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 上門 宮珏眼神微變
秋高氣爽的上午,泠泠秋風吹動田地裏的零星樹木,秋收的農莊蕭索中帶着秋日特有的豐收氣氛。
而孟晚陶主仆三人這會兒一點兒喜悅氣兒都沒了。
就連那剛撿回來的三筐花生都沒能讓她們再産生一丁點喜悅之情。
主仆三人蹲成一個圈,盯着她們圈起來的一顆長得有些奇怪的小樹苗。
“這就是地橛子罷!”小瓷肯定的道:“我聽之前莊子上的人說過……”
地橛就是一種簡易的标記兩家田地邊界的東西。
不拘是哪種植物,反正就是個标記。
“……而且看這邊……”
小瓷指了指小樹苗兩旁的田地:“是不一樣的!這邊灑了草木灰,這邊并沒有!這個田壟也比其他地方寬,這就是邊界了!”
這莊子原本确實是種了兩片花生,但昨兒人多,孟晚陶跟小瓷又都不太熟悉莊子上的具體情況,再加上衆人都趕着趕緊收完,那些莊稼戶只曉得新主家莊子大,沒想太多,便把跟一片花生田挨着的,隔壁莊子種的一小片花生都給收了。
孟晚陶沒說話,站起來看了看。
去掉這一小片花生田,田邊确實規整了不少,他們确實收錯了。
小瓷有些擔心:“小姐,怎麽辦?”
小棗到底剛來沒幾天,這種事,她也為小姐擔心,但不敢像小瓷那樣,想說什麽說什麽,只能在一旁緊張地看着孟晚陶。
孟晚陶擡頭看了眼不遠處的一座院子。
腦海中不自覺浮現了那日見到的那個冷冰冰的俊俏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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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還能怎麽辦?
“賠罷。”她道。
就是不知道這莊子是那少年做主,還是那戶勳貴人家做主。
要是那少年……哎,那樣冷的性子,也不知道好不好說話。
“先回去,”孟晚陶背起筐,對兩人道:“這會兒快中午了,吃了飯,我們上門賠禮道歉去。”
小瓷跟小棗互相對視一眼,好像除了這樣也沒別的法子了,只盼着隔壁這家人是個頂好說話的罷。
兩人背着筐跟在小姐身後,明明是滿載而歸,可回去的路上,主仆三人都沒有再說話,不僅沒說話,神色還有些凝重。
大棗把雞蛋全賣完了,還賣了個好價錢,喜氣洋洋回來的時候,看到三人凝重的表情,臉上的笑立刻便僵了:“怎、怎麽了?”
這是發什麽什麽事了,氣氛這麽奇怪?
小棗便把收錯了花生的事給大棗說了,這下大棗也跟她們換上了同款凝重表情。
“沒關系,”還是孟晚陶先打破了這份凝重:“賠就是了,我們也不是故意的,就那點地,任他們開口又能要多少呢?不妨事,都餓了罷,做飯做飯。”
說着她就第一個進了廚房。
小瓷忙小跑着跟上。
大棗小棗互看一眼,也跟着進廚房幫忙。
孟晚陶調整得很快,她從來都不是悲觀的人,而且這也不算什麽大事,只是可能會折損一些錢財,如果隔壁莊子好說話的話,興許就只賠他們該得就夠了。
換句話說,她這都幫着收好還摘好了,省得他們再麻煩收呢。
再不濟,她手裏也不是沒錢,不說她賣镯子剩的二兩銀子,蘭姨還給她留了一大筆呢。
見孟晚陶心情好了,三人臉上也跟着有了笑臉。
尤其是聽小姐興致勃勃地說,中午做臘肉焖飯,三人就更開心了。
焖飯比較簡單,臘肉切片,香菇胡蘿蔔洗切丁,和大米一起悶煮就行。
只吃焖飯會有點幹,孟晚陶又随手摘了把藿香,做了個藿香雞蛋湯。
很快焖飯就做好了,臘肉的鹹香混着米香,食材雖然簡單,但就是很好吃,吃一口飯喝一口雞蛋湯,簡直美滋滋。
吃完飯,孟晚陶便帶着三人去院子前裝了兩袋正在晾曬的花生。
那一塊地,頂多也就出一袋花生,既是自己的失誤,上門賠禮道歉,多帶一些也是應該的。
除卻這些,她還讓大棗又裝了一籃雞蛋。
她想了想,又裝了一盆水煮花生。
這樣就差不多了,鄰裏鄰居的,因為這事結了怨就不好了。
都收拾好後,便推着獨輪車,往隔壁莊子去了。
而此時隔壁莊子裏,宮珏正看今日早朝的記錄,對于太後一派趁着他‘病重’瘋狂搞事,他眼中露出涼涼的不屑。
正要回信,李渠在外面道:“主子,孟三小姐來了。”
宮珏:“?”
