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快意湖五
武林大會即将召開,負責舉辦此次大會的萬宗山莊給百花宮發來了請帖。
池蕊娘勸陸萱:“姑娘,這次武林大會你一定要親自到場,省的那幫子沒見識的家夥成天傳些亂七八糟的話。”
陸萱疑惑:“我這個女魔頭要是去的話,估計會把人都吓走的吧?”
“姑娘說哪裏話,依我看,你就是平日懶怠出門,江湖中少有人見到你,才會以訛傳訛。”池蕊娘語重心長,“姑娘,我知道你不在意這些俗名,就當是為了宮裏的姐妹,咱們行走江湖,也不想人人避之不及不是?”
往年的武林大會陸萱都是讓衛聿之和池蕊娘代表她參加的,池蕊娘也是為陸萱着想,她既不好拒絕,便同意去參加一回那勞什子武林大會。
衛聿之生辰過後就留在宮中,聽說可以出宮,不知有多高興,一大早就來催促陸萱早日出行。陸萱白他一眼:“你再這樣唧唧歪歪,我就把你丢在宮中,武林大會是不要想了,以後也不許出宮。”
衛聿之立馬狗腿地湊上前來:“師傅,我錯了,都是徒兒不好,不該心急。求師傅一定要帶上徒兒,徒兒保證把師傅您老人家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師傅,您就帶上我吧……”他居然還十分無恥地扯着陸萱的袖子,一邊扯一邊像個小女孩一樣搖來晃去。
陸萱差點沒吐出來:“行了行了,別給我在這裝樣。”她覺得不解,“嬸嬸們又把你怎麽了,值得你這般做派?”
衛聿之不由悲從中來:“師傅,你是不知道,就這一個月裏,我被迫和十五個姑娘談天說地、吟詩作畫,開導了八個因為丈夫不在家中心情苦悶、傷春悲秋的夫人,每日都得去城裏咱們宮中的産業當牛做馬,負責給客人端茶,給客人解悶,有時候還得給客人表演劍法,我容易嗎我?唉……不說了,說多了都是淚……”衛聿之可憐兮兮地看着陸萱,“師傅,你一定要救我于水火之中啊。”
“……呃……要不咱們明天就出宮?”
“師傅,你真是個好人……嗚嗚嗚……”
“死小子,居然給我發好人卡,把你的爪子給我拿開!”
“師傅,你就讓我抱抱吧,我一定要抱緊你的大腿,絕不松開……”
一匹瘦馬,一輛破車,就像五年前那樣,陸萱和衛聿之踏上了外出的路。武林大會兩個月後才會召開,兩人閑來無事,就這麽一路往萬宗山莊晃去。
陸萱甚少出門,是以并沒有武林中人識的她。倒是衛聿之,在江湖上的名氣極大,可所是朋友遍天下。他們每路過一個大的城鎮,幾乎都有人為衛聿之接風洗塵。陸萱不準衛聿之透露她的身份,衛聿之只好稱陸萱為姑姑,旁人便只當陸萱是百花宮地位較高的弟子。陸萱這麽吃吃喝喝走了一路,倒有大半是沾了衛聿之的光。
這倒也沒什麽,奇的是兩人幾乎是一出宮,就有個年輕姑娘綴在了他們的馬後。後來破車越走越遠,綴在後頭的姑娘居然越來越多,到得杭州境內,竟已有五騎。
Advertisement
陸萱初時以為是來找麻煩的人,她萬事不操心,一切事情自有衛聿之去擺平。誰知衛聿之竟當沒看到似的,到得姑娘由一個變為了五個,陸萱終于忍不住了。
晚上,兩人宿在客棧裏,那五個姑娘也一同住了進來,她們之間似乎都相互認識,但平常并不搭話。
陸萱把衛聿之拎到燈前:“聿之,那幾個姑娘是怎麽回事?”
“什麽姑娘?”衛聿之還想裝傻。陸萱把眼一瞪,這小子立馬繳械投降,“師傅,我錯了,我招,我都招。但是……我說了你可不能打我。”
“你始亂終棄了?”
“當然沒有!我是那樣的人嗎?”
