了,陸蔚然喜靜,房子也買的格外偏僻,方圓三裏都只有他們一戶人家,靜的連人氣都感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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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姨開門時很小聲的提醒:“夫人今天回來了,等了您二十分鐘了。”
陸珩姜換了鞋進門,一道冰冷嗓音先響起,“為什麽這麽晚?”
陸珩姜擡起頭看向坐在沙發上的女人,她交疊着雙腿,雖然穿着居家拖鞋但身上的衣服首飾并未換掉,她從來不在人前放松片刻。
陸蔚然面容淩厲,捧着書的手指細白精致,相貌與陸珩姜極度相似,但眼神裏的冷漠更甚,幾乎不帶一絲感情。
陸珩姜說:“班級裏組織活動。”
“你今天心情很好?遇到讓你開心的事情了?”陸蔚然眸光落在兒子的臉上,審視片刻又收回視線。
陸珩姜說:“沒有。”
“班級活動你一向不參加,為什麽這次去了?還有,你這學期去了七班,那是一個什麽樣的班級?”
陸珩姜知道她自己會調查,所以也沒多瞞着:“總體成績不算好,但氛圍不錯,學生之間很團結,許老師也很負責。”
陸蔚然知道在什麽班級裏都不會影響他的成績,只是這麽一問,聲音裏也沒有多少關懷,仿佛只是公式化詢問。
母子倆的相處十數年如一日,不鹹不淡如同上下屬的交流,一問一答。
“你手受傷了?怎麽傷的?”陸蔚然蹙眉。
陸珩姜輕攥了下手,随即又松開,淡淡說:“搬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擦傷,已經處理過傷口了,您不用擔心。”
陸蔚然瞧着那個包紮的奇醜無比的左手,顯然不是陸珩姜自己包的,但她并沒有多放心思,而是将視線挪到了他的脖子上,一條黑色的蕾絲頸環。
“你讓我給你時間考慮是否做一個向導,看來你已經做好了選擇。”
陸珩姜覺醒之初,與陸蔚然做了一個交涉,關于選擇是否做一個向導或者普通人,如果他決定做一個普通人,會由陸蔚然安排,切斷他的五感,同時放棄向導的身份。
陸蔚然其實在看到頸環時有一瞬間的驚訝,但微微咬了下嘴唇覺得不妥又松開了,冰冷的眸光落在眼前的兒子臉上,似乎想要從中看出什麽,卻發現這個孩子已經冰冷的讓她瞧不出情緒了。
“你是不是見過他?”
陸珩姜微微垂眸,站在她面前沒什麽感情的說:“他根本不敢踏進秦城,您很清楚他跟您離婚後過的連乞丐都不如,為了跟新太太表忠心,他也不會來找我。”
“新太太?只不過是個最下賤的賤人!有什麽資格稱為太太!”
陸蔚然嘴角浮現森然冷笑,白皙柔嫩的指尖撫着手腕,精致的手镯下藏着一道傷口,那是她永遠的恨。
那三個字是她的禁區,連帶着看向陸珩姜的眼神都帶着森冷,太像了,人人都說陸珩姜長得像自己,那是因為他們都沒見過秦和平。
陸珩姜跟他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像極了他年輕的時候,眉眼、氣質,就連那個皺眉的模樣都十足十的像,是她最恨的樣子。
她只要看到一眼,都覺得恨意滔天,恨不得将這張臉撕爛,扔進最肮髒的陰溝裏。
陸蔚然:“記住你自己将來的路,我不希望費更多口舌來教育你,你有最好的出身,不要自甘堕落。”
陸珩姜淡淡說:“我知道。”
他從小就被教育,不許情緒外露,不許有欲望,要波瀾不驚、喜怒不形于色,不被任何人影響情緒,時刻做一個絕對驕傲的上等人。
對話到此為止,陸蔚然起身上樓,母子間的短暫交流終于歸回慣常的冷漠。
卿姨等她走了,才低聲說:“少爺今天學習累不累的呀?我瞧着瘦了許多,下巴都尖了。”
陸珩姜說:“沒瘦。”
“今天是那個日子,太太心情不好也是情理之中,你不要怨她。”卿姨收拾着陸蔚然留下的碗盤,邊低聲說。
“嗯。”
今天是陸蔚然跟秦和平離婚,也是她硬生生切斷五感,只剩半條命從手術臺上下來的日子,她會今天回來,陸珩姜不意外。
她需要一個恨意的接收對象。
自己就是個工具。
習慣了。
陸珩姜沒上樓,轉身去了地下的實驗室,這個時候簡書更應該還在,上次給他發的數據應該有結果了。
陸珩姜拿出手機先給寧星意發了條微信:“我到家了。”
很快對方就回了過來。
【行。】
簡短到沒法再進行話題,陸珩姜已經連線了簡書更,看他發來的實驗數據,仔仔細細地每一個字看過去,撥通了他的語音。
“我跟他的契合度很高?”
