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暴雨
卧室的暖氣開得很高,褚郁坐在實木大桌前,編曲的裝備擺着好幾樣。
大屏顯示器,往前是外觀像電子琴的Midi鍵盤、藍牙鍵盤,擺左一臺LaunchPad,擺右是鼠标、小副屏和麥克風。
至于他,耳機架在腦袋上形同擺設,他能聽到的水流聲和雨聲似有重合。
任希借用浴室洗澡,按理說這房子隔音效果挺好,分明隔着老遠,怎麽吵得他心神不寧。
褚郁終于找着哪兒不自在了,脖子有些過敏的癢,他找了藥膏往脖子一抹,小小的舉動掩飾了他的不安。
傾盆暴雨來得不給面子,風卷着怒號哐哐砸窗。
褚郁還記得分手那晚,也是像這麽大的雨,他們約好見面,任希卻臨時改地址、放鴿子,可他等了任希一整夜。
那件事他耿耿于懷,整整一年多,偶然回國再見到任希他也沒法放下,不甘心和沖動都在酒精下肆意淹沒了理智。
然後他們都喝醉了,再然後烈火碰幹柴,一發不可收拾。
次日醒來,任希被折騰成那樣,發現床上的人是他,趁着他沒醒逃了,真有夠可以。
後來他聽別人無數遍提及,任希能跟陳寶那群玩得很開的纨绔混在一起,像這種醉了逮着人就上床的事兒,多半也不是第一回 了。
“媽的。”褚郁嗤笑,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唰——
水流聲止住,将褚郁暗自發散的回憶統統揮走。
兩分鐘後,咔嚓,卧室半開的門被輕手推開,背後的腳步聲像貓咪走路小心翼翼。
任希裹着毛巾擦頭發,嗓音清亮:“我洗好了,想借吹風筒吹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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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郁背對着他:“在浴室。”
“……噢,你在調音呢。”任希并未挪步,“那我待會可以熱點飯菜吃嗎?”
褚郁沉沉地嗯了一聲。
“謝謝。”任希笑着擦頭,還真的老實走出了門。
褚郁餘光避免與一切有關任希的細節接觸。
他沒見過這麽厚臉皮的——當然這種想法在六年前就無時無刻不伴随着他,那會兒為不移民轉學粵省,躲他爸媽,沒想到招惹了這麽個賴人精。
不知過去多久,吹風機運作又停下,毫無預兆,外邊突然響起劇烈的砰聲,伴着狂風大作像有賊入室幹壞事。
“?!”
褚郁踱着拖鞋趕到廚房。
懵在當場的任希倉皇望過來,對視後,褚郁才注意到冒了煙的微波爐,震驚和擔心在确認任希沒事後,才徹底消散。
任希呆呆地與他對視,拔掉電源,半晌委屈道:“我也不知道怎麽就炸了,給你換個新的吧。”
褚郁有些不好意思:“上回壞了,一直沒用也就懶得買。”
他剛要上手支開碗碟,任希卻抓過他的手,修長的手指近半藏在衣袖裏,肌膚若有似無的擦過,浸入表層的熱蒸汽揮散不去。
褚郁側回臉,眼裏盡是半濕着發的任希,身上的衛衣也穿他的,搞得像金屋藏嬌似的。
“真的好餓。”任希軟着嗓音,“下面給我吃好不好。”
四眼相對,哪裏琢磨都不太對勁,任希識趣松開了手。
褚郁又無語又氣笑:“哪種面?只有意面和雞蛋面。”
“我想吃意面。”任希轉身開起冰箱,随意得像是這個家的主人,“有番茄和肉末,我弄醬很快的。”
褚郁對着無盡的暴雨,放棄掙紮:“行。”
少爺身份分人,早先家業相當,自小跟老人家長大的褚郁懂事得早,會做飯,沒架子,看着冷酷卻很好相處。
反觀任希那是真少爺,十指不沾陽春水,嬌生慣養,簡單的炒蛋都是褚郁教的。
廚房裏無聲中配合默契,褚郁煮面,任希準備醬料,逼仄的空間因兩具成年男人的身軀,擁擠起來。
任希絕非故意,他朝後一退,挨擠上轉身拿餐盤的褚郁。
鼻尖擦過,任希處變不驚地遞去碟子:“給你。”
近在咫尺,目光落在他紅潤的唇上,褚郁渾身僵住:“……”
褚郁一米八七的大高個,常年保持健身,荷爾蒙的張弛流露在空氣中,涉世未深的大男孩氣質還未脫落。
任希着迷且貪戀,眸中有閃躲,張了張唇卻說不出話。
褚郁深邃的眸牢牢緊逼,問:“故意的?”
