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小聚
沒過多久,趙穆覺着索然無味,便尋了由頭出府了。等在劉府外的趙家仆人立刻搬下了小梯子,等在旁邊,笑着問道:“郎君怎麽這麽早就出來了?”趙穆伸伸懶腰,扯了個無奈的笑,尋常宴會上,都是風流名士聚集,把酒問天,可不像今日這般拘謹無趣。
剛要踏上小凳,迎面而來了一個護衛,見了趙穆,下馬行禮。此人趙穆認得,是王蘊之的護衛,王齊,也是出身琅琊王家,不過是血緣太遠,且是庶出,這才當了王蘊之的護衛。王齊衣着利落,手執佩劍,朝着趙穆走來時毫無仆人該有的敬畏,含笑抱拳,淡定自若。難怪乎世人都稱王蘊之為谪仙,其仆人都有這份氣度,更不用說他本人了。
“王小郎來了,有何貴幹?”
對于這個稱呼,王齊但笑不語,只道:“郎君念着趙郎,特派屬下前來接應趙郎,且去聽風閣小聚一會,以解趙郎憂心。”
“好極好極,還是子遠最了解我!”
趙穆上了馬車,吩咐了仆人立刻前往聽風閣。這是他們幾人常來小聚之地,位于閣樓最高處,臨風而望,滿湖的風景盡收眼底。趙穆踩着竹梯,緩步而上,似是為了配合那些絲竹之樂,他的腳步聲一步一步的,充滿韻律。待他出現在閣樓上,王蘊之微微一笑,舉起了杯酒示意。
半靠在柱上的黑衣男子則淡淡道來:“遲了,罰酒。”
此人是殷玄,字玄輝,乃周朝開國功臣殷極之曾孫,性子冷淡。趙穆見了,就揮手笑了:“酒剛才已經喝飽了,玄輝,你就饒了我吧。”随意坐地,舒舒服服地調整了個姿勢,看着案幾上堆了幾張紙。拿過其中幾張,是一手漂亮的行書,看來是出自玄輝的手筆,接下去這龍飛鳳舞的,定是郁三郎的。趙穆笑笑,當看到最下面幾張時,沒有一字,幹淨的紙上只畫了一只龜,拿着這個晃晃,哈哈大笑,“子遠,這定是你的。”
“不錯。”王蘊之微微眯眼,溫潤含笑,整個人懶懶地仰靠着,好似與這片湖光山色融為一體,“今日不想寫,奈何他們太俗,總守着規矩,無趣至極,所以才讓人請了你來。”
趙穆無奈搖頭,這行酒令就是如此,輪到誰誰就要展示才藝,而子遠很是任性,他若想,便是寫詩作畫、彈琴高歌,樣樣都能令人拍案叫絕,可他若不想,連提筆都不願。今日在紙上畫了只龜,看來他心情還是不錯的。不過趙穆還是忍不住嘆了,子遠就是子遠,怕也只有他能當面毫無保留地譏諷在座的兩位貴介公子。
被王蘊之這麽一說,那兩人都別了臉,輕哼出聲。
絲竹聲漸停,片刻後,簾後傳出了一個嬌弱無力的聲音,看這娉婷之姿,便知這簾子彈琴的女郎定是美貌無比。那女郎嬌笑低問:“不知郎君們還想聽何曲子,小女願再為郎君們助興。”
此時的郁三郎飲了酒,有了幾分醉意,面色酡紅,他容貌本就妖豔,這一醉,更是增添了媚惑的味道。他輕笑,輕啓紅唇:“彈得再好,也不如子遠,不如醉卧美人膝,來得痛快。”朝簾子女郎揮手,“過來。”簾子後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一位紅衣女郎嬌笑着慢步走來,朝着他們盈盈一拜,接着挪着郁三郎身旁,羞怯一笑。郁三郎以美人玉腿為枕,躺得舒舒服服,望着一旁白衣如仙的王蘊之,笑了,“子遠子遠,虧建康人人都誇你是風流公子,可他們根本不知你就是不近女色的家夥!”
