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璎珞 日子不僅要過,還要過好
孟晚陶是被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吵醒的。
醒來的那一刻,她先裹着身上的薄被打了個寒顫,這才一臉無奈撐着虛弱的身子坐起來。
坐起來後,抽泣聲就更明顯了。
孟晚陶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張嘴,剛要喊在門口偷偷哭的人進來,就被咽喉的灼痛痛得猛咳起來。
本就病了許久,又多日未進食,這一咳咳得孟晚陶差點去了僅剩的半條命。
雖然沒能喊出聲,但效果也是一樣的,蹲在門口哭的小瓷聽到動靜忙跑了進來。
“小姐、小姐你還好嗎?都是小瓷沒用,沒能請來大夫,嗚嗚嗚,小姐……”
孟晚陶好容易止了咳,艱難開口:“別、哭了。”
見小姐咳得随時要斷氣一樣,小瓷又急又害怕,又一直哭,根本沒聽見。
孟晚陶只好又蓄了會兒力,聲音比剛剛稍稍大了些:“別哭了。”
小瓷這回終于聽到了,見小姐能開口了,她忙止住了哭,又哭又笑道:“小姐你沒事了?”
孟晚陶哭笑不得,這小丫頭是不是傻,她現在哪裏像沒事的樣子?
平靜了心緒和呼吸後,她示意小瓷:“水。”
小瓷應了一聲,淚都來不及擦,忙去倒水。
喝了半碗溫水,孟晚陶總算緩過這口氣來。
靠在床頭她看了眼面前滿臉是淚,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總算和記憶中的人名對上了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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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瓷。
原身孟晚陶的貼身丫鬟,兩人從小一起長大,也是唯一對孟晚陶真心的人。
見面前不過十歲的女孩子滿臉擔心,不知是害怕還是緊張,瘦弱的身子不住發抖,孟晚陶難免有些不忍,到底穿來前她也是個二十多歲的大學生呢。
她沖她笑笑,反過來安慰她:“我沒事。”
嗓音沙啞虛弱,小瓷眼淚又落了下來。
孟晚陶心頭一軟,剛要再開口安慰,就見她馬上擡手抹掉眼淚,擠出笑問她:“小姐你餓不餓,我去看看廚房還有什麽吃的。”
孟晚陶确實餓了,也不知道原身到底幾天沒吃飯了,她剛剛連起床都差點提不上來氣。
見她點頭,小瓷喜極而泣,小跑着去廚房找吃的。
小瓷前腳出了門,後腳,孟晚陶就擰起了眉。
一個時辰前她就醒了,只是因為太虛弱,再加上乍然得知自己穿書了,穿成的還是一個父母早逝,因為母親出身而不受祖母待見被養在京郊莊子上,吃穿用度,連府上丫鬟都不如的承譽伯府三房遺孤孟三小姐,直接又被氣昏了過去。
來都來了,再氣也于事無補。昏過一次,再醒過來,孟晚陶鎮定了許多。
她穿的是自己曾經看過的一本大男主逆襲文,男主宮衡,是慶國現在的皇帝,登基三年,今年八歲,尚在成長期,正在大反派攝政王宮珏的眼皮子底下韬光養晦,在未來的十年他一步步謀劃,最終除掉攝政王,走上權利的巅峰。
因為男主現在還小,朝政現在是由攝政王宮珏和太後共同治理。
大反派攝政王性情陰毒,暴戾殘忍,幼弟登基後,就開始瘋狂培養自己的勢力,原本還能憑着身份與攝政王平分秋色的太後,現在已隐隐落入下風,攝政王一派,風頭正盛。