任希遲疑地搖了搖頭。
“你到底想幹什麽。”褚郁深吸口氣,“任希,又要跟我睡了後裝失蹤?”
任希的眼中閃過無措:“不是,那次……”
“那次怎麽?”
任希接不下去,他想說有誤會,可唯獨不知怎麽跟褚郁解釋。
“我不知道,我在洛杉矶見到你那次,真沒打算招惹你,也不敢。”
“……可是後來總是能碰上你。”
任希眼眸閃躲,惶恐地說着,目光往下注意到褚郁側頸上的紅斑,倏然怔住,眸裏要浸出酸楚的淚漬:“你這些年找過別人嗎?”
真有夠造孽的,每次夢到任希後,醒來全靠的右手,上哪找的別人。
褚郁實在怕了他:“問這個幹嘛。”
“我想知道啊。”任希擠過去自己鏟起意面,嗓子黏黏的很可憐,“算了,那就是有,你別親口告訴我。”
你知道個頭。
褚郁側身出了廚房,改口道:“先吃吧。”
微妙的氛圍持續到了大廳裏。
任希盤腿坐在毛絨地墊,漸漸放肆起來,手肘撐在茶幾,用叉子卷着吃面,後背靠在沙發沿,乖順神似他養的小寵物。
“褚郁。”
“幹什麽。”
任希鼓着腮幫子回頭:“你在忙什麽呢。”
“弄賬號。”褚郁敷衍地說。
褚郁半躺在不遠處的沙發一角。
他這些天發布了幾首歌改變彈奏的曲子,有口耳相傳的國內老歌,有新發布的海外流行歌曲,反應不溫不火。
任希視力極好,一眼瞥到平臺和賬號。
他暗戳戳将手機音量調整至無,在搜索框輸入Choy後,随意點開一條視頻看了起來。
【兄弟們這個博主好牛逼:@Choy】
【救救我太好聽了吧!!!】
【Choy哥彈吉他的手太他媽蘇了吧啊啊啊啊】
【媽媽我發現了寶藏音樂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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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oy為什麽不露臉!一看就是寬肩有腹肌的帥哥哈哈哈】
【怎麽會有這麽溫柔的和弦5555其他視頻的beat我也好愛!】
【聽了好想和CC寶寶戀愛[捂嘴哭]】
“……”
任希用力咀嚼意面,竟吃出了醋味,寶寶也是別人能叫的?!
以前談戀愛的時候,仔仔是他對褚郁的專屬稱呼,在當地可不就等同于“乖乖”“寶寶”的意思。
洗碗時,褚郁被咣啷混着水聲的噪音吸引注意力,他當真無解,就倆盤子一叉子能洗這麽費勁?
