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家國風雨五

陸萱此時還不知道沈白露的事,夏家的廚娘傳來的消息,說商夢秋最近一段時間身體越發不好,瘦的厲害。陸萱估計商夢秋是心病,想到這裏,她突然計上心頭,這方法雖然有點對不起商夢秋,但夏炎過幾天就要回廣州城了。

陸萱随即給廚娘傳話過去,要她勸商夢秋去醫院看醫生。陸萱打的主意就是買通醫生,騙商夢秋她懷孕了,商夢秋因為這個必然急着會向夏炎要說法,到時候不怕事情鬧不大。

不提商夢秋這邊,沈白露的父親終于寫信過來,他已派人查清楚了夏炎的底細。夏炎果然早就結了婚,妻子羅氏,正是羅玉清。夏炎家鄉的村民都知道,夏炎在外面幹革命,父母死了也不回來,後來好不容易寫了封信,卻是要休了妻子。

沈白露雖然早就認定了夏炎就是羅玉清那個薄情的丈夫,此時看到父親的信,還是眼前陣陣發黑。只是沈父暫時還沒有查清楚夏炎如今在什麽地方,只能确定他在廣州,或許是在廣州軍隊裏,随革命軍上戰場了也說不定。

沈白露思索良久,還是決定先把事情告訴羅玉清。

第二日,沈白露去找羅玉清。羅玉清見她神情嚴肅,不由疑惑:“妹子,這是怎麽啦?出什麽事啦?”

沈白露也不含糊,當下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她如何在龍岩認識夏炎,如何愛上夏炎,夏炎如何對她花言巧語,後來她出國如何漸漸與夏炎失去聯系,包括自己昨天才将兩件事情聯系起來,明了了夏炎的真面目。她一番話說下來,并不為自己辯解一字一句,只道:“大姐,我對不起你,我如今也不知還能不能彌補你,你若是怪我,我絕無二話。”

羅玉清初時只是疑惑,後來越聽越吃驚,到得最後,那吃驚裏又含着對沈白露的憐惜。她與沈白露相處這許多天,心裏明白沈白露是怎樣的人,這件事若說誰有錯,說來說去,絕說不到沈白露身上。沈白露實在只是個被夏炎欺騙的可憐姑娘,羅玉清思及自身,更覺夏炎可惡。她聽沈白露說對她不起,忙握住沈白露的手,道:“妹子,你并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要說誰對不起我,只有那個該殺千刀的夏炎!你是個好姑娘,我又怎麽會怪你!”

沈白露心情沉重,原本強忍着淚意,此時聽到羅玉清的諒解之語,眼淚立時就掉了下來,她邊哭邊道:“大姐,你不怪我,我原是萬萬想不到的……你人這樣好,我卻……我卻做了那種事情……”

羅玉清忙阻止她,道:“甚樣事情,你不過是被那個殺千刀的給騙了。我只看到你自尊自愛,你做了甚樣壞事?”她一邊替沈白露拭淚,一邊道,“妹子,不瞞你說,我如今帶着毛毛,日子比以前在鄉下好過多了。我不用替那個沒良心的男人操心,自己過自己的日子,自己掙了錢自己花。活了二十幾年,我第一次知道,女人這麽活着,可比過去的日子快活多了!”

羅玉清這一番寬慰之語,可說是說到了沈白露的心坎裏。沈白露本就是個思想獨立的新式女子,羅玉清的肺腑之言便如醍醐灌頂,澆得沈白露又是懊惱又是自豪。所懊惱者,是自己竟然小瞧了羅玉清,也小瞧了自己;所自豪者,是如今中國女人的思想,日益進步,羅玉清是這其中一員,自己也應是這其中一員。她心裏對羅玉清更為感佩,拭幹了面上淚痕,展顏笑道:“大姐,你說的對,最可惡的是那個男人,我父親暫時只查到他在廣州,具體在哪裏還沒有确切消息。”她整理好心情,便記得要完成自己對羅玉清的承諾。

羅玉清擔心她,道:“妹子,找不着就算了,我并不想見他。”

沈白露道:“大姐,沒關系的,我拜托我叔父去找,總要讓毛毛見他一眼。”

兩人當下又說了些體己話,沈白露走的時候,心情已輕松了很多。雖則想起過去還是不免黯然,但已漸趨平靜。

下午回家時碰到了陸萱,她二人因為工作忙,已好幾天沒在一起好好說說話了。陸萱見到沈白露,很是高興,又問:“白露,你眼睛怎麽有些腫?”