兩個派系的争鬥,打從幼帝登基,就一直沒有消停過,不管是攝政王一派,還是太後一派,都不是仁善的主兒,兩虎相鬥,還是皇權之争,朝堂自然是不安穩的,牽扯其中,一個不警醒,就是抄家滅族的下場,京城和朝堂,表面看着平靜,內裏卻是波濤暗湧。
在這樣的形勢下,京城的世家大族,想明哲保身幾乎是不可能的。
孟晚陶自認,她一個不曾經歷過大磨難長在新時代的大學生,根本應付不過來這種權利的争鬥。
慶幸的是,她雖穿書了,承譽伯府卻因為日漸衰落,年輕一輩也無甚可造之才,便沒卷入這場風波裏。而原身孟三小姐卻跟這本逆襲文的主要劇情無關,既不是反派也不是炮灰,只是個無關緊要的路人甲,雖然身世悲涼,但至少不用一睜眼就擔心自己的小命。
她看了看屋內陳設,屋子又小又陰冷,家具更是破舊,屋內連個像樣的擺設都沒有,唯一的一架屏風,還缺了一個角,甚是寒酸。
承譽伯府雖日漸沒落,倒也沒有落魄到府上小姐只能住這般閨房的境地,這原就只是針對她。
這境遇,也就比穿成炮灰好那麽一點兒。
因為孟晚陶的母親鳳潇出身風塵,但性情剛烈,只賣藝不賣身,十八年前豔名享譽京城,與孟晚陶的父親,也就是承譽伯膝下最有出息的第三子孟司壤一見鐘情。
孟司壤當時年少有為,是慶國赫赫有名的少年将軍,整個孟家都對他寄予厚望,他也沒辜負家族的期望,無論是騎射還是兵法都按着家裏安排,一分不差學習訓練,極其刻苦。獨獨在婚嫁上,他頭一次表達了自己的想法,非要娶鳳潇。
承譽伯和老夫人早就給他們最優秀的兒子相看好了能在朝堂上幫扶他的人家,自然極力阻攔。
孟司壤‘不憑旁人他也會光耀孟家門楣’的保證,并沒能打動承譽伯和老夫人,因為兩人的極力阻攔,他甚至連個侍妾的名分都給不了鳳潇,只能沒名沒分的把她帶在身邊。
雖然給不了名分,孟司壤卻堅決不娶妻。
為此,承譽伯和老夫人動了大氣,幾度要與孟司壤斷絕關系,甚至在孟司壤領旨前去戍守邊關,臨行前都不肯見他。
鳳潇原就不在意名分,自願陪孟司壤一同前往苦寒無比的西疆。
孟晚陶出生那年,月氏來犯,她父親母親為了守衛百姓和疆土,戰死沙場,當時在位的是宮衡的祖父慶惠帝,慶惠帝感念他們夫妻為國犧牲,特下旨嘉獎,尤其稱頌了孟晚陶的母親鳳潇心中有大義,剛烈英姿,還給他們唯一的女兒孟晚陶賜了一個平安璎珞,希望她平安長大。
有了慶惠帝的嘉獎,承譽伯和老夫人再不滿意鳳潇,也不得不硬着頭皮認下這個兒媳,還為了承譽伯府的名聲,特意派人去邊關接回了還不滿周歲的孟晚陶。
哪怕有慶惠帝的嘉獎和賞賜,偏見也早已在衆人心底生根發芽,承譽伯府上下,都沒人看得上孟晚陶這個三小姐,頭一個不待見她的就是孟老夫人。
孟晚陶年幼,爹娘不在了,她也沒個外祖家幫襯,在承譽伯府根本沒有地位可言。
但好歹,孟家還顧着點天家威嚴,沒敢在明面上對孟晚陶太不好看,在府裏象征性地養了小半年,過了風頭,就以三小姐出生邊關,有不足之症,要小心靜養,就送到了承譽伯府在京郊的莊子上。
這莊子依山傍水在京城都是出了名的秀麗宜居,衆人都當承譽伯府是真的看重這個三小姐,讓她在此地好好靜養,還很是稱贊了老夫人一番。
外人看着,孟三小姐尊貴體面,可內裏,只有自己人才知道,孟三小姐日子過的連丫鬟都不如。
老夫人不待見她,底下自然沒人把她當個主子看。
初初還礙着慶惠帝的聖旨,對她有三分恭敬,可時間久了,誰還把一個無父無母又被府裏諸位主子嫌惡的小丫頭放在眼裏呢?