再想起煮面時,他差點親上了任希,真有夠失策的。
——這雨也不見停,可別任希沒賴着不走,他主動想讓人留下。
下雨天跟緊關門窗、打開氛圍燈寫歌無敵匹配。
賴人精也不是沒個正事,任希跟褚郁來到另一間工作間——專業程度堪比小型錄音工作室,設備都是褚郁從美國運回來的,樂器的種類多得眼花缭亂。
這場面單讓哪個不混這行或是沒見過世面的,見了都要亂了陣腳,感嘆燒錢境界之高。
可當下,任希有意地往樂器一角找尋。
他一眼看到那把他斥二百塊“巨資”送的燒火棍,心神恍惚,慌亂地尋找褚郁的眸光。
褚郁悟了些什麽,強行抑下了被往事湧上心頭的複雜情緒。
倆人誰都沒拆穿,連帶這當年為這二百塊錢發生的搞笑往事,也一并沒提。
褚郁打開電腦文檔裏的母帶,逃避似的轉換話題:“你先聽一下粗混,《軌跡》的氛圍感不難猜到,聽後概念也就清晰了。”
任希肆無忌憚地坐下,沒點甲方的亞子:“好。”
這首曲子是褚郁近段時間看過一部溫暖日劇的後遺症作品。
整體偏清新又浪漫,鼓組和吉他貫穿整首曲子,加了些貝斯,仔細聽RnB風格的旋律直擊軟肋,歌名暫定《軌跡》。
“聽出什麽了?”褚郁點暫停,指尖若有似無地點在桌面。
任希:“少女追夢的軌跡?”
褚郁心中表贊同:“兩個女孩有着不同的出處,在世界的兩端卻因夢想在做着同樣的事情,這是她們相同的人生軌跡。”
“沒寫詞嗎?”任希目光灼灼,“你完全沒問題。”
褚郁求他別捧殺:“別,我的短板。”
這首Demo他全程輕哼,暫留了Rap段落,也是應節目組要求,方便小組測評時,練習生妹子們在劇本安排下進行說唱創作。
合作無可挑剔的順利,他倆像回到幾年前的音樂教室,訴說着創作的熱情。
以前的任希一竅不通,現在的他什麽都能接上,從樂理知識,到編曲摳細節,甚至對待舞臺的安排也有見解。
褚郁的耳畔盡是噼裏啪啦的雨聲。
眼裏的任希就在身側,好不真實,他傾靠座椅,出神地盯上那張瓷白的臉蛋,承認是他敗下陣仗。
任希的皮膚很白,透着緋紅,換作在游戲中,長相和身材簡直照搬着褚郁的喜好捏,勾引他是輕而易舉的事兒。
“那年我追你的時候滿口謊言,騙你說我是貧困生,每周五十塊的生活費,省錢說要送你吉他。”
“陳寶聽說我買了個八千的,還把我罵了一頓,讓我送二百的得了,演技別太離譜。”
任希說着,俯身湊過來:“……都這樣了,後來咱們都這樣了,為什麽還留着我送你的玩意兒。”
那雙眸亮通通的,為整張本就純良無害的臉,不知鑲上多少欺騙性。
褚郁特想找支煙抽上,再吐出煙霧噴他一臉:“想聽我說放不下你?”
任希卻倏地搖頭:“不敢想。”
“那你想什麽。”褚郁半眯着眼,任由窗外電閃雷鳴,啞然問,“想我扒開你的衣服幹得你合不攏腿?”
任希抿緊唇,臉頰染上層層疊疊的羞赧和慌張。
他終是沒忍住又哽咽起來:“……對不起,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我們說好了見一面,我知道你沒出現的答案是什麽。”
褚郁眉間擰起來:“你說什麽?”
什麽他沒出現?褚郁的大腦一片空白,任希沒喝醉吧。
任希卻哭得像醉掉,胡言亂語:“後來發生了好多事,我太懵了,我連解釋的機會也沒有。”
“你不要我了,仔仔,我沒有不認。”
“可你、為什麽又回到我身邊了?我像在做夢,能不能讓我再夢得更貪心一點。”
褚郁試圖在他的哭腔中找到一絲演技。
可沒有,無跡可尋,任希在他面前是有欺瞞,但那份率真和灼熱的愛戀從未騙過他。他心裏也潤了一片,想要堵住任希的唇讓他別哭了。
是任希跌跌撞撞地碰上來,用顫抖的唇,抵在褚郁敏感的頸側,呼出滾燙又雜亂的氣息證明了他的亂成一團。
然後任希抱緊了他,楚楚可憐地念着:“我是混蛋……”
“可我這個混蛋好想你。”
褚郁被哄得天花亂墜,不得不承認的是,他心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