沈白露今日心情激蕩起伏,十分想和人傾吐。她和陸萱是大學同學,兩人見識相當,志趣相同,是以便想對陸萱一吐胸中之言。當下就邀了陸萱去咖啡館小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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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萱聽了沈白露一番訴說,實在是驚詫非常。她沒料到自己打算隔離出任務的羅玉清又卷了進來,自己打算慢慢引導的沈白露自行發現了真相,且她二人的總總言行,當得起陸萱的感佩。陸萱頭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劇情人物的鮮活血肉,他們的所思所想,老實說,比自己要高尚的多。

沈白露又想到一事,問陸萱:“我父親說毛毛的爸爸許是在革命軍中,你和李司令的女兒熟識,能不能拜托李小姐幫忙打探。”她因厭惡夏炎,并不願意提到他的名字,一律以毛毛的爸爸稱呼。

陸萱道:“我明日就去拜托筱梅,說了這麽多,你還沒告訴我那個男人叫什麽呢。”

沈白露道:“我實在不願提到他的名字。”嘆了一聲,才道,“他叫夏炎。”

陸萱一愣,道:“什麽?!夏炎?!”

沈白露道:“你認識?”她見陸萱的面色奇怪得很,心中不由升起了一種預感。

果然,陸萱道:“我也不知道我認識的這個夏炎是不是你說的那個,他……他是筱梅的男朋友。”

在西江奔忙了十幾天,夏炎終于回到了廣州城。交待完了公事,夏炎想到這時正是李筱梅下課的時候,便驅車去嶺南大學接她。

李筱梅見到夏炎,并沒有表現出他想象中那種多日不見的思念之情,神色反而冷談的很,李筱梅道:“你既然來了,也免了我去找你,咱們先去你家吧,我有話和你說。”

夏炎不願李筱梅去自己家,要是撞見了商夢秋,自己還得費神去哄她。但李筱梅态度堅決的很,夏炎知道李筱梅性格倔強,對這個大小姐,他一向只有捧着,哪能違逆。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帶李筱梅去夏家。一路上,李筱梅一言不發,看也不看夏炎一眼。夏炎此時才覺得有點不對,心想莫非是因為商夢秋,難怪李筱梅堅持要去夏家。他忙在心裏思量,李筱梅要是發起難來,該怎麽搪塞過去。

這心思各異的兩人就這樣一路到了夏家,商夢秋居然不在。管家說她最近身體不好,被勸着去醫院了。夏炎心裏暗舒一口氣,見李筱梅也沒什麽別的表示,問道:“筱梅,你有什麽話要和我說?”

李筱梅強抑怒火,她之前本已平靜下來,此時一見夏炎,只覺胸中一團火焰燃燒,恨不得立時打夏炎幾巴掌。但她家教甚好,這種事也只有在心裏想一想,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她暗吐一口濁氣,冷冷道:“接下來的話我只說一遍,說完了我就走,咱們從今往後再無瓜葛。”她見夏炎要插口,厲聲道,“你閉嘴,我不想聽你說話!”說完,她也不看夏炎,續道,“你十四歲娶了家裏的童養媳,因而二十歲有個兒子。到龍岩城裏讀書,瞞着所有人和沈家小姐戀愛,靠着沈先生的資助讀完了書,又靠着沈先生介紹進了軍隊,不到一年就升為軍官,後來沈家小姐到英國留學,你一邊靠着沈先生,一邊到廣州來。到廣州來,你……你結識了我,結識了我這個高級将領的女兒。”李筱梅說到這裏,不由冷笑一聲,“然後,你自然是和我戀愛,靠着我父親的關系,你一路青雲直上,半年內就坐到了如今的位子。夏炎,你真是好手段啊。”