而且皇上日理萬機,上了年紀後,身體還不好,哪有功夫管他們府上後宅裏這點小事?況且也沒人替孟晚陶出頭,莊子又遠離京城,衆人對她便越來越輕賤。
直到慶惠帝駕崩,慶昭帝即位,再到現在慶成帝即位,再沒人提及當年的聖旨和禦賜璎珞。
孟晚陶漸漸大後,便越來越刺老夫人的眼,像這樣的高門大戶,都不用底下人刻意磋磨,只消不把她放在眼裏,都能要了她的命。
孟晚陶打小身子就弱,在這些人的無視和不待見下,身子越來越差。這次之所以她能穿過來,就是因為入秋後天涼,莊子裏‘伺候’她的人,不給她添置厚被,也不好好提供每日膳食,導致她着涼發熱,小瓷請劉媽媽去城裏請大夫,也被搪塞,幾番耽擱,年僅十五歲的孟三小姐沒撐過去,便成了現在的孟晚陶。
回憶完這位孟三小姐的生平,孟晚陶也挺唏噓的。
受盡委屈長到十五歲,還沒見過外面的天空,就沒了。
這命和造化也忒差了。
現在既然她穿來了,這種非人的日子,她自然不能再過……
正靜靜捋着思緒,小瓷苦着一張臉回來了。
沒等她開口,小瓷就先朝她告罪:“小姐,都是奴婢無能,廚房的徐媽媽說過了飯點了,只有早上剩的白粥和倆冷饅頭,奴婢……奴婢想幫小姐要些熱乎的都不能……”
眼看着她又要哭,孟晚陶沖她招了招手:“沒事,先将就吃罷。”
她實在太餓了。
小瓷走過來,又道:“不過,我看到竈臺碗裏扣着一碗鹵肉,就偷偷給小姐拿了一塊回來……”
說着她從懷裏掏出一塊用樹葉包的肉,小聲跟她說:“我怕被發現,沒敢拿多了,就拿了一塊,小姐你快吃罷……”
原本看着白粥和冷饅頭有些蔫的孟晚陶,看到這塊鹵肉,眼睛頓時就亮了。
只是……
這也太少了。
就一小塊,她總不自己全吃了,可分又不好分。
見她遲疑,小瓷忙道:“小姐放心,沒人看到,我拿過後稍稍整理下,也不會有人發現的。”
孟晚陶擡頭,分明看到她吞了下口水。
也是,她也就十歲,還是個孩子。
而且粥和饅頭都是冷的,吃下去肯定會不舒服。
剛剛打量屋子的時候,她看到靠牆的桌子上放着一個小爐子和砂鍋,思量片刻,便指着那小爐子問小瓷:“那個可以用麽?”
小瓷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看到是爐子,心底有些奇怪,晨起是她不是還燒了水給小姐喝的麽,小姐這就忘了?
但她也沒多想,想着小姐許是病糊塗了,便點頭:“可以。”
孟晚陶登時來了精神。
她一邊下床一邊吩咐小瓷:“你去生火,我給你煮肉絲粥。”
小瓷不知道小姐是什麽時候學會的煮粥,但聽到這話,還是麻利地去生火。
白粥涼了後,粘稠在一塊,看着就讓人很沒食欲。
她淨了手,把粥倒進鍋裏,又往鍋裏添了一碗水,邊煮邊用勺子攪拌,等到水開,便把那塊不大的鹵肉,撕成細細的肉絲放進鍋裏。
肉絲剛浸到粥裏,濃濃的鹵肉香就往人鼻子裏鑽。
小瓷蹲在孟晚陶身邊看火,被這味道香得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好香啊,”她又期待又開心:“小姐你什麽時候學會煮粥的啊?”
她都不知道呢。
“經常看到廚房裏他們做飯,”孟晚陶一臉淡定地回她:“就會了。”
小瓷不疑有他,很露出崇拜的神情:“小姐可真聰明!”
孟晚陶并不打算告訴她,還沒鍋臺高時,她就開始做飯,從小到大都是她自己給自己做飯,粥這麽簡單的吃食,她閉着眼都能煮好。
鹵肉塊雖然小,但撕成絲後,顯得還挺多。
很快一鍋軟糯的肉絲粥就煮好了,遺憾的是,她們這兒沒調料,味道全靠那塊鹵肉。
但至少剛剛那粘稠的白粥強多了。
孟晚陶并不是挑嘴的人。
她墊着衣服把砂鍋端下來,原本一碗粥,現在剛剛好盛出了兩碗。
她端起一碗,一邊喝一邊對小瓷道:“快點吃罷,有點燙,別吃太急。”
小瓷忍着口水,忙不疊擺手:“不不不,小姐吃罷,我不、餓。”
孟晚陶正遺憾工具匮乏,不能把冷饅頭熱一下,但好在是早上新蒸的饅頭,雖不熱了,但還軟着,沒那麽難以下咽。
“拿着,”孟晚陶拿了一個饅頭遞給還在擺手的小瓷:“快點吃,吃飽了我有事要你去辦呢,不吃飽哪有力氣辦事?”