“本公子的确風流。”王蘊之淡然勾唇,雙眼流光溢彩,“本公子出身門第、模樣文采皆是上品,為何不能稱上區區一句風流?”
端了酒杯,趙穆掃到了那位女郎,忽然說道:“這位女郎倒是讓我想起了一人。”望向了衆人,“那人你們也認得,就是劉家女郎。”這時,半仰着的王蘊之微微一愣,可還是保持着那個動作,默不作聲。趙穆娓娓道來今日的所見所聞,未了,還加了一句,“這女郎很是有趣,深得我心。”
殷玄不語,淡然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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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三郎閉眼點頭,說道:“那女郎還會品我的字,若是劉武允許,我便納了她為妾,日後也不愁沒人欣賞我的字了。”殷玄應了,覺着納了劉玉為妾也是高看了她,她的父親不過是憑着軍功上位,說到底,在士族眼裏就是一介匹夫。匹夫之女,能入了士族的門,即便為妾,也是擡高了。
聽着郁三郎那句‘納她為妾’時,王蘊之面色如常,手指卻一僵,竟讓酒溢出了幾滴,平白污了他潔白如雪的袍子。
不過一個小小的細節,衆人自不會在意,殷玄更是饒有意味地聽着郁三郎接下去的話:“對了,穆之,那劉武竟然能巴結上你趙家了,可是給你們灌了什麽迷魂湯?”他們這些人雖說不喜政治,可身在這樣的家族,多少是要了解些的,更何況他們日後極有可能成為族長,管理一個家族。趙穆一聽,微微愣了,而後拂手示意郁三郎別再繼續了,只說這是族長的意思,他過問不得。
如此,衆人又飲酒一番,這才盡興而歸。
閣樓下,各自的仆人都紛紛上前等待自家郎君,王蘊之慢悠悠地上了馬車,剛一坐定,只見趙穆便緊随而來。王蘊之本想笑着詢問何事的,可不知為何,一想起了那句‘深得我心’,他的聲音就不由自主地冷了幾分:“何事?”說完,他也後悔了,不過好在趙穆現在心思都不在這上,也沒覺察出什麽不對。
移開了車窗,王蘊之往外一望,見趙穆的馬車旁安然地站着一個宮女打扮的人,再一看,他已認出了那是何人。關上車窗,吩咐馬車可以啓行了,這才說道:“不過是個公主派人前來,你又何必閃躲?”
這簡簡單單的‘不過’二字,已在不經意中表明了王蘊之對公主的不屑,趙穆深信,即便是陛下前來,他也會不為所動。片刻後,王蘊之想起了什麽,伸手拍拍趙穆的肩,輕嘆:“都過去了,你若不喜歡,我給公主些警告就是了。”
趙穆低頭苦笑,連連搖頭。
忽然,他的目光被一個紅色的東西吸引了,順手撿起,拿到王蘊之面前晃晃,此刻,趙穆也渾然忘卻了方才了抑郁,一味笑着:“原來我家子遠有了心上人了,還把這東西随身帶着,是不是你這次不是掉落出來被我發現,你還不打算告訴我呢?”
那是一個紅色的挂飾,一看就知是女子的東西,做工不怎樣,堪比粗俗二字。王蘊之撫額,剛想笑着說他的馬車上怎會有這般豔麗的東西,可再想時,頓時蹙眉,想到了那日劉玉闖入他的馬車來。他當時也沒注意到居然有這個東西,而這個神情更是讓趙穆堅信王蘊之有什麽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
“是嗎?”趙穆挑眉,不信,“憑着我對你多年的了解,你若真沒什麽,自然會與我大大方方說出。可現在呢,你卻藏着掖着,甚至都沒有洩露一絲一毫,子遠,你便承認了吧。”
“清者自清。”王蘊之幹脆閉眼。
“如此,這東西我便仍了,看你舍不舍得。”
這話一出,王蘊之還是閉眼不動,趙穆呵呵一笑,還真的順手丢出了車外。一見,他還是不為所動,趙穆有些不解,莫不是這家夥真的沒有什麽,可他又為何不說?直至到了趙府門前,這個問題還是困擾着趙穆。
待人進府後,車夫喝了聲,往王府駛去。
這時,王蘊之卻喊住了車夫,猶豫了一會兒,微微咬牙吩咐:“返回去,我丢了樣東西。”憑着記憶到了他們經過的地方,由于現下天黑漸黑,車夫眼不好使,來來回回地幾次還是沒找到那東西。王蘊之半靠在軟墊上,有些咬牙切齒,“穆之!”
