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鬥轉星移(六)
陸蔚然的高跟鞋踩在地上那樣清脆, 點地果斷沒有絲毫遲疑地出去了,小小的陸珩姜跪在地上抱起仍有餘溫的小布丁,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對不起, 對不起小布丁,都是我的錯。”
“我不該養你,如果不是我你就不會死,你就會長得很大很健康,對不起……”
卿姨發覺陸蔚然的情緒不對勁便跟着上來了, 在門口沒敢進來,眼睜睜看着她掐住貓的脖子窒息, 然後嫌惡地将它扔在了地上,如一攤垃圾。
“太太,那是少爺的寶貝啊!就算不是, 那也是一條小生命, 您怎麽能……怎麽能……”卿姨實在說不出口, 陸珩姜哭都不敢大聲, 壓抑着太讓人心疼了。
她雖然只帶了陸珩姜幾個月, 可也是真心地打心眼兒裏喜歡這個小少爺, 不由得僭越指責起陸蔚然。
陸蔚然冷冷看着她:“再有下次, 我不會留着你。”
卿姨踉跄一步, 看着她冷漠轉身回了房間,再轉過頭來時陸珩姜已經站起來了, 拿着桌上的畫紙将小布丁裹在裏面。
“少爺,你……”
陸珩姜抱着貓路過, 臉上淚痕未幹但已經不再哭了, 表情淡漠又克制地讓她幫忙找一個小鏟子, 還說了謝謝。
陸珩姜蹲在花園的一個角落裏, 卿姨将鏟子遞給他:“少爺,我幫你吧,小布丁它……”
“不用,謝謝你。”陸珩姜握着鏟子艱難地挖地,掏了一個洞,把畫紙鋪在裏面卿姨這才看到畫的是一只金色的老虎,又有點像布丁,不由得愣了。
天空劃過一道異樣的亮,緊接着一聲沉悶的雷聲轟然而至,天氣如同話劇的幕布逐漸拉下來帶出一陣狂風,掀起花園的草葉。
“要下雨了,少爺回房間去吧,卿姨幫你埋。”
陸珩姜充耳不聞,固執地将小奶貓放在了金虎上,覆蓋上黑色的園藝土将它掩埋,雨來得及快,兩句話的功夫已經澆下來了。
“我去找把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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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珩姜站起身,低頭看着那個小小的土堆,就算是掩埋過它的屍體也仍舊那麽不起眼,雨珠砸在他的身上臉上密集的睜不開眼,幾秒鐘他渾身就濕透了,順着下巴往下淌。
卿姨不知道,那時候他埋葬的不僅僅是那個小布丁,也是陸珩姜。
香香證裏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對任何東西表示過喜歡,一開始是不敢,再後來便是真的不喜歡,仿佛在陸蔚然的教育之下,他真的成為了一個沒有欲望的,無堅不摧的人。
直到他遇到了寧星意。
明明那麽強大卻又那麽脆弱的男生,像小布丁,也像他幻想中的金虎,塵封的記憶重新回籠,被掌控的感覺令他厭惡又膽寒。
陸蔚然什麽事都做得出,如果他不放手,寧星意就是下一個小布丁,是不是他又要親手埋葬自己的喜歡?
那時候他護不住小布丁,時隔十幾年,他就算什麽都不要了也得護住寧星意,他還有自己爸媽的冤要平反,還有一個做将軍的夢近在眼前。
自己……
算了。
陸珩姜給陸行雲撥了電話,對面也不知道在幹什麽連珠炮似的罵人,髒話和反諷齊飛根本不給人下嘴的空兒,他等了好一會準備挂電話待會再說。
“……先接電話。”
“接電話,接個屁的電話,你他媽這身子跟你媽的破布一樣每次都要我縫,我是你媽的保姆還是縫紉工?啊?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我就得天天任勞任怨給你支使,混賬玩意你怎麽不死外頭,死了我也不用遭這個罪,狗東西你下次再要死就死遠點兒,我就是個……”
“你外甥的電話。”
陸行雲登時住口,看了下手機:“哎艹真有電話,那個咳咳什麽事兒啊珩姜?我這兒正忙呢。”
“忙着罵人?”
“哪兒能呢,這是醫囑。”
顧晖頭皮麻了麻,狗屁醫囑,他都被罵了兩個多小時了,詞兒都不帶重複的,累了就喝口水再罵,一邊幫他處理傷口一邊罵,比麻藥還好使。
陸珩姜沒興趣聽這個另類醫囑,靠在牆邊往小賣部看了眼:“寧星意現在的身體能不能斷安撫了?只給向導素。”
陸行雲罵人罵久了有點缺氧,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意思?你不給他安撫了?你倆吵架了還是分手了?”
“沒事,就問問。”
陸行雲昨天剛拿了寧星意的檢查報告,還沒來得及打電話給他一個半死不活的玩意兒就倒在他家門口,把他當成撿屍的了,他忙活了大半天才把人稍微縫好,還沒喘口氣。
“想跟你說的。”陸行雲回頭翻了半天找到寧星意的報告翻開,食指點着一路滑下去找到數值那裏念道:“按道理是可以稍微斷了,但可能不會很舒服,你知道的經過了向導的安撫,就相當于吃過肉你再讓他回去吃草是沒人樂意。”
“那就好。”
陸行雲這會兒也冷靜下來了,發覺他情緒的不對勁忽然想起一個人名來:“是不是你媽媽不答應?她罵你了?”
