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日和眼巴巴的看着織田作之助提起陌生人先行離去,與謝野晶子轉身拍拍她:“快點走啦,趁這會兒沒有人,趕緊下班。”
“哦。”依依不舍的向窗外又看了一眼,她收回視線緊貼着晶子:“好。”
讨厭體力勞動更讨厭出汗的江戶川亂步在一旁幸災樂禍道:“社長對刀術的要求可是很高的呦!學不會肯定要被訓斥,好~可~怕~啊~”
“……”
小姑娘不為所動。
她不知道什麽是“訓斥”,至少在明面上,誰也不敢訓斥零號本丸審神者空蟬這個“人神”。
沒有得到想象中的回應,亂步很快就對這個游戲失去興趣,三人鎖好辦公室門魚貫而出。
考慮到織田作之助此前的經濟能力,與謝野晶子不認為宮田日和有專門的劍道用寬松衣物。果不其然,就在她拿着翻找出來的“舊”衣敲門時,小姑娘穿着充作睡衣的男式襯衫應聲開門:“晶子?”
“……”
牙白!
與謝野晶子後退一步,将手裏的衣物塞給她:“雖然不是運動服,好歹不會走光,快去換上!”
真要讓她穿織田的襯衣就這麽光着腿去見社長……不知道明天偵探社還能不能湊齊三個社員。
唉……就不能指望男人帶孩子有多仔細,尤其女孩。
“周末出去給你買幾件衣服,還有,安全褲。”
與謝野小姐一錘定音。
宿舍門關了又開,換過白色大號套頭T恤和黑色七分褲的宮田日和被“放”在宿舍樓下的空地上。
夏季草木茂盛,無人打理的空地自然雜草叢生。昆蟲們蟄伏在土裏嘶鳴,環繞着露出斑駁磚色的建築物,在逢魔時刻暗啞的雨雲下顯得格外奇詭。
——如果不是如此,孤劍士銀狼也很難以一個極低價格買到這棟舊宿舍。
福澤谕吉依照約定來到宿舍空地前,看到的就是幼女站在荒草中的景象。宮田日和背後是已經斜墜在樹杈間的泣血殘陽,曾經被傳為“兇宅”的舊式公寓裏似乎有什麽東西猶猶豫豫将手爪探向小姑娘。
“日和,站過來些。”
子不語怪力亂神,他鎮定的喊了她一聲,日和像是從畫卷裏突然“活”過來似的,邊應答邊向福澤社長走去:“在。”
“嗯。”銀發男人低頭看看她:“繞着空地慢跑。”
這麽小的孩子能堅持十分鐘就可以了,等她跑不動應該會要求休息……吧?屆時自然也就能弄清這孩子的忍耐底線。
宮田日和一聲不響悶頭就開始跑。由于沒有得到“停止”的命令,她就這麽繞着不算太大的空地一圈又一圈,直到汗水濕透頭發也沒哀求或是哭喊着撒嬌。
“傻瓜嗎?”一口一個迷你甜甜圈的江戶川亂步趴在二樓欄杆上,趴在他旁邊的與謝野晶子揉着眉頭嘆氣:“不是傻吧,太老實了。”
一大一小如出一轍的老實。
去給警局送大禮包的織田作之助也回來了,同樣趴在欄杆上向下看:“日和,不知道。”
“不告訴她的話,她就不知道邊界在哪裏,不會主動結束行動。”在這個問題上,他也頭疼了很久。
這一跑就從黃昏時分一直跑到銀月高懸,最後還是福澤谕吉實在看不下去出聲阻止,宮田日和才從無限繞圈中解脫。
小姑娘白皙的小包子臉通紅,劉海被汗水黏在額頭,呼吸急促,手腳不自覺顫抖。
先天條件好,并不意味着能夠不經鍛煉就獲得成就,哪怕簡單的長跑也是如此。運動過量的症狀出現在她身上,福澤谕吉皺眉小心觀察,生怕這孩子出什麽意外。
“我希望你能學會量力而行。”
眼見她的呼吸頻率逐漸恢複,社長将手裏提着的木刀交給日和:“在一件事上用盡力氣,後面就什麽也做不了。”
第一天的刀術學習到這裏就戛然而止,最後一刻日和才摸到木刀。她抱着還帶有新鮮木材氣味的木刀往複摩挲,頭頂傳來男人嚴肅的告誡:
“你的人生絕不僅僅只存在于一個點,它會是條無限延長的線,然後拓展成為一個面。慢慢走,不要急,留些力氣期待明天。”
“期待……明天?”
小姑娘擡起頭,平靜無波的紫色眸子清晰倒映出夜晚星河。福澤谕吉點頭:“是的,期待就是希望,想要看到的景象。”
“我……不知道。”她抱緊木刀:“每天都是一樣的,不停循環重複。”
“昨天和今天一樣嗎?”福澤先生揉揉她汗濕的頭發:“昨天遇到的人今天也遇到了嗎?”