車旁的護衛王齊驅馬上前,到了窗邊,笑語着:“郎君怎麽這般痛恨趙郎,若趙郎惹了郎君,吩咐屬下辦了就好,不必傷了郎君的好牙。”話音剛落,王齊咦了聲,“那不是府上的人嗎?”
等來人近了,王齊和那幾人相互抱拳,問道:“何事找郎君?”
來人恭聲禀告:“我等奉郎主之令,尋郎君快些回府,郎主有要事相商。”
“嗯,那便啓行吧。”王公找他必定是要緊之事,就吩咐車夫立馬動身,未了,他讓王齊留在此地,繼續找尋着東西,“記得,務必找回。”
王齊笑笑:“那東西對郎君很重要?”回答他的是自家郎君的漠視,他有些尴尬,踢了踢馬肚,沒走幾步,自家郎君的話就傳了過來,聲音從容,說不出的優雅動人。
“重不重要我倒是不知,只是那東西正好入了我的眼、合了我的心,所以即便它今日插了翅也在所難逃。”王蘊之撐着手,半倚在案上,笑得自信滿滿,點頭後,馬車緩緩啓行。
這一路上,他還在想着這事,尤其是想起了郁三郎那句納為妾室,他沉思,手指輕瞧着案幾,來來回回的,透着音律的節奏。
到了王府,應王公之請,他來到了王公所住的院落。
王府很大,各個院落隔絕開來,所以尋常這些奴婢是看不到王蘊之的,那些奴婢一見他來,頓時心花怒放。對此,王蘊之抱以微笑,但若是了解他的為人,便知那不過他從小帶來的貴族涵養而已,無關心情。除了木屐,他施施然入內,行禮後,跪坐在王公的座下。
“三叔找我,不知有何要事?”
“子遠啊。”王公一見,也整理了懶散的坐姿,喚來了奴婢點燃了幾根蠟燭,一時間暗暗沉沉的室內是燭火微動。不過一會兒,奴婢已煮酒焚香,室內幽香而起,酒香四溢,這時,才算開始了談話,“子遠,那日淮南王宴會回來,三叔便想與你好好談談了,到了現在才有這機會。”取過酒杯,親自将遞給了王蘊之,笑道,“子遠,那日你不贊成王家支持淮南王,三叔回來了也思量了許久,那淮南王的确不值得花費心思。”
“三叔英明。”他答得客氣而疏離。
這時,一黑衣男子從內室走出,眼眉之間,和王蘊之都幾分相像。他向兩人行禮後,跪坐在王公身邊。王公有些詫異,輕聲叱喝:“你怎麽的出來了?”
“兒知父親最近很是煩惱,兒無能不能為父親分憂,所以想聽聽阿兄的獨到見解。”王佑之拜了一拜。
若常人聽了,定覺王佑之言辭誠懇,可王公極為了解這個兒子,同樣是嫡子卻遠不如王蘊之盛名在外,心中不免怨恨。王公無奈,只點頭讓他在一旁靜聽就是,自己則對着王蘊之說道:“這朝堂是越來越混亂了,陛下怕是成不過.......到時太後必定要掀起風浪,依子遠之見,我王家該當如何?”