陸珩姜遲疑了一會,終于還是不放心地交代陸行雲:“您多照看他一點,不要讓他受傷。”
“什麽意思,你……”陸行雲聽着手機裏的嘟嘟聲,一句驚天動地的艹丢出來,讓沙發上的顧晖以為他又要罵人了,細微蹙了蹙眉。
“老子現在沒空罵你,給我老實待着,要不然就去床上躺着,敢他媽從這個房子裏離開一步下次別死我門口,我出去一趟,晚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自己做飯。”陸行雲說着,火急火燎地往門口走,拿下黑色的毛呢大衣一邊套一邊說。
“去哪兒?”
“你管我呢。”
“跳鋼管舞?”
陸行雲差點沒讓自己口水嗆死,誰說這個比不看朋友圈的?這他媽不僅看了還記住了,還敢拿來揶揄他!
“管你吊事,我樂意。”
陸行雲走到門口,換完鞋拿起車鑰匙準備走了,身後一道冷淡嗓音帶着一點兒幾不可察的笑意:“陸醫生,下次我能做觀衆嗎?”
陸行雲憋了好一會兒:“做你大爺,滾蛋!”
一聲震天響的關門聲砸出來,顧晖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傷口,起身時疼得冷汗瞬間覆蓋,略微皺了皺眉尖撐着沙發站起來,拿起椅子上丢着的帶血的軍裝套上,出了門。
寧星意收拾好小賣部,遲遲沒有看到陸珩姜回來給他打電話也沒接以為他走了,結果他就靠在牆邊發呆,單膝微曲抵在牆上,手裏拎着手機。
陸珩姜的手指在寧星意的頭像上點了點,跳出主頁,最下面一層是删除該好友并拉黑其聯系方式。
“陸珩姜,你是不是吓到了?”
陸珩姜手指一頓,按滅了手機回頭,看到站在他身後的寧星意滿含內疚的眼神,心裏頓時一揪。
“那個,我知道這次的事可能有點超出了你的接受範圍,我也不能保證以後這樣的、或許更危險的事情不會發生,但是你放心,我可以保護你。”
陸珩姜把手機塞在口袋裏,朝寧星意張開雙臂:“好啊,那我等你保護我。”
寧星意心裏也很不安,他其實比任何人都要怕,怕因為自己的執意要知道真相會連累寧潋,連累陸珩姜,怕自己能力不足護不住他。
他走過來抱住陸珩姜的腰,把頭埋在他頸窩裏悶聲說:“我以為你走了,你知道嗎,我其實也想過執意找當年的真相可能不會有結果,也有可能會有很大的危險,也許到最後我可能查不到,查到了也辦不了。”
“對于那些危險我沒有具象的感覺,今天看到我才覺得怕,就有一種刀刃兒抵到了面前的感覺,真切覺得這是一條不歸路。”
“但是我走了,我就想把它走完,哪怕最後的結果是黑暗的,我也想試試一往無前。我爸爸當年選擇那條路時也知道它很危險,我媽媽也是赴死的心情為他報仇根本沒想過回來,我不想一直躲躲藏藏,就這麽庸碌的活過一生,讓他們的委屈永遠塵封。”
“我是他們唯一的希望,如果我都不去做這件事,還能要求誰來做呢?我爸爸當年的犧牲還有什麽意義。他作為殉道者鋪了一條路,用生命燒了一簇光明出來,抓捕了那些獵殺向導的犯罪分子,我想做那個延續者。”
寧星意說完停頓了一下,估計覺得這樣的要求有些過分,但還是忍不住提了。
“你也看到了剛才的事,跟我在一起要承受很多未知的危險,那你還……願不願意陪我一起?”
陸珩姜輕拍了拍他的後背卻沒說什麽,悄悄釋放了精神力将他包裹在裏頭,最後給他再做一點精神安撫,讓他在沒有自己的時候能好受一些。
“你怎麽不說話?”
陸珩姜心尖緊揪,寧星意直到現在都還在覺得是他連累了自己,內疚又懇切地跟他承諾,小心翼翼的詢問他還肯不肯。
他肯,如果可以他就算給他擋刀擋槍都不會眨一下眼睛,可不行。
陸珩姜明知不是寧星意造成的,是他自己的錯,可他卻無法明确告知自己才是那個罪魁禍首。
他不想撒手也沒法給他什麽無法實現的承諾,陸蔚然的報複遠比寧星意要面對的那些更加危險,她是個瘋子,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寧星意已經危機四伏,自己對他而言只有害無利,在這種時候他也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心情去騙他,告訴他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然後在他深信不疑的時候轉身消失。
“寧星意。”
“幹嘛?”
陸珩姜實在憋不住內心洶湧的情緒,緊緊抱着他的肩膀幾乎要把人掐碎了一般死死箍住,嗓音壓抑而深刻。
“我喜歡你。”
“……我知道啊,幹嘛這個時候說這個?”
高一入學之前你救過我,就像一束光不僅救了我的命還拯救了我的靈魂,從那個時候我就好喜歡、好喜歡你。
我想用一輩子的時間來驗證你說的那句“對他好,疼他”是否真實,想傾盡精神力為你安撫,想跟全世界公告我喜歡你、愛你。
我真的很喜歡你。
陸珩姜在心裏一遍一遍嘶吼宣告,可一個字也沒能發出來,他也不敢說出來,這樣深刻而濃重的愛意只配與他一起深埋,困在暗無天日的淵隙。
寧星意感覺到他的沉默和肩膀的顫動,心尖似乎被針紮了一下似的,疼得他無所适從。
“陸珩姜,你是不是在發抖啊?”
“沒有。”
他聲音如常,和平時一樣帶着點冷淡的好聽,寧星意卻明顯覺得他很難過很痛苦,就好像是在經歷什麽割裂般的折磨。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精神力透支了嗎?”寧星意将他拉開,從臉到脖子上下檢查他的身體:“哪兒疼?”
“不疼,一點兒都不疼。”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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