“似是來賠禮道歉的,”李渠在外面又道:“帶了好些……花生,已經快到門口了。”
他一直監視着孟晚陶,自然是要提前回來報信。
只是說起花生,他便有些赫然。
都是他工作失誤,沒把主子親手種的花生看好。
原本也就是這幾日,主子傷勢好一些,他們……主要是他,就會親自去把主子親手種的花生收了。
其實這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主子當初種那小片花生也是一時興起,倒不值什麽錢,只是這麽無端被人給‘偷’了,還是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給偷,多多少少有些不爽。
昨晚盯梢回來,看到主子在空蕩蕩的田間站着,他突然就很愧疚。
好在主子什麽也沒說,只讓他繼續盯着,還讓他盯緊一些,有任何風吹草動就回來彙報。
李渠跟了主子這麽多年,哪能不知道主子是什麽意思。
不怪主子起疑,這才幾天,隔壁那個孟三小姐就跟他們有了這麽多交集,先是池塘偶遇,然後故意收走他們的花生,現在又親自上門賠禮道歉。
若都是意外,那也實在太巧了些。
主子身份又特殊,現在更是緊要時期,他們自然要更謹慎着。
宮珏收起手裏的密信,清冷的目光中升起些許興味。
又來?
這個孟三小姐還真是……呵。
“主子,要趕走嗎?”等了片刻,沒等到主子話的李渠,又問了一遍。
這個孟三小姐動機不确定,還是不見了,一點兒花生,也不值得主子親自見她,他出面把人打發走了就是。
“讓她進來罷。”宮珏道。
已經打算去趕人的李渠:“……是。”
是不是另有所圖,他見一見不就知道了?
為了省時間,孟晚陶直接從田間穿過來的,這樣可以節省一大半的路程。
就是田間的路不大好走,到的時候,四人額頭都出了汗。
這莊子,院門緊閉,不知道為什麽,總有股荒涼的氣息,孟晚陶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緩氣。
一邊等汗幹,一邊打量。
越打量,越覺得荒涼。
還有種說不出的,讓人汗毛直豎的感覺。
小瓷都有點怕了,湊到她身邊,緊張地四處看看:“小姐,要不然我們把東西放下,就直接走罷。”
反正也沒有占他們便宜,他們還白添了許多東西呢。
孟晚陶也被這詭異的氛圍瘆得慌,但來都來了,總不能放下東西就走,也太失禮了。
“沒事。”安慰了小瓷一聲,她上前敲門。
孟晚陶并不知道,在踏入莊子的警戒範圍時,就有幾十雙眼睛盯着她們主仆四人了。
她們的感覺并沒有出錯,并幾十雙冷冰冰的視線盯着,可不是如芒在背。
直到敲到第五下,門才從裏面打開。
開門的是李渠。
孟晚陶原本以為會是個普通的家丁,卻沒想到竟是眼前這樣一看就身手不凡的護衛。
她稍稍怔了下。
“姑娘何事?”李渠語氣沒甚起伏地問。
孟晚陶被他這淡淡的嗓音激得後背又出了一層汗,冷汗。
怎麽、怎麽一個守衛也這麽冷?
