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電卷星飛(五)

其實寧星意是相信寧潋不知情的, 那麽多年的相依為命不是假的,那些疼愛也不是假的。

他有一次生病特別嚴重,一米七多的個子了, 寧潋這個一米五的小個頭硬是把他背下樓,去了醫院。

還有很多很多。

磨滅不了的。

寧星意仰着頭:“寧美人,我的人生我的路,都只能我自己來走,我已經十八歲了, 想保護的人可以護住了。”

寧潋一合眼又是大股眼淚,她仰着頭深呼吸了很久終于像是在進行天人交戰, 手抖得厲害,過了足足十幾分鐘她才拿下手裏那個布挎包。

“你爸爸不叫寧寒,你媽媽也不叫嚴媛。”寧潋說着, 從布挎包裏拿出了一本老舊的影集, 現在已經很少有人還有沖洗照片, 寧星意有點意外的接過來。

他翻開第一頁, 一個穿着一身黑衣的女人手裏握着把刀, 刀尖挑着男生的下巴, 一臉調戲般的笑意。

“這是你媽媽, 叫弗奈。”寧潋說。

媽媽。

寧星意指尖在她臉上摩挲了一下, 忽然一怔,這把刀?

他在模拟訓練室的時候覺得這把刀用起來很順手, 甚至覺得自己天生就應該使刀,原來是她用過的刀?為什麽會在訓練室?

難道顧晖認識媽媽?

寧星意顧不上多想, 他太好奇爸爸媽媽兩個字了, 急不可耐的翻開下一頁, 兩人揮刀對壘, 但媽媽臉上有笑,應該不是認真拼殺。

“你媽媽是個……殺手,那時候人人都聞風喪膽的女殺手弗奈,人們都說她甚至可以單槍匹馬闖進王室殺掉任何一位高官。”寧潋深吸了口氣,斷斷續續的為他解釋。

“她比你爸爸大了九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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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星意描摹着兩張陌生的人臉,隐約能看出自己和她長得很像,卻又有很多不同,性格上他更像父親。

寧潋:“你爸爸那時候考入軍校,沒多久就帶你媽媽回來見我,說喜歡她,想娶她,我當時不知道她的身份,只是覺得這個女孩兒看上去很難駕馭,我勸他好好考慮,哨兵與向導結合是一輩子的事情,可我也不懂那麽多,只知道你爸爸跟她在一起真的很開心。”

寧星意翻開下一頁,媽媽懷孕了。

“你在她肚子裏的時候特別調皮,從三個月開始一直孕吐到你出生,把她折騰慘了,腳和小腿浮腫的穿不了鞋,連自己拿把刀都拿不起來,不過她很高興,說以後要教你使刀。”

“她那會兒特別瘦,被你折騰久了變得很嬌氣,但是性子大大咧咧的也不知道害羞。”寧潋回憶着,弗奈那個性子特別讨人喜歡,一點兒也不扭捏。

懷孕後難受就跟丈夫撒嬌,要他抱,抱着抱着自個兒親上去了,看到寧潋回來也不知道害羞,大大方方喊“媽媽”,跟她告狀,說今天他都沒抱自己。

寧潋就幫着她訓兒子,然後婆媳倆人一起欺負他,最後沒轍了就挨個兒賠禮。

後來他從警校退學,去跟人幹捕獵S+級向導的地下營生,這樣的向導覺醒腺在黑市上叫價上億,是絕對的違法活動。

寧潋不敢置信,自己那個心懷善意考上警校那天穿着軍裝沖她敬禮,說要保護全世界的兒子怎麽會去做違法的事情。

可通緝令貼滿大街小巷,那段時間她電視都不敢打開,也不敢告訴弗奈,可這怎麽能瞞得住,她知道了的那天,沒什麽反應,說了句“媽,相信他”。

寧潋想要相信他,可被摘除覺醒腺的向導的下場一般只有死,而且摘取的過程是不能打麻藥的,必須生取,同時他們釋放向導素來保護自己,然後等到它的濃度達到峰值的時候再一刀剜掉覺醒腺。

