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誘師·
聲音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魏王陸祁庭。
他負手闊步走到陸暄面前,看着這眉眼與自己有七分相像的少年郎,唇抿作一條線,儒雅疏朗的眉目間隐着不悅。
父子兩個就這般相視半晌,誰也不讓誰,一旁的下人更是大氣都不敢喘,只覺得周身的空氣都凝結成冰了。
片刻後,陸祁庭才開口,聲音緩了緩,“為何不願去上課?”
“不舒服,不想去。”
“胡鬧!”
陸祁庭低斥一聲,“平日裏你亂來也就罷,今兒你必須去!”
一聽這話,陸暄也來了脾氣,眼見着父子二人就要沖突,裴逸趕緊沖過去一把抱着陸暄的腰,直把他往後拉拽。
“主子,王妃今天不在,您可千萬不能跟王爺吵架啊!”
曹貴妃小産了,今兒一早,魏王妃便進宮去探望了,一直到現在也沒回來,這要是王爺要對世子動手,誰也攔不住。
這事兒陸暄自然也知曉,初二那日家宴,他見過曹貴妃的,和皇後兩人上演了好一番“姐妹情深”的戲碼,他瞧着惡心不過,在家宴不過半的時候裝暈被擡回府了,後面發生了什麽,他便不知情了。
他素來讨厭這些上不得臺面的腌臜事兒,自然也不會刻意去打聽。
陸祁庭瞧見陸暄寧可挨打也不願去國子監,心中不由納悶兒。
平日裏這小子可圓滑得很,從來不會跟他硬碰硬,都是面上應下後轉頭就跑路,還真沒哪一回像現在這般,跟他硬剛着不肯去。
便問他:“上月考試又墊底了?”
“……沒有。”
“跟哪個同窗吵架了?”
“沒。”
“那我明白了,”陸祁庭一副看破的樣子,“定是與其他人一樣,瞧不上你們新來的那位師長吧?”
陸暄就不說話了,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了沉,陸祁庭便當自己是說對了,語重心長地同他講:“那位蘇姑娘年齡雖不大,可論起才學品性,帶你們這幫世家子弟那是綽綽有餘。難不成就因為人家是個姑娘,你就看不起了?”
陸暄張了張嘴,別過頭,“我沒看不起。”
“那是怎麽?覺得人年紀跟你們差不多,難為情了?”
陸暄不好再繼續說下去,有些煩悶地轉過身,這個舉止落在陸祁庭眼裏,便是少年人最直觀的回答。
他這兒子心氣兒高,性子随他母親直來直去的,藏不住心思。
不過他這個想法,陸祁庭倒是能理解的,便也沒說他,只道:“你這樣想,旁人定也會這樣想。你是世家子中地位最高的,若是你帶頭逆反,你讓其他人怎麽想?”
陸暄繼續沉默。
陸祁庭也不再多說什麽,只拍了拍陸暄的肩膀,“将心比心。人姑娘現在也挺不容易的。”
也挺,不容易的。
陸祁庭走後,陸暄靠坐在花梨木欄上,垂眸沉思了片刻,叫了裴逸。
隐忍半天,他終是忍不住問:“這幾日國子監是什麽情況?”
裴逸方才在旁也聽見了王爺說的話,自然明白主子要問的是什麽,便支吾道:“……不太好。”
“主子您也曉得,先前曹公子舞弊的事情是蘇姑娘檢舉的,現下曹小公子雖然不在,但他平日裏交好的那些公子都在與蘇姑娘為難。聽說前兩日還有人當衆讓她下不來臺,多虧了侯小姐當時在,才沒有鬧得太難看。”
“而且,蘇先生和蘇夫人也不在,她一個姑娘在京城也沒個照應什麽的,讓人欺負了,連個撐腰的人也沒有,怪……可憐的。”
“……”
裴逸苦口婆心說了半天,見陸暄似是無動于衷,便噠噠地跑去屋裏,抱了什麽東西出來。
陸暄視線掃去,看到他懷裏抱着的一摞紙,“這什麽?”
“這是……蘇姑娘給我的,她本來叫我先不要告訴主子您的。”
陸暄手指一抖,随意掀了一張展開,便見是學着他的字跡、一筆一劃精心摹寫的小楷,逢初十便要交的,他病的這幾天,壓根沒空去寫,可若是交不夠,便要挨罰。
——我已經幫世子臨寫了三百字唐楷,若世子覺得我沒有同情心,便自己再補上吧。
——蘇姑娘人美心善、天下第一最最好,你就好人做到底,再幫我寫一次呗?
——自己寫。
——我相信你。
那時與她争論的話在耳邊回響,陸暄嘴角輕扯了一下。
抽出的那頁信箋臨寫的內容正好是前朝文人的一封家書,上面恰好寫了一句:一筆一劃,皆是情誼。
他心頭顫了顫,別過視線,“……那些簿冊又是什麽?”