看來是個了不得的勳貴人家,連看門的都這麽不同尋常。
但願好說話罷。
孟晚陶在心裏安慰了自己一聲,便沖李渠禮貌笑笑:“我是隔壁莊子的主人,今兒是來賠禮道歉的……”
她指了指獨輪車上的花生:“昨兒收花生時,沒太注意,不小心把你們家的那片花生也給收了,特意帶了足量的花生來賠禮道歉。”
李渠看了她身後的獨輪車一眼。
那上面的東西,都是他看着裝的,沒什麽異常,只是……
“請進來罷。”
裏面傳來一道清冷的嗓音。
李渠眼眸微垂,側身讓出路,沖孟晚陶道:“請。”
孟晚陶忙沖小瓷她們招手。
三人忙把車上的東西搬下來一起送進來,但孟晚陶進去後,她們卻被李渠給攔下了。
“你們不能進。”
孟晚陶回頭,但想着許是他們這裏規矩就是如此,便沖小瓷她們示意沒事,就在門口等她,她很快就出來。
這是她第二次見宮珏。
不知道是因為第一次記憶太模糊,時間也太短的原因,她這會兒覺得眼前的少年,似乎沒那日初見時冰冷了。
宮珏這會兒正在廊下坐着,手邊放了個煮得水汽氤氲的小爐子,明明水已經開了,壺蓋被沸水頂的噼裏啪啦的響,宮珏也沒把壺拿下來,就讓它繼續燒着。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幕落到孟晚陶眼裏,甚覺詭異。
她想了想,指着那小爐子,對宮珏道:“水開了。”
宮珏擡頭看了她一眼:“我知道。”
孟晚陶:“……”知道你還不把壺拎下來,傻麽?
但這畢竟是別人家,他們也不熟,她不過是因為意外來賠禮道歉的,自然不會在這件事上多說什麽。
就在她要說明來意時,驀然覺得身後的視線有點奇怪,她偏頭就看到了她身後不遠處的李渠。
但李渠并沒有看她,而是在看廊下的少年。
嗯?
孟晚陶覺得眼前這個情形眼熟極了。
這守衛怕不是監視少年的罷?
視線在兩人身上逡巡片刻,孟晚陶就更确定了,肯定是的!
就跟孟晚陶似的,移到了莊子上,但要被人盯着,根本沒有自由可言不說,還受盡欺辱。
但孟晚陶也不過是被婆子丫鬟盯着,這少年竟然被這樣一個一看就身手不凡的守衛監視着,想來他的日子,肯定比當初的孟晚陶還要不好過。
好歹,她身邊也有小瓷這麽個小丫鬟,又能觑得機會跑出去通信。
這少年,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這就罷了,又被這麽嚴格監視,真真是比她還不如。
再看他還是這樣單薄的身量,蒼白的面色,孟晚陶不禁有些同情。
宮珏見她眼神閃爍,視線還在他和李渠身上流轉,冷漠的眸子裏升起一股危險的寒意。
他偏頭,把小爐子上的水壺拎下來,這才又看向孟晚陶。
雖沒開口,孟晚陶還是懂了他這個眼神的意思,忙自我介紹:
“我是孟晚陶,隔壁莊子的主人,”她說着指了指莊子的方向,又把剛剛跟李渠說的話重複了一遍:“昨天收花生的時候沒太注意,不小心把你們莊子的花生給收了,今兒才知道,特意帶了足量的花生賠禮道歉。”
話落,她腦子飛快轉了下,然後跑到門口把東西都搬進來。
小瓷她們不準進來,孟晚陶一個人來來回回搬了三趟。
“這個……”她指着地上的花生:“這算了算,這大概是你們那塊地雙倍的産量,原就是我們的錯,多補償些是應該的,你……不介意罷?”