寧潋只是想想就覺得可怕,他怎麽可能會做這種殘忍的事。

後來她才知道,他果然沒有背叛自己的信仰,他只是去做卧底,協助搗毀了這個地下場所,但他也因為有內奸而以身殉職。

寧潋連他的屍體都不能收斂,也不敢想象他落在那些人手上的時候究竟遭遇了什麽樣的殘忍對待,只會比那些向導更慘。

寧潋問弗奈知不知道這件事,她說知道,他跟自己商量過,他很敬重的一位老師在緝兇的時候殉職,這是他的遺願。

他被選上了做卧底,他不想讓老師死不瞑目。

寧潋已經哭不出來了,抹着酸澀的眼睛哽咽,仿佛在拿一把刀往心上割一個口子,再割一個口子,将裏頭的秘密翻出來。

每一個字都帶着血,她兒子的血。

寧星意這才知道為什麽寧潋這麽怕他去考軍校,去做一個哨兵,走他父親的老路。

“我連他的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沒有屍體沒有音訊,甚至不能夠光明正大為他立碑祭奠,這個世界上有那麽多的人,為什麽要是他,要是我的兒子啊。”寧潋仰頭看着病房的屋頂,卻像是對着蒼穹诘問,聲聲凄厲。

“他做了這麽多誰知道啊,什麽有人為你負重前行,有多少人真正感恩!他們甚至不知道你在照亮前路,他們只會覺得你從警校退學堕入歧途!甚至還會辱罵你為虎作伥!他們根本連真相都不會去分辨!”寧潋咬牙憤怒,胸口一起一伏。

寧星意被她的凄厲嗓音問得有些難過。

過了會,他輕聲開口:“不是這樣的。”

“我想爸爸做這些事的時候沒有想過那麽多,他也不要有人銘記他歌頌他,他做這些事只想要對得起自己,正義不需要任何渠道來彰顯,他想要的那些東西裏,并不包括自己的名聲。”

寧潋手指一僵,緩慢地擡頭看着自己這個吊兒郎當的孫子。

他一貫是口無遮攔做事沖動,可在他心底卻有着和他父親一模一樣的至誠堅韌,無論什麽都撼動不了。

“我知道這些可能安慰不了你,爸爸他對不起你,但是你還有我,我可以替他保護你。”

寧潋一聽,眼淚又要決堤了。

寧星意伸手在她眼角抹了抹,“別哭了,我想到生命最後一刻,爸爸應該都沒有後悔過自己的選擇,他一定想讓你為他驕傲,而不是懊悔。”

寧潋心尖抽疼,最後這句話像是一只巨大的手,将籠罩在她心頭多年的陰霾一下子揭去,他隐約從寧星意的臉上看到了兒子的影子。

寧星意:“那我媽媽呢?她是怎麽去世的,我也沒見過她,是難産嗎?”

“你媽媽生你用了兩天兩夜,人都虛脫了。”寧潋仍舊記得弗奈離開的那天,她頭一次哭,在産房裏都沒哭,卻抱着寧星意嗚嗚哭了許久。

她把孩子交給寧潋:“媽,我的哨兵死了,我得去給他報仇。”

後來有新聞說警方搗毀了一個地下窩點,組織三名頭目均被一刀斃命,但弗奈身中數槍沒搶救回來,雖然新聞沒有播,但寧潋從地上掉的那把刀分辨這就是她。

她不會心甘情願丢掉自己的刀,除非她拿不起來了。

一次是懷孕,一次就是死亡。

寧星意将相冊翻到最後一頁,弗奈趴在丈夫的肩上笑的牙不見眼、弗奈摸着肚子垂眸笑……

寧潋拿出一個信封:“這是你媽媽留下來的。”

寧星意接過來打開:“寶貝兒,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媽媽可能不在很久了,希望你長大了能夠遺傳一點兒媽媽的美貌,不然我會很失望,混蛋玩意可折騰死老娘了,天天踹你媽肚子練拳腳。”

……

好,好真情實感的一封信,一段話四個情緒。

寧星意心說不愧是我媽,牛逼的很。

“不過我還是好高興,你在我肚子裏的時候我就在想,将來你長大了會像爸爸呢,還是像我,你爸爸呀,特別可愛,見到我的第一面耳朵特別紅。

我逗他,讓他叫我姐姐,他呀傻乎乎的真的喊了一句姐姐,然後發現我逗他,冷着臉不肯理我了,我就演戲說我腳崴了,讓他抱我。

他不信,我就纏着他給他送飯,你知道嗎那時候他身邊好多小妹妹,真讨厭,我就拿刀挨個兒告訴他們,他是我的,再靠近我的人我就把她們腦袋砍下來。

她們信了,吓哭了。

你爸爸來質問我為什麽吓唬她們,我說我喜歡你,你是我的。

他讓我不許再殺人,這怎麽行?