宮田日和茫然搖頭。
有些人出現,然後消失;有些人出現,然後一直出現。
時間在腳下流動,就像河流永不停息。
“每一天都不一樣,昨天的日和與今天的日和更不一樣。”
他推推小姑娘:“去洗漱,然後吃晚飯,早睡早起。”
“嗯。”日和遲疑片刻,低頭向福澤谕吉道:“謝謝。”
“不謝,你很聰明,學得很快。”福澤社長嘴角抿出一抹溫和的微笑。
所謂教育,成就感不正來源于此嗎?
二樓圍觀的三個“吃瓜路人”同時鼓起掌,名偵探甚至比了個大拇指:“勉強承認你僅次于亂步先生的聰明吧~”
結束“戶外運動課”,織田作之助終于兌現了許諾已久的“超級無敵好吃咖喱飯”。
紅發少年喜歡吃咖喱,并且無辣不歡。要不是前幾個月收留日和并付出“極大代價”,也不至于忍到現在才小小花一筆錢滿足愛好。
簡單洗掉汗水重新換回背帶裙,日和跟着他輾轉公交車來到一處位于海邊公路旁的咖喱店。這家店鋪看上去頗有年頭,外牆防鏽漆掉得坑坑窪窪,招牌也有些褪色:“就是這裏,自由軒咖喱店。”
他替小姑娘推開沉重玻璃門,老板是個微胖的光頭,嗓門很大。
“啊呀!原來是織田,太久沒見,聽說你找了份新工作終于穩定下來了?”老板趴在吧臺上向外探,很快看到跟在少年身後的小姑娘:“咦?”
“這是日和,帶她來吃咖喱。”織田作之助選了處隐蔽角落坐下,小姑娘自覺拖出椅子坐在他對面:“……您好。”
作之助認識的人可真多啊!
“哦哦哦!小小姐好!哈哈哈哈哈哈,老規矩的咖喱飯兩份!”老板大笑着抄起盤子添飯澆咖喱,打開冰箱掏出一大桶冰烏龍茶:“難得難得,請慢用。”
他到底也沒說什麽“難得”,盤子裏的米飯堆得山高,咖喱像是不要錢似的滿滿當當幾乎快要溢出來。
濃褐色半凝固的湯汁沾在晶瑩米粒上,香氣撲鼻而來。織田作之助不愛說話,低頭抄起勺子舀起米飯送進嘴:“唔!”
辣,但是過瘾。
坐在他對面的宮田日和不知就裏,毫無防備吃了口岩漿激辣咖喱飯。
“……”
肉眼可見的鮮紅色沖上頭頂,大顆眼淚啪嗒啪嗒砸在桌面。宮田日和用紙巾擦拭紅腫起來的嘴唇,不明白為什麽嘴巴很痛。
“快點喝些冰水緩緩。”老板隔着過道笑着提醒,小姑娘聽話用雙手捧起玻璃杯,噸噸噸下去半杯才覺得好了些,跟着打了個一點也不精致優雅的水嗝。
已然消滅三分之一咖喱的激辣愛好者神情凝重:“你不能吃辣麽?”
不能吃就別勉強,沒關系。
日和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吃辣。
巫女們不會給她吃有氣味或是可能造成身體不适的食物,為了追求美觀,讓“空蟬”無限貼近神明,甚至連熱食也沒有。
之前織田作之助從便利店淘來的臨期速食咖喱也不會涉及過于刺激的味道,所以這還是她第一回 實打實接觸“辣”。
酸甜苦辣,人生百味,舌尖上的味蕾先替她體驗了一番。
“要不要去醫院?”紅發少年擔心不已,放下勺子将自己面前的玻璃杯一并貢獻出來:“如果不想吃就算了,我帶你去吃別的。”
日和的回應是又往嘴裏填了一勺混着湯汁的米飯。
眼淚順着臉頰上鼓出來的嬰兒肥隐沒在脖子裏,老板笑着送了包紙巾:“雖然辣,但是好吃,對吧?”
雖然痛苦,但是讓人欲罷不能,這就是活着的感受。
她一邊吃一邊哭,一邊哭一邊吃,喝光整桶冰烏龍茶,腫着眼角和嘴角向老板道謝:“嗯,好吃。”
織田作之助看到一半放下心,早早吃完盤子裏的晚餐等她:“吃太多了,走一走,散步回去。”
夏季夜晚,如果不悶熱的話非常适合散步。
“好。”日和把散在肩頭的長發拎起來扔到背後,整個人都鮮活許多:“想要剪掉。”
“我看一下。”紅發少年走到她背後:“回去用剪刀試試。”
雖說蓄了這麽長的頭發剪掉總有些遺憾,不過既然是日和難得說出口的要求,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用手在小姑娘肩頭劃了一道:“剪到這裏可以嗎?”
“想和晶子一樣。”
然後也要別個發夾,可以不是金屬蝴蝶,随便什麽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