宮珏看了看她腳邊兩袋不起眼的花生,又看了看她手裏拎着的。
孟晚陶馬上會意:“這是我莊子裏養的雞,下的雞蛋,你……拿來給你補補身體。”
說着她就要上前,想把雞蛋直接給宮珏,免得被這個兇巴巴的守衛搶了去,他沒得吃。
她剛動,李渠眼神就變了。
孟晚陶覺得眼風裏有什麽白光閃了一下,她很是困惑,忍不住皺了下眉,但她也沒太在意,就拎着雞蛋上前。
“這個……”孟晚陶從籃子裏拿出一個小盆:“這個是我煮的水煮花生,新鮮的花生煮水煮花生味道最好,不小心把你們地裏的花生收了,害你們吃不上新鮮的,就也帶了一些過來。”
孟晚陶特別懂被監視,什麽好的沒到她手裏就被搶走的滋味,尤其那守衛還死死盯着她不準她給,她就要把東西給宮珏了。
她就不信了,那守衛那麽大的塊頭,會好意思從宮珏手裏搶東西。
劉媽媽再作踐人再嚣張,都不搶她已經到手的東西呢。
“你喜歡的話就嘗嘗。”瞥到那守衛死死盯着自己,孟晚陶直接把東西塞到了宮珏手裏。
知道宮珏不喜歡人打擾,也不喜歡被人踏入自己的地界,她把東西一塞,就趕緊退了回來。
退回來後,她還特意又看了守衛一眼。
守衛看了她塞給宮珏的籃子一眼,收回視線時,眉心微微蹙了蹙,見他這個樣子應該是放棄了,孟晚陶便放心了。
這裏氣氛實在詭異,禮也賠了,歉也道了,孟晚陶并不打算久留。
“這事這樣就算是過了?”她看着廊下的少年:“或者,你還有別的要求麽?”
宮珏看着手裏突然多出來的一籃子雞蛋,以及面前案子上的一盆水煮花生,眼神很是複雜。
他就說是個傻的罷!
果然是個傻的!
雙倍賠償,還送這麽多東西?
見他不說話,孟晚陶想着他應該是話本來就不多,便試探着道:“如果沒旁的事了,我就先告辭了?”
宮珏掂了掂手裏的雞蛋,還挺沉。
擡眼就對上她小心翼翼的笑。
笑容很淡,但雙眸清亮,眉眼間帶着股子澄澈,面色也比那日紅潤,看着整個人也聰明了,這樣笑起來,竟是裹了幾分狡黠。
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覺得,這樣的笑容,他在很多年前就見過。
可他怎麽也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鬼使神差地,他點了點頭。
孟晚陶被李渠盯得頭皮發麻,見宮珏點頭,就代表這事已經解決,馬上迅速轉身往外走。
走到門口的時候,她想起來什麽,回頭對廊下的宮珏道:“那個雞蛋,做雞蛋羹或者炒着吃,都特別香。”
話落,她就沒再停留,趕緊出了這個讓人窒息的院子。
等她一走,李渠就上前就查看主子手裏被強塞的雞蛋和水煮花生,确定沒問題後,他又去檢查地上的兩袋子花生。
孟晚陶一出了院子,就招呼小瓷她們趕緊走。
小瓷還不放心地小聲追問,事情解決了沒,有沒有為難她……
孟晚陶邊走便小聲跟小瓷咬耳朵:“那個小公子慘得很,平日裏肯定吃不飽飯,剛剛那個守衛就你看到的那個,好兇,他肯定天天都不給他飯吃,還好來的時候帶了點雞蛋……”
正在盡心盡責檢查花生裏有沒有攜帶什麽暗器的李渠:“……?”
孟晚陶自以為很小聲,可這院子裏的兩人,還有隐匿在各處的另外幾十號人,個個武藝高強,她的話,一字不落全落在了衆人耳朵裏。
宮珏正想讓李渠把面前多出來的東西都拿走,聽到孟晚陶這話,嘴角驀地勾了下。
他慘得很?
她說的也不全錯,是有段時間,他過得很慘,也吃不飽飯。
看着眼前的水煮花生,熱氣裹着淡淡的鹹香撲面而來,宮珏鼻尖動了動,而後他剝開一個花生塞進嘴裏。
鹹香味在舌尖綻開時,宮珏眼神微變。
剛檢查完花生的李渠大驚失色:“主子!!!”
宮珏擡眼看他:“沒毒。”
李渠:“……”
宮珏又剝了一個,語氣淡淡道:“味道還不錯。”看着傻,手藝倒不錯。
李渠:“………………”主子不是從來都不吃花生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