照理說,王公作為族長,這事大可自行決斷,無奈王家人就是跟随王蘊之,但凡家族重需要決斷的事,必要過王蘊之這一關。
他擡眸,完美的面容在燭火的映襯下,泛着柔和的光澤,悠悠道來:“數百年來王家經歷了多少任帝王,三叔可知?宮中那把龍椅換了一次又一次的主人,可王家和各大士族卻是巋然不動,可見并不是得了龍椅便得天下。”說到這裏,王公頻頻點頭,并示意王蘊之繼續說着。
又颔首,徐徐道來:“子遠見識淺薄,但也希望對王家略盡綿薄之力,依子遠之見,王家大可坐山觀虎鬥。再說太後一黨勢力如日中天在,即使王室也難以抗衡,王家又何須湊這熱鬧?”
說到這裏,這個三叔打的是什麽主意,他已然知曉,所以作為侄子的他,就給三叔大大方方指了條明路:“若三叔真想有所作為,倒不必拿王家做賭注,扶植些庶族就好。這些庶族定然會感念三叔之恩,到時也必定會為三叔拼命,如此,若然敗了,也不必把整個王家垃下馬。”
“子遠說笑了。”王公以杯擋面,掩飾神色,呵呵而笑。
“不敢,不敢。”
瞥了眼自家兒子,王公笑問:“不說這些沉悶的事了,子遠,近日來三叔可是聽說了,三公主鐘情于你,幾番求太後下旨賜婚。哈哈哈哈,子遠啊,不知你意下如何啊?”
他拿過酒杯,慢慢品着,答得不緊不慢,目光灼灼:“三叔應該知道,齊大非偶這句話。”飲完一杯後,他輕放案上,緩緩起身,白袍随他而起,那一刻的優雅無可言狀,“三叔,若我其他事情,那子遠就此告退,至于公主想嫁于子遠的事,子遠會解決幹淨,還請三叔放心。”行禮過後,他退出了內室。
等再也聽不到廊上的腳步聲,王公這才開始數落自己兒子,指着那不成器的東西,罵道:“今日怎的這般魯莽,幸好他沒說什麽,往後我與子遠讨論要事時,你不準前來。”
“父親,你何必又屈居他之下,你才是族長啊!”
“你這逆子,你說的這是什麽話!”王公連連拍案,這下,王佑之也知錯了,立刻磕頭請罪。畢竟是自己兒子,見他磕得重了,王公也心疼了,推開案幾,親自扶起了他,嘆道,“我兒,為父也是無奈,原本這族長之位也是輪不到為父來坐,因你大伯早早離世我這才暫代族長之位的。王家人人可都盼着子遠接了這位子,衆望所歸,為父若不表現地大度些,豈不被人恥笑了去?”
在這個家為天下的時代,一人家族中的聲譽就能決定了他的一切,王公這般做法也是上策,博個賢名,即便哪日不為族長,也有容身之地。這些,王佑之雖然理解,可總是心有不甘的。
王公起身拍拍他的肩膀,笑笑:“放心,為父定會為你做好安排的。方才那麽一問,為父也知子遠的意思了,他無意于公主,為父過幾日便向太後探探口風,看能不能讓你娶上這三公主。”
其實以琅琊王家的地位,娶個公主實在是綽綽有餘。可這三公主是太後獨女,地位可見一斑,娶了三公主,那便是背後有太後在支撐,到時,不論是名聲還是前途,都可與王蘊之比上一比了。對于這層利益關系,王佑之最清楚不過,所以他一聽這話,頓時大喜,趕忙磕頭,謝過父親的大恩大德。
聽得室內的笑聲,王蘊之淡然勾唇,走到廊下,這時王齊等候已久。看到他過來時,王齊笑笑,伸手呈上了那個紅色的挂飾:“郎君,屬下幸不辱命。”王蘊之伸手接過,笑得意味深長,他想,他是想到了解決公主之事的法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取标題渣渣啊。。。話說總算有網了。。瓦好激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