看她瘦瘦小小,渾身沒幾兩肉的樣子,肯定也沒少吃苦。
明明自己也餓的不行了,還一心想着主子,實在難得。
孟晚陶見她還不動,又道:“快拿着,兩個饅頭呢,我又吃不完,等方硬了就不好吃了。”
小瓷這才又開心又忐忑地接了饅頭,學着孟晚陶蹲在那兒,一口肉絲粥一口饅頭,吃得滿心滿足。
吃到一半,小瓷才想起來,咕哝着問:“小姐,辦、辦什麽事啊?”
孟晚陶實在餓狠了,但記着原主身子虛弱,又幾日未進食,沒敢暴飲暴食,就一小口一小口細嚼慢咽。
熱乎乎的粥下肚,渾身都暖了起來,孟晚陶也終于緩過來了。
她一邊在心裏給孟家又記上一筆,一邊對小瓷說:“先吃飯,吃完飯跟你說。”
小瓷也好幾頓沒吃了,這兩日又沒日沒夜地照顧着孟晚陶,又累又餓,聽到這話,便不再分心,專心吃了起來。
她一邊吃一邊在心裏想,這肉絲粥真好喝,小姐也終于有了胃口。等下,她想辦法再去廚房偷偷拿一些回來給小姐吃。
吃晚飯後,孟晚陶額頭都出了一層細密的汗,臉色也紅潤了些,雖然面上依然帶着病态,但整個人瞧着精神了不少。
她放下碗,吩咐小瓷:“去把剪刀拿來。”
小瓷正在收拾案子,聽到這話,手一抖,碗就從桌子上滾了下來,要不是孟晚陶眼疾手快接住,這會兒就已經摔碎了。
“小姐,你要剪刀幹什麽啊?”小瓷一臉不解,還帶着幾分小心翼翼。
不會是要尋短見罷?
可不能啊!
好死不如賴活着,日子總歸還是能過的啊!
再不濟,她還可以去廚房偷吃的呢!
“不做傻事,”見她這樣,孟晚陶忍不住笑了下,把碗遞到她手裏:“快點拿來,再耽擱下去,就來不及了。”
小瓷性子本就偏弱,年紀又小,伯爵府的下人哪個是好相與的?欺負孟晚陶都嚣張肆意,何況她一個小丫鬟,多年下來,她膽子越來越小,當然這也不能怪她。
主要還是孟府上下太不做人,原身性子又懦弱,不敢反抗,主仆二人才被欺淩至此。
聽她這麽說,小瓷這才去針線筐裏翻找,很快,就把剪刀拿了過來。
孟晚陶把左衣袖撸上去,露出細弱蒼白的腕子。
小瓷吓到了:“小姐!”
孟晚陶示意她聲音小點兒,然後在小瓷驚恐的目光中,把剪刀貼着手腕,卡進了腕子上帶着的銀手镯裏。
她深吸一口氣,全身力氣都集中在右手,廢了好大力氣,終于把手镯剪開了個口子。
小瓷這才反應過來孟晚陶是要做什麽,正要開口,就被孟晚陶再次以眼神制止了。
這個銀手镯,是原身母親給她打的,也是母親留給她唯一的東西,滿月後就一直戴着,因為時間久了,取不下來,再加上她一直貼身佩戴,便也沒被下人拿了去。
孟晚陶把摘下來的镯子塞到小瓷手裏,又沖她招了招手:“你過來,我告訴你……”
小瓷雖還有些惶惶,但她向來聽小姐的話,便湊了過來。
聽完吩咐,小瓷眼睛都瞪圓了。
孟晚陶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臉溫和:“快去吧,晚了天就黑了,路上不好走。”
小瓷有些怕,這……有點冒險,但看着小姐溫和的小臉,她莫名就很相信小姐。
等小瓷走後,孟晚陶斂了臉上的笑,既然不幸穿來了,日子當然要過,不僅要過,還要過好。
她轉身,從床頭櫃子裏層層疊疊的包裹中,取出一個紅木匣子。
匣子上的朱漆已經斑駁,一看就有年頭了。
孟晚陶取下脖子上的鑰匙,打開匣子,裏面是一個精致小巧的平安璎珞。
她拿着璎珞,薄唇輕輕抿起。
被欺負了這麽多年,也是時候讨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