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大一的下半學期，花桑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的。
回想起來，只記得下半學期才開始上的課很多，作業也很多，小組作業有很多人在劃水，偶爾聚齊一次讨論還會有很多矛盾。
被選為隊長的他，為了補上劃水隊員的部分，有一門選修好幾節課沒聽，也沒來得及複習，挂科了。
都說沒有挂過科的大學是不完美的。
但真的挂科了，就會覺得這句話是扯淡。
其他人開開心心迎接新學期，聚會的聚會，約朋友的約朋友。挂科的人卻要在這樣的大趨勢中逆行，準備補考。
聞人影歌是大二上半學期上那門選修，上完就回來把重點講給花桑年聽，當做補習。
可花桑年有些走神。
“你到底在聽什麽？”聞人影歌是真的在問這個問題，他不明白花桑年這幅神情是聽到了什麽，是不是他講的不夠好。
但落到花桑年的耳朵裏，話的意思就完全變了。
就像是在指責他一樣，指責他不聽課挂科，現在補習又不聽講。
花桑年很想發作，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他知道自己生氣的對象不是聞人影歌，而是不争氣的自己。
無法自控的自己。
補考完的當晚，聞人影歌在教室外等花桑年。
“考得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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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人影歌問完後知後覺地感到不妥，好在花桑年的狀态還不錯，“應該沒問題，老師重新給的範圍很細，你都幫我複習了。”
聞人影歌松了一口氣，眼底出現淺淺的笑意，“去走走嗎。”
花桑年有意為之前在圖書館道歉，便點了頭。
下樓時，花桑年率先開口，他怕自己退縮，所以說得很快，“哥，我那天心情不好，态度也不好，對不起。”
“沒有。”聞人影歌摸了摸花桑年的頭，垂眸看着他輕聲說，“你只是太努力了，有點不知所措。”
花桑年吃驚地睜大了眼睛，他從沒想過自己在聞人影歌眼裏會是那樣一個形象。
他覺得自己已經很努力了，可總有一個聲音說他沒得到好的成績是因為他還不夠努力。次數多了，他便慢慢地覺得“不夠努力”才是真實情況。
不夠努力，所以結果糟糕。
很符合邏輯不是嗎。
可是聞人影歌說他只是太努力了，所以不知所措。
那一刻，花桑年覺得自己幾個月來的較勁都特別傻。
還有點委屈。
花桑年抱住了聞人影歌。
他知道自己不該撒嬌，可他忍不住。
“哥，我好傻啊。”花桑年想笑又想哭。
能依靠的人，最理解他的人，永遠會包容他的人，不就在眼前嗎？
為什麽他到現在才願意去擁抱他？
聞人影歌拍了拍花桑年的背，“不傻，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聞人影歌很想親親花桑年。
花桑年難受的時間裏，他也不好受。
想幫忙，卻無從下手。
他從來沒有那麽無力過。
會反複讓他想起，冠軍就在眼前，師兄們最後看着時間歸零的絕望眼神，那時候他坐在板凳上，渾身失了力氣。
可聞人影歌知道，最難受的絕對是當事人。
“辛苦你了。”聞人影歌又說了一遍。
晚風簌簌，隐沒在路燈陰影處的兩人，安靜地相擁着。
頭頂是無數繁星。
花桑年和聞人影歌散步來到操場。
操場非常熱鬧，聚集了很多人，似乎是有什麽活動。
花桑年第一反應是掉頭，去別的地方，可聽着人群裏熱鬧的聲音，他忽然很想過去看看。
他擡起頭，眼裏的流轉的光宛若星空，說：“哥我們過去看看吧？”
聞人影歌從他的年年眼裏，看到了些許的期待和雀躍，忍不住微笑，“好。”
花桑年得到回答，幾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拉着聞人影歌的手腕就往前湊。
按理說，他不應該這麽好奇和八卦的。
可不知為何，他總有種前方會有令他不想錯過的東西。