“是主子您這幾日落下的功課和作業。主子,雖然小的不清楚您跟蘇姑娘是不是吵架了,但小的覺得,剛才王爺說的挺有道理的。您是國子監所有監生中說話最有分量的了,若是連您都認不下蘇姑娘的話,其他人只會更……哎主子!你慢點啊沒換衣服呢還!”
……
馬車一路平穩行駛到集賢門前,陸暄已整理好自己的心緒。
本也不是多大的事兒,他一大老爺們兒,有什麽好計較的呢?
正準備下車,外邊裴逸突然喊了聲:“主子,來了好多官兵!還有……還有禁軍。”
陸暄皺眉,這國子監能生出多大的事兒,連宮城外的禁軍都驚動了?
“主子!他們拿了雄黃、網兜和捕蛇鉗!好像是來抓蛇的!”
聽了這話,陸暄倏然推開車門跳下車,不等裴逸反應便直往裏沖,吓得裴逸大驚失色,“主子!裏面有蛇啊!您不是最怕——”
“閉嘴。”
陸暄低喝了一聲,把手裏的儒帽扔給了裴逸。
國子監靠皇宮這樣近,無緣無故的,怎會生出蛇來?定然是有人故意為之。而國子中衆人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除了那與曹文修交好的、兵部侍郎的兒子崔頤鳴,誰敢徒手抓蛇?
想到這裏,陸暄冷冷一笑,覺得崔頤鳴這小子大約是活膩煩了。
陸暄逆着人流疾步往前,眉頭越擰越緊。
一路上他隐隐聽見從旁經過的儒生嘴裏似乎提到了“蘇師長”、“毒蛇”幾個詞,大約能猜出,蘇婵應當就在前面,而那些拿着捕蛇器的禁軍和侍衛,也在那裏。
跟在後頭的裴逸自然也聽見了,趕緊湊過去,“主子,那蛇有毒啊!要不咱們等……”
陸暄這回沒說話,冷眼掃過去,黢黑的眸子仿若凝了冰一般,寒氣逼人,駭得裴逸再也不敢說一句多話了。
主子向來重諾,聽說蘇姑娘回京前,主子承諾過要保證她安危的,所以哪怕他自個兒也怕蛇,卻還是義無反顧地往前。
于是裴逸也不好再多說什麽,深吸一口氣,視死如歸般哆嗦着小腿,跑着跟上了陸暄的步伐。
撥開重重人影,陸暄終于瞧見了小池邊上的那個白色身影。
她與監中衆人一樣,着了身純白色的儒服,長發用了碧色的發帶半束起來,幹幹淨淨的,當真是一副儒雅書生的模樣,然她半蹲在池邊的石階上,擡手撩了一縷黑發至耳後,那一身白衣更是襯得她身形窈窕、風姿綽約,饒是不經意的一個動作,便能勾走人的心神。
可陸暄此時一點兒也顧不上這些,他立刻上前,裴逸趕緊跟上,然而自家主子走了兩步,卻不知為何突然頓住了步子。
裴逸茫然地看着陸暄有些僵化的背影,順着望去,也石化了。
便見,方才那半蹲着池邊的姑娘終于側身起來,優雅地邁上臺階,然她那往常撫琴執筆的右手上,赫然握着一條深色的小蛇,蛇身還泛着隐隐的悶紅色。
幸而那蛇不知是死了還是怎麽,一動也不動。
裴逸不曉得自家主子內心作何感想,反正他瞧着那蛇之後,是渾身泛冷、血液倒灌、頭皮發麻,連腳指頭都不聽使喚了。
偏生那姑娘神色卻是淡然如常,好像她纏着她手的只是一條絲巾,而不是駭人的毒蛇。
不光是裴逸,大多數監生也同他一個反應,大着膽子留下來圍觀的也只敢遠遠站着,見到蘇婵徒手抓起那蛇,驚嘆之餘,眼裏也隐隐有着擔憂。
蘇婵這會兒沒注意到陸暄,只想着趕緊處理好這不小心泡進朱砂顏料裏的小可憐。
她正要把手裏不怎動的小蛇放到捕蛇的網兜裏,卻見那拿着網兜的侍衛往後一哆嗦,又不得不硬着頭皮支過來,整張臉都皺在一起,十分痛苦。
“給我吧,”見他怕得厲害,蘇婵幹脆自個兒拎過網兜,小心把蛇裝好再遞還回去,還好心提醒了句:“放心,沒毒的。”
侍衛:“……”我怕它只是因為毒嗎?
但畢竟那麽多人看着,侍衛也不能表現得太慫包,只好顫抖着手,接過那裝了蛇的網兜,強笑:“多虧蘇姑娘。”
蘇婵含笑點了點頭,從容接過一旁青音遞過來的帕子淨手,慢條斯理地擦拭着手上沾染的顏料。
轉身,便見着陸暄立在人群前的不遠處,一雙眼沉寂得仿佛不帶任何情緒,當着衆人的面,就那麽毫不避諱地看着她。
作者有話要說:
陸暄:我是誰?我在哪?我不是來英雄救美的嗎?
作者:自己怕還想英雄救美?
【劃重點】世子怕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