夏炎此時面色極為難看,他有心想解釋,李筱梅如刀般的目光冷冷掃過來,他又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李筱梅又冷哼道:“我剛剛知道你的真面目時還不信,後來沈小姐帶我去見了你的發妻和兒子。夏炎,你怎麽做得出來如此狼心狗肺的事!抛棄妻子、玩弄女孩子的感情!你這種卑鄙無恥之徒,我李筱梅真是瞎了眼才會相信你!我如今也懶得再和你費什麽口舌,夏炎,沒了你,我李筱梅只會更好。而你夏炎,如此輕賤女人,但沒了我們這些被你欺騙的女人,你什麽都不是!”

說罷,李筱梅推開房門,就要舉步離開,卻見商夢秋站在門外,淚流滿面。她一面苦,一面凄切地問着面色慘白的夏炎:“炎,她說的是真的嗎?你……你結過婚……還……還和……”她哽咽得說不出話來,見夏炎一語不發,終于絕望得嚎啕道:“我……我懷了你的孩子!”

夏炎身體一顫,一個踉跄栽倒在地。李筱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罵道:“禽獸!”毫不猶豫地離開了夏家。

夏炎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噩夢。

李筱梅那天摔門而去,商夢秋一直哭哭啼啼。他實在受不了了,就哄着商夢秋去醫院,打算把孩子拿到,去了醫院一查,才知道是個烏龍。夏炎還沒來得及舒一口氣,商夢秋又鬧着要走,說什麽自己欺騙了她,她的愛情受到了侮辱。商夢秋要走就走吧,反正這個女人除了一張臉也沒什麽值得夏炎留戀的地方。

夏炎擔心的,是李筱梅和沈白露的報複。他戰戰兢兢地去上了幾天班,發現并沒有什麽風吹草動,一顆心才算是放到了實處。想來應該是李、沈二人顧忌名聲,如今這個社會,女人還是要講究清白的。夏炎有些得意地想,說什麽離開了她們就什麽都不是,自己現在不還好好的?

李筱梅心高氣傲,确實沒把這件事告訴家裏人。沈白露提都不想提起夏炎,早就回家了。但李濟深可不是好糊弄的,女兒突然說和夏炎一刀兩斷了,往日可是喜歡那小子喜歡的緊。李濟深派人去查了查,沒幾天就查出了來龍去脈。李濟深大怒一場,又心疼女兒。

他表面不動聲色,過了半個月,把夏炎調到了駐紮到西江的第四軍第十一師。第四軍是李濟深的嫡系部隊,李濟深暗示了部下幾句。沒過幾天,夏炎違反了軍紀,軍法處置了一番後剩了半條命,一條腿也瘸了。他既然瘸了,當然就不能再待在軍隊了。

夏炎為了保住性命,變賣了全部家財,廣州城裏的房子原是房東看在李家的面子租給他的,他想回家鄉以圖東山再起,但連去福建的路費都湊不齊。此時再回憶起李筱梅的那句話,夏炎愈發絕望:“難道我離了那些女人真的就什麽都不是了嗎?是啊,我一步步地爬上來,不都是靠了那些女人嗎。”

陸萱派人觀察了夏炎半個月,終于,西江城裏又多了個乞丐。

幾十年後,昔日動蕩的國家在無數人的努力下終成樂土。

李筱梅已是著名的語言學家,為現代漢語的發展做出了突出的貢獻,沒有辜負父親的期望,也完成了自己為國出力的心願。

沈白露在福建開辦了數所慈幼院,拯救了無數在戰争中流離失所的孤兒,她已償夙願多年,卻仍然奮鬥在慈善事業的第一線。

羅玉清一個人将夏昕撫養成人,這中間有苦有累,但夏昕不負她所望,成為一代抗日名将。

商夢秋在離開夏炎後機緣巧合下進了紡織廠做女工,後來她嫁給了一個普通的商人,這商人既無錢也無貌,但有一條,他一心一意地愛着商夢秋。

這在幾十年的風雨中,他們得到了許多,失去了許多。無論怎樣,那個叫夏炎的男人,早已像拂過湖面的微風,沒有留在任何人的記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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