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删號

在鞠躬的人群裏，有一個還呆呆站立的話，就格外醒目。

陸迦林自然看向黎潮，黎潮還沒反應過來，表情有點搞笑，就是小孩兒打鬧被父母抓個正着以後，快活還沒褪下、不安還沒浮上來的過渡表情。

眼神卻是提防的、戒備的、雖然卑微卻拒他于千裏之外的。

陸迦林第一次發現，黎潮或許并不是很想見到自己。

這跟陸迦林一貫以來的認知不符，他見過的黎潮總是畏畏縮縮的，在那小家子氣之下還藏着笨拙的讨好谄媚。陸迦林對黎潮的印象就是這樣，他沒見過黎潮跟別人相處的模樣。

是這樣麽？

李潇扯了扯黎潮的衣角，黎潮反應過來，把那不經意洩漏的眼神藏起來了，藏在一個标準的九十度鞠躬裏。

陸迦林說：“你們在做什麽？”

一個選手說：“我們在摳舞，超超沒學過，細節上有點問題。”

超超？

陸迦林問：“馬上就要錄制了，你們還沒練完？”

陸迦林都已經到了，說明24小時馬上就要過去了。陸迦林語氣既嚴厲又不可置信，這充分說明他是個外行，一支舞一天一夜怎麽可能拿下來呢？可選手們們也沒法跟這個外行辯駁，只好惴惴不安地相互看了一眼。

從氣氛的變化裏，陸迦林也察覺到了什麽，于是奉上一個溫和的笑容，鼓勵道：“加油。”然後就走了。

陸迦林離開之後，所有選手都松懈下來，長舒了一口氣，感嘆道：“陸老師好吓人啊！”

“影帝嘛，有氣場不奇怪。這麽一看，超超上次還敢撩陸老師，心理素質也不是一般的強啊……”

“我剛剛好像聽到拍照的聲音了，是陸老師拍的嗎？他拍了幹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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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手們三三兩兩讨論着，黎潮卻沉默了。

他突兀地聯想到陸迦林上次說的“出軌證據”，難道陸迦林是在拍這個？他不會這麽無聊吧！

黎潮自嘲地搖頭，把這個大膽的想法趕出腦海。

“他說得沒錯，馬上就要錄制了。還有最後一點時間，我們加油練習吧！”黎潮說。

陸迦林化完妝之後，錄制現場也準備好了。

陸迦林坐在評委席，眼神卻一直若有似無地看着黎潮。

黎潮跟剛剛那幾個選手坐在一起，不知道聊到了什麽，非常含蓄地笑了一下，充滿了一種奇特而又克制的美感。

如果有真切地讨厭過某個人，就會明白這種感受了。他的一言一行都讓人厭惡，你卻還是不由自主地關注他。某種程度上來說，恨的确是比愛要長久的。

白晨湊過來，順着他的視線也看到了黎潮。白晨說：“陸老師也關注李超啊？”

陸迦林收回眼神，說：“也？”

“長得很可愛，是我喜歡的類型。”白晨說：“如果您也感興趣的話，我就不方便出手了呢。”

陸迦林沒回應這個問題，而是說：“在錄制現場說這種事情，你不害怕嗎？”

白晨說：“那倒是不怕的。只要陸老師和李超沒有關系，那就ok了。”

陸迦林皺了皺眉頭，因為白晨的用詞已經悄無聲息地改變了。從“關注李超”變成“和李超沒有關系”……這其中的差別可大了去了。

白晨這是，知道了什麽？

白晨表情輕松，其中還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炫耀。

工作人員說：“要開始錄制了哦，各位老師ok了嗎？”

陸迦林不知道他在得意什麽，無謂地笑了一下，給助理發了一條消息：【查一下白晨，尤其是上位經歷。】

助理暫時沒有回複。

100個人實在太多了，所以檢查主題曲的時候只能分組。這個時候姓名首字母靠後就有優勢了，可以多看別的選手跳幾遍，權當複習了。

工作人員叫了好幾個姓A姓B的選手，正要叫最後一個名字的時候，陸迦林開口說話了：“把黎……超叫過來。”

“诶……可L開頭……”工作人員愣了一下，立刻答應了：“好的好的，麻煩陸老師稍等。”

白晨瞟着陸迦林，他注意到了li字音調的差別，只是他尚且不知道這代表着什麽。

工作人員去叫黎潮準備的時候，黎潮愣了一下。

“诶？”黎潮第一反應是去看陸迦林，正好遇到陸迦林遠遠地看了他一眼。

依舊是生人勿近的氣場，面無表情的樣子看起來挺嘲諷的。雖然隔得遠，但不知為什麽，黎潮竟然覺得陸迦林對自己冷哼了一聲。

其他選手替他抱不平，說：“怎麽這樣啊？”

黎潮笑了笑，安撫道：“早考早安心。”

然後走到了鏡頭下。

音樂響起，黎潮悄悄吸了一口氣，并不去看陸迦林。

只要不看陸迦林，他就能完全把自己當成那個來參加選秀的少年。

目光因此落在了白晨身上。

黎潮做了好幾年直播，遇到什麽污言穢語、黑粉刷屏都能一笑而過，掩飾情緒的能力就這麽一朝一夕培養起來了。哪怕不那麽喜歡白晨，但微笑也挑不出什麽錯來，甚至還因為眼神交流而顯得格外美好。