人們圍繞着的，是一對新人。
男生正半跪在地上，說着求婚誓詞，“……當年我在大學時一無所有，又窮又醜，感覺人生灰蒙蒙一片，我爸媽都覺得養了個廢物，只有你說我未來可期。我那時候真的在想，那麽好看的一個女生怎麽瞎成這樣，可後來，你用實際行動證實了這一點。”
“可以說沒有你，我永遠都會是一灘爛泥。”男生說着說着，眼淚像擰開的水龍頭一樣嘩啦往下流，甚至因為激動，男生從單膝跪地“咚”的一下變成雙膝跪地。
女生本來都快哭了，看到男生直挺挺地跪在面前，忍不住笑得前仰後合。
男生也不覺得丢臉，在他看來，他喜歡的女生就是在笑他也是絕美的，應該的，必然的。
他淚汪汪地，一抽一抽地繼續說：“你鼓勵我，帶我改造形象，幫我制定提升計劃，陪我去圖書館……我就沒見過你這麽好的人。那時候我也不知道變好了能幹什麽，但我覺得不能讓你的好白費，我想要成為配得上你計劃的人。”
“現在我做到了，我超額完成了計劃，我還成了你男朋友，我嗚嗚嗚嗚嗚……”男生說到最動情的地方，哭得不能自已。
女生還在笑，只是沒剛才誇張。她摸了摸男生的頭，語氣裏帶着點俏皮，“那麽恭喜你啊，遇到我這麽一個活潑溫柔的好姑娘！這個好姑娘還在等着答應你接下來要說的話！”
男生哭得跟噴水水柱一樣。
“你願意，和我結、結婚嗎？”
女生眉眼淨是笑意，她大大地點了一下頭。
稍遠一點地方待機已久的男生兄弟，在接到另一個兄弟ok的信號後，立刻點燃了煙花。煙花在準新娘的後方上空綻放，明明滅滅的光打在準新郎臉上，宛如彩色噴泉。
準新娘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周圍的人也都在笑。
包括花桑年。
看着眼前的一幕，花桑年緊繃着的心終于放松下來。
他沒有帶相機，無法留住這一幕。
但這不是遺憾的事。
不是所有動人的場景都必須都相機記錄才是不可磨滅的，他沒有必要那麽焦慮，抓拍不到又怎樣呢？
作為攝影者，想留住動人的場景無可厚非，倒不如說是條件反射。
每個攝影者都該有這樣的素養。
然而這并不意味着，攝影者就必須傳達出他所看到的一切。人力是有極限的，條件也是有限的，留不住的景象會有很多很多。
不需要因為留不住就焦慮，然後拼命往照片上疊加戲劇效果。那樣不僅抓不住人們的眼球，反而可能因為處理過當，讓實際照片與想表達的感覺完全相反。
攝影是一種語言，當攝影者自身偏頗、迷茫的時候，傳達出來的自然也是不盡人意的東西。[注]
除非他傳達的是迷茫與偏頗。
但那個時候花桑年并沒有這種意識，他只覺得自己應該盡快走出那樣的困境，意識不到那樣的心情也是可以用作品傳達的。
仰望着深邃夜空中的火樹銀花，花桑年覺得，他遇見了全新的自己。
走出迷茫後，豁然開朗的感覺讓花桑年渾身舒暢，他很想快點回去，看看他前段時間的作品。
不管是曾經讓他欣喜的，還是讓他愈發陷入低谷的。
他要全部。
完完整整地都過一遍。
回到宿舍後，花桑年洗完澡就立刻打開了電腦，一一打開文件夾，用他現在的目光去審視、複盤。
他很興奮。
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攝影不再讓他快樂和激動了，可現在，這種感覺又重新回到了他的體內！
花桑年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那些讓他痛苦過的照片，在此刻也成了他的基石，幫助他一點點地往上，前方是敞亮而光明的。
在臨近熄燈和斷網的時間，花桑年當機立斷，抱着電腦、相機、內存卡、u盤等等設備，跑到了圖書館的24小時自習室。
他找了個角落，全身心投入。
到了淩晨，花桑年拉出了一張詳盡的表格，分析了每張照片的技巧、優缺點、主題、實際效果、個人感受等。
問題在哪裏，頓時一目了然。
他開始是陷入了新手都很容易陷入的陷阱，追求高反差。高反差偏移傾向使得他的作品缺少中間影調，缺少中間影調的作品永遠不可能充滿戲劇效果，自然也很難抓住人們眼球。[注]
抓不住眼球，沒有觀賞者，就談不上傳達主題和思想了。
而那個時候的他還在為強烈的反差沾沾自喜，卻被老師當頭一棒，說照片不行。