“約等于100%,簡單來說,你就是為他而生的,你就是他遺失已久,茕茕找尋的另一半。”簡書更用了比較浪漫的方式表述,但結論本身在陸珩姜眼裏已經足夠浪漫,不需要另外的修辭。
陸珩姜來回組織語言,生怕哪一句說的不準确,不細致,有偏差。
“那意思是不是,我用我的精神力養着他,他就會好?”
簡書更:“嗯哼。”
“他的精神系統沒有壞到那個地步,只要我足夠強,能夠引領他,就可以幫他重鑄精神系統,讓他變成一個正常的哨兵?”陸珩姜又問,這次比上一句更加詳細,也更謹慎。
簡書更看出他的緊張,故意說:“不肯定呢。”
陸珩姜胸口的氣已經憋到了嗓子眼,下一秒就要窒息了,聞言咬緊了牙怒道:“你別玩兒了!說正經的。”
簡書更笑眯眯撐着下巴,隔着屏幕沖他笑道:“瞧你緊張的,我認識你這麽久還沒見着你這麽慌的模樣呢,怎麽着?喜歡他啊。”
陸珩姜剛想否認,簡書更先發制人說道:“別否認,用精神力養着另一個人不是小事,你身體稍微差一點就負荷不了,就算你強,他跟你契合度不高可能還有排異反應,就算是都沒有問題,養着養着他就會愛上你,你也會愛上他,誰會為了不喜歡的人賠上一輩子,哦豁,難道我們的陸同學居然是個聖父嗎。”
陸珩姜:“散夥。”
“哎別別別,開個玩笑嘛。”簡書更怕這個祖宗真就撒手不幹了,立刻坐直了身子,艱難的從角落裏扒拉出一點兒正經來:“你用自己的精神力确實能養好他,不過有一個問題需要考慮。”
“喜歡就不用了。”
“還否認你喜歡他,這不就承認了麽。”簡書更說着,輕咳一聲恢複正經:“不是這個,是就算他被養好了,他依然是個哨兵,會對外界訊息感到痛苦,而那個時候他可能已經被你養嬌了,接受不了別人的安撫。”
“什麽意思?”
簡書更:“簡單舉個例子,你吃過山珍海味,還想吃窩窩頭嗎?喝過肥宅水還想喝涼白開嗎?他被你幾乎100%契合度的精神力養着,還能接受別人對他的安撫?”
陸珩姜倒是不介意,他養一輩子都行。
其實他對向導或者哨兵的身份并不介意,陸蔚然問他的時候,他也并沒有因為外在原因要考慮。
他想的只是一旦覺醒就勢必要有一天與一個陌生人進行迫不得已的結合,如寧星意所說,他不想和一個陌生人。
他一直在等,等他的星星覺醒,等那顆黯然星子捧出星光,往他淤泥一般的人生裏照進一絲光芒。
如果他成了向導,那自己就去切斷五感,那是一種仿佛連靈魂都硬生生抽離的一種手術,不過他不在乎。
好在他覺醒了,是個哨兵。
寧星意就像一個不能被宣之于口的秘密,是他在浩瀚宇宙中偶然窺得,偷偷标注珍藏在心底的一塵不染的風景。
他從未想過摘取這顆星星為自己所有,只希望能夠在高三的最後一年與他制造一些獨屬于自己的記憶,潛藏在他心底,不會被任何人盜取的珍貴回憶。
陸珩姜從小就被教養不能有欲望,不能對任何東西有偏愛,他也确實這樣過了十幾年,硬生生壓下所有的愛好,久而久之真的不再對任何東西有興趣。
寧星意不一樣,這是他唯一的欲望。
一個想要摘取星星為自己所有,哪怕只有一瞬的占據,也足夠在他經年的寂寞裏反複品嘗懷念,賴以生存。
陸珩姜拿起手機,在屏幕上摩挲了許久,才解了鎖,找到寧星意的微信框。
【你想成為真正的哨兵嗎?】
作者有話要說:
陸神,你這句話真的很像騷擾,你猜你崽兒理不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