白晨自認為收到了什麽暗示，意味深長地挑了挑眉頭，被攝像機完美記錄下來了。

陸迦林卻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

一起接受考核的有六名選手，他的目光一直放在黎潮身上，從來沒有離開過。

黎潮跳得很認真，汗珠從額頭滑落，滑過若有似無的鎖骨，一路溜進衣領，引得人目光幽微。

陸迦林帶着偏見，本打算抓他的錯漏。誰知黎潮表現頗佳，陸迦林不懂跳舞，卻也分辨得出好壞：黎潮手長腳長，四肢舒展，表情也很有感染力，讓人看了就開心。

于是一曲終了，陸迦林皺着眉頭，只挑出了一個毛病：“你的眼裏只有白晨嗎？你這只舞，是跳給他一個人看的嗎？評級B。”

這話有點牽強附會了，黎潮眨了眨眼睛，沒來得及說話。

白晨笑哈哈地說：“李超超舞蹈表現力很好，B是不是太苛刻了？我覺得A就挺好的，A吧。”

李超超？

陸迦林看了白晨一眼，警告的意味很明顯。

助理的消息早就回過來了。

【白晨背後有人，是靠金主資源火起來的。圈裏名聲很差，私生活複雜，潛規則了好幾個小明星。更具體的調查報告，三天後提交給您。】

娛樂圈亂，流量發家快，粉絲盲目信任偶像，這些腌臜事能瞞住也不稀奇。只是陸迦林沒想到白晨這麽大，竟然敢堂而皇之地眉來眼去，也毫不掩飾對黎潮的“興趣”。

是背後金主太大，還是已經跟黎潮有過某種約定？

白晨吹了個口哨，又問：“張老師覺得呢？”

張導師沒察覺到兩個人之間微妙的氣氛，只是“啊”了一聲，說：“李超沒有學過跳舞吧？那這樣真的很不錯了，我認為值得一個A。”

白晨說：“那我拍板，A！”

陸迦林哼了一聲，當作默認。

在他們讨論的時候，黎潮始終沒有多餘的反應，低垂眼眸安靜聽着，像是結果與他無關似的。

也的确是無關，早就內定要淘汰的人，何必在意這種無關緊要的榮譽？

得到最高評級之後，黎潮也沒有欣喜若狂，只是鞠了一躬，然後從從容容地退了下去。

陸迦林眼角餘光瞥着黎潮的背影，心頭湧起一股異樣的感覺。

他說不清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他只是覺得……黎潮似乎太平靜了。

黎潮胸無大志、目光短淺，凡是做事都是為了蠅頭小利，拿不上臺面。

陸迦林一直是這樣以為的，他也總能看清黎潮的訴求：房子、出國留學的名額、自己。黎潮這一次又是為了什麽？

陸迦林收回目光。

無論為了什麽，黎潮來參加封閉式節目也好。黎澄澈剛剛回國，一切都還沒有安定下來，能避免直接接觸，再好不過了。

……

錄完節目之後，白晨照例對各位導師道別。

張導師問白晨：“诶，今天不喊人吃飯了嗎？”

白晨擺了擺手，說：“今天有點兒事，下次我請客。”

陸迦林順着白晨的目光，看到了黎潮的背影。

白晨站起來離開座位，果不其然朝黎潮的方向走過去了。

陸迦林正要跟上去——在邁開左腳的那一瞬間他就有些後悔了——的時候，不遠處一個聲音叫住了他：“林哥哥。”

陸迦林回頭看見黎澄澈，略微吃驚地問：“你怎麽來了？”

黎澄澈手裏提着兩杯奶茶，笑着說：“我聽說你來這邊錄節目，所以來看看。好久沒過來了，這裏都沒怎麽變。”

黎澄澈指着某個角落說：“當時你就是在那裏，發現‘小華’暗戀你的。”

小華是《竟然》的重要配角。

陸迦林想到什麽，懷念地笑了一下：《竟然》的劇本寫得是真好，把暗戀的心情表現得淋漓盡致，從某種程度來說，那劇本就是黎澄澈的表白信。

他也是從這時候，确定黎澄澈喜歡他的。男人和男人之間的那種喜歡，而不是哥哥和弟弟的喜歡。

而陸迦林接了劇本，就是接受了黎澄澈的心意。

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他們應該早就情投意合，琴瑟和鳴。

想到這裏，陸迦林表情淡了一些。他想：得催催離婚的事情了。

黎澄澈把奶茶遞給陸迦林，說：“說起來，我看微博才知道我們有CP粉，離婚是什麽意思啊？林哥哥你結婚了啊？什麽時候的事情？”

黎澄澈常年在國外，不玩微博。這幾天合作夥伴催他開個賬號，他才注冊了微博，然後從熱搜上看到了抽獎的烏龍事件。

CP粉舞到正主面前，抽獎還抽到正主的事情……足夠連着上兩天熱搜了。

黎澄澈這才想起從沒問過陸迦林的感情狀況。林哥哥對他就如同以前一樣有求必應，誰會往這方面懷疑呢？

陸迦林看着黎澄澈，黎澄澈咬着吸管，眼神游離不定。就算故作輕松了，緊張的心情還是暴露無遺。

陸迦林自然懂得欣賞這一點兒小嬌嗔小試探，反而覺得可愛。

他說：“沒有的事，那個粉絲過界了，我已經聯系站方删號了。”

黎澄澈愣了愣，這幾天補了很多內地娛樂圈的常識，他知道這種情況一般是發聲明澄清，再輔以诽謗或者造謠的律師函。但他沒想到，陸迦林這麽殺伐果斷，一點兒多餘的熱度都不願意給。黎澄澈放心了，因為陸迦林還是那個陸迦林。

這是陸迦林一貫的雷厲風行。

但也是陸迦林百年難得一見的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