不過我後來想了想其實也行,我那天穿了一條白色的露肩露背裙子去找他,哎呀好不習慣,不過他臉紅了,還把我拽到角落去親我,叫我以後不許這麽穿。

寧星意看了一半,覺得她這封信可能并不是留下重要訊息的絕筆,只是為了跟他這個兒子秀個恩愛。

他忍着無語繼續往下看,然後畫風一轉。

“他要去做卧底,問我答不答應,我說答應,他決定做的事情我都答應,因為我喜歡看到他為了夢想閃閃發光的樣子。

他是我的哨兵,是我的愛人。

我知道這條路很難走,可路總得有人去先走對不對?你爸爸先去走了,我也要去陪他,不能親自教育你陪着你長大了,媽媽對不起你。

媽媽希望你記住,你長大了想要什麽,就去做什麽,不要怕,無論你選擇哪一條路媽媽和爸爸永遠在你身後陪着你。

萬事萬物都有窮盡的那一天,不要悲傷,爸爸媽媽不後悔。”

寧星意看完信久久沒能說出話,他不知道該去怨誰,因為每一個人都沒有錯,如果是他來做選擇,不一定能夠比他們做得更好。

寧潋最後拿出一個盒子,裏頭躺着十幾顆糖。

“他們不在了之後經常有人打聽我們家,突然來的車掉下來的花盆各種危險環伺,後來一個男人來找我,交給了我一個手環和一個頸環。”

寧星意:“爸爸媽媽的?”

“嗯,他跟我說以後不能再住在這裏了,他們随時會來報複,會殺了我們。”寧潋雙手緊緊扣着盒子,像是喘不開氣一般艱難的呼吸了一會調整情緒,才勉強道:“他給我這些糖,還帶了一句話,他說,我意如星,這是你爸爸在給你起名字的時候說的,外人不可能知道,所以我猜測是你爸爸讓他帶來的。他說只要你不覺醒,就不會被人發現,可以平安一生。”

寧星意:“你就沒有懷疑過嗎?”

“懷疑過,所以我先吃過幾顆這個藥,在确定沒有毒的情況下才給你吃,對不起我真的……真的很怕。”

寧潋那時候孤苦無依,一夕之間失去了兒子兒媳甚至不敢跟人說他們怎麽死的,只能帶着一點點小的寧星意四處躲避,在家裏供一個名字都沒有的小牌位,不至于他們在天上沒人惦記。

她只希望寧星意不要覺醒,做一個普通人。

寧星意一直想要知道真相,可真的揭露往事,他卻有種被壓得喘不過氣的感覺,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去回應。

“給你糖的人是誰?”

陸珩姜一直在外面等着,聽見寧星意的質問,也聽見寧潋的哭聲,他一直都沒動,像個雕塑般坐在門口。

直到許久以後,夕陽從窗口投進散碎光線,門才從身後打開。

寧星意眼睛微紅的走出來坐在他身邊,陸珩姜頓了頓,伸出手握住他拿過來放在自己膝上,沉默等他開口。

“小時候我一直挺不平,覺得為什麽他們都有爸爸媽媽保護我沒有?他們受了委屈能撒嬌,我不能?”

“其實命賤啊日子苦啊都無所謂,我這不是也長大了嗎?也沒比別人少一條胳膊少一條腿。”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見其生不忍見其死,寧美人把我養到了這麽大,沒有一件事是為了傷害我而做。”寧星意偏過身子往陸珩姜懷裏靠了靠,埋頭在他頸窩裏說:“以前的事情我不想去想了,我還活着,我的手還能保護自己,保護你。”

陸珩姜抱住他,低低“嗯”了一聲。

“你不想問什麽嗎?”

陸珩姜停頓了一會,問他:“你想親我嗎?”

寧星意噗嗤一笑,但心裏卻淌過一道暖流,在于陸珩姜的相視一笑中,伸出雙臂抱住他的脖子在來來往往的病患醫護的眼神裏親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寧哥表示親,不親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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