他看不到自己的缺憾，只覺得成績很糟糕，他是錯的。
于是愈發偏愛将照片處理出戲劇效果，企圖讓主題明确，讓他的照片顯得很有思想和技術含量。
但技術疊加并不是什麽“正道”，必須要正确應用才會有意義。
可那個時候他已經很焦慮了，抓拍沒拍到，運用技巧又會被說生硬，所以他像個偏執狂一樣，将更多精力用在了“技巧運用”上面。
所以他偏得更厲害了。
唐寒柳也提醒過他，強調了不少東西，可惜他什麽都沒聽進去。
“年年，你不覺得你對自己少了一些自信嗎。”
“你的作品真的非常有靈氣，所以別懷疑。”
“可能你現在在想，我這樣的人是無法理解你內心真正的感受的。但無法完全理解你內心的，不是因為我是這樣的人，而是因為你太焦慮了。”
“大概你在羨慕我什麽都做得好吧？覺得有天賦的人完全不用愁。我确實不愁，但不是因為我有天賦，而是我對自己沒要求。”
“所以年年，不要和別人比。”
“每個人都不一樣。”
“攝影方面……我是真的從心底覺得你很有靈氣，那種由心噴薄而出的感情和明顯的個人風格非常地有魅力。”
“你完全可以做到讓你的才能看起來像是天生的。”
“攝影師并非是有天賦就行的職業，靈氣才是将你和其他人區分開的東西。”
“年年，別放棄。”
……
唐寒柳以一個攝影者的身份，對他說了很多很多。
他卻只覺得那是唐寒柳的濾鏡。
因為他平時“裝”得很好，看到那樣的他，會覺得他有才能也是正常的，因為唐寒柳看不到真正的他。
現在看來，看不到真正的他的人其實是他自己。
好在，那個時候盡管不認同唐寒柳的話，也因為是朋友，他記住了最後一句“年年，別放棄”。
他沒有放棄。
才會有現在的醍醐灌頂。
花桑年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遇到了喜歡的人，也遇到了能欣賞認同他的朋友。
回去路上，花桑年給幾人都帶了早餐。
聞人影歌和楊力已經起床，他們準備去參加五點半的早訓。
“還有一點時間，吃完再去吧？”花桑年笑道，“量不多，不影響運動的。”
楊力正在陽臺刷牙，叽裏咕嚕地回答了花桑年。
聞人影歌走到花桑年面前，花桑年把早餐提到他眼前，“要什麽自己拿。”
聞人影歌卻沒伸手，他定定地看着花桑年，忽地，在他臉側親了一下。
然後順手拿走了早餐，留下花桑年在原地發愣。
而剛剛醒來的唐寒柳，掀開床簾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沒有猶豫地，他放下床簾，又躺了回去。
吃什麽早餐。
CP久違地又發糖了，當然是到群裏報喜。
說來他也有點愧疚，說好一起做放大鏡發現糖，卻在群裏要過高清照片後就一直潛水，整天忙着貓貓狗狗，回過神來聞人影歌和花桑年都已經忙到飯都很少一起吃了。
文化女孩自然磕不到糖。
群裏滿是哀傷的氣氛。
現在是時候發揮他群員的作用了。
［文化村花］：捷報！
［文化村花］：花花給嗡嗡帶早餐了，但嗡嗡只看着花花，完全不看早餐。
唐寒柳當然不至于把室友親臉的事昭告天下，事實上，群裏也只是磕着玩，所以說一些兄弟情也能解釋的點是最好的，也是最甜的。
［高舉文化大旗］：這要不是愛情我倒立磕頭！
［文化姑娘］：哪哪哪看到的啊？我也想看啊？
［文化丫頭］：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村花寶貝好樣的！
［文化妹子］：我記得村花是男生吧？真好啊，第一手資料磕死我了
［文化小仙女］：你為我們沉寂的小群喚來了光明！
［文化女孩］：【紅包】
［文化girl］：99.99？謝謝富婆！
一溜的感謝富婆。
［文化女孩］：希望每個人的愛情都久久哦~（特別是我CP）
［文化村花］：太破費了
［文化妹妹］：雀實
［高舉文化大旗］：這都一個月生活費了
［文化女孩］：不打緊，高興
［文化女孩］：我昨天絕望到失眠，甚至想找人做游戲，我自己撮合我CP
［文化妹子］：說起來，現在才不到五點半啊哈哈哈哈
［文化小仙女］：實不相瞞，因為群沉了，所以我特意設置了提示音
［文化丫頭］：我也是，只有我們群能随時震醒我
［文化girl］：沒有什麽能阻止我磕糖，睡眠也不行！
［文化村花］：……是我覺悟差了。
唐寒柳被忙碌磨損、僅剩的一點八卦之心也沒了——他已經不夠格了，不配當CP粉了。
唐寒柳掀開床簾，利落地下了床。
待他洗漱完，聞人影歌和楊力剛好吃完早餐，要出門。
唐寒柳餘光瞥見了楊力無神的眼神，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羊羊他心情不好？”唐寒柳接過剩下的早餐，往嘴裏塞了一個蒸餃。
花桑年從自己的狀态出來後，也注意到了，“可能不像之前他說的那樣，不是因為動用了家裏給的生活費，而是別的什麽東西。”
唐寒柳咽下嘴裏的食物，接着說：“應該還是籃球的事吧。”
“可能是。”花桑年想到了過去那個對聞人影歌發脾氣的自己，笑了笑，“我哥他只會專注于自己想要的，不會因為別人改變，這種能力很讓人羨慕的。你也是，很專注。”
“不知道力哥是不是和我一樣，羨慕到自己的狀态有些失衡。”
花桑年現在真的很放松，不僅敢于面對過去的作品，也能對別人剖析自己。
唐寒柳“啊”了一聲，有些懊惱的樣子。
他只想到室友們是不是自身發生了什麽，說出來一起解決就會好，卻沒想到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和聞人影歌這樣的“沒事人”。
他們的好狀态本身就容易給人壓力。
“我該早點注意到的。”唐寒柳無法相信他怎麽才注意到這一點。
他掐了掐眉心，還是無法相信。然後，他想起了闵卦。
………………
都是因為闵卦太煩人了，天天晃悠，讓他無暇顧及室友。
就昨天，他上個體育課都能“偶遇”闵卦。
唐寒柳上的是武術，武術老師是個體力狂魔，體會不到學生的辛苦，上課從來不中途給休息時間，只有當教學內容教完，有剩餘時間才會解散。
昨天上了80分鐘，剩了十分鐘。
唐寒柳彎腰去拿水，仰起頭來就看到了闵卦站在他前面，笑得陽光燦爛。
闵卦：“你們老師好魔鬼，我在旁邊看你踢腿打拳都看累了。”
“……看累了就不要看。”唐寒柳不明白闵卦喜歡他什麽，他都這麽冷淡抗拒了，還能一頭熱。
“我看的都累了，你不是更累？”闵卦從背後拿出一瓶運動飲料，碰了碰唐寒柳的臉，“喝這個。”
“不要。”唐寒柳冷漠地推開，擦掉了臉上的冷汽，油鹽不進的樣子。
闵卦卻不受挫，他仍然滿臉笑意，意氣風發，“好吧。”
唐寒柳覺得闵卦配合過頭了，但他也沒想到闵卦在賣什麽藥。他擰開了瓶蓋，想的還是闵卦的過于配合。
“唔。”唐寒柳差點沒把嘴裏的“水”吐出來。
那分明不是純淨水。
而是闵卦手裏的運動飲料。
“你有病啊？”唐寒柳完全沒料到闵卦這麽幼稚的舉動，知道會被他拒絕就調換了他的水？
闵卦笑着點頭接納了唐寒柳的評價，“是有病，有點低血糖。”
唐寒柳聞言皺了下眉，“那你不去吃飯，在這耗着？”
“這不是還有你留給我的飲料嗎？”闵卦擰開手裏的瓶蓋，灌了大半瓶，“現在不就好了？”
唐寒柳：“……幼稚。”
闵卦收起剛才那不太正經的笑，說：“我沒有低血糖，我缺糖是因為你，你就是我的糖。”
闵卦說得太認真，唐寒柳竟然沒有感覺到一絲土味。
但唐寒柳還是很無語，“去治治認知障礙好嗎？”
“這不是認知障礙，這是因為我喜歡你。”闵卦認真的雙眸裏只裝着唐寒柳，體育館來來往往的人完全入不了他的眼。
這是唐寒柳第一次看見闵卦認真的樣子。
也是闵卦第一次說出喜歡他的話來。
……
唐寒柳搖搖頭，他想闵卦幹什麽。
認真了又怎麽樣，那麽幼稚的人，追一段時間追不到自己也會放棄的。
他要做的事是找個時間好好和楊力聊聊。
唐寒柳是個行動派，在打聽到楊力的空閑時間後，立刻約了人到甜品店，“羊羊，我們聊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注]，這裏（以及本書會涉及到的）的攝影思想主要參考自[美]Bruce Barnbawn 的《 The A rt of Photogarphy》(攝影的藝術)。雖然說了後續不再一一于作話裏标注，但既然記得就再标一标……和原文不一樣，依舊是結合了人物進行的诠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