陸萱心想,你以前就是那樣的人:“那是怎麽回事,說清楚,要是有一點欺瞞,哼哼……”
衛聿之長嘆一聲,據這小子說,這幾個姑娘都是愛慕自己的江湖中人,自己平日去哪,她們就跟到哪。自己若是回百花宮了,她們就在宮外守着。
陸萱狐疑:“不是你主動招惹人家的?”
“天地良心啊,師傅。那位賀姑娘,關中賀老爺子的掌珠,我別說沒和她說過話了,連她爹我都沒說過話。那位何姑娘有過一面之緣,但是我都不記得她的長相了啊。”
“……為什麽我還是覺得你很渣……”
“嗚嗚嗚……”
陸萱詭笑:“聿之,這幾位姑娘裏,就沒你喜歡的?”
“師傅,拜托你饒了我吧,你怎麽也和顧嬸她們一樣了……我真的不喜歡啊……”
“一個都不喜歡?”
“一個都不喜歡!”
“其他的呢?都不喜歡?”
“都不喜歡!只要是姑娘我都不喜歡!”
納尼!?
陸萱連夜給池蕊娘寫了封信,池蕊娘正在紹興巡視百花宮的産業,接到信後快馬加鞭,趕到了杭州。
陸萱拉着池蕊娘坐在榻上:“蕊娘啊,我有件大事要和你商量。”
池蕊娘一臉驚慌:“什麽事?”
“唉……”陸萱滿臉郁卒,“這個……這個……怎麽說呢……我覺得……我是說我覺得啊……”她猶豫再猶豫,“聿之他……是不是不喜歡女孩子啊?”
“啊?”池蕊娘莫名其妙。
“哎呀……就是……就是……”陸萱像個傻瓜,“聿之他,是不是好男風啊……”
“欸?”池蕊娘一臉見鬼的表情,“怎……怎麽會這樣?”
陸萱把這幾天的所見所聞告訴池蕊娘:“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是……但是……”她覺得自己真是有苦說不出,原本只是想要衛聿之從一對多變成一對一,沒成想用力過猛,居然變成一對零了,尼瑪自己這是造的什麽孽啊。
不對,自己好像啥也沒幹啊。最多就是在衛聿之小時候對大姑娘小媳婦嘴甜要糖吃的時候威脅過要打他,但也沒真打啊。難道這樣就彎了嗎?彎了嗎?了嗎?嗎?
池蕊娘見陸萱滿臉苦逼,忙安慰她:“姑娘,先別着急,這只是你的猜測,也許小公子說的是玩笑話呢?當務之急,就是要調查清楚小公子到底有沒有喜歡的姑娘,如果有的話……”
“對對對,你說的對,要好好調查。馬上派人去調查有沒有聿之表示過好感的姑娘,還有……有沒有聿之表示過好感的公子……”
池蕊娘又快馬加鞭地走了,陸萱每天偷偷摸摸地觀察衛聿之和那幾個姑娘的互動。這小子成日對那幾個姑娘目不斜視,果然有幾個連臉都分不清。陸萱淚流滿面:徒兒啊,你能不能不要那麽正人君子啊……師傅好擔心無意間把你給掰彎了啊……
池蕊娘查到的消息源源不斷地送到陸萱手中。據保守統計,這幾年向衛聿之表達過愛慕之情的姑娘大大小小不下四十個,還有很多江湖大佬或明或暗地表示要把女兒、孫女或姐妹嫁給衛聿之,面對以上盛情,衛聿之一律拒絕。更有甚者,一些江湖上的風塵女子放出話來,要和衛聿之一度春宵,面對以上誘惑,衛聿之一律呵呵。
陸萱越看,心越涼:這怎麽看都不像是對女人有興趣的樣子啊!雖然也沒有消息表示衛聿之對那個少俠有意思,但陸萱覺得,自己已經看開了。算了,何必糾結,徒兒喜歡什麽就喜歡什麽好了,一切随緣吧……
衛聿之覺得,自己的師傅最近一段時間有點怪。喜歡偷偷地打量自己和江湖上的好友聊天喝酒,經常旁敲側擊自己和哪些少俠交情好,哪些長得比較英俊。難道師傅是思春了?衛聿之認為有可能,雖然按年紀來算,師傅應該老大不小了。但樣貌上只是二十出頭的青年女子,面容秀麗、武功高強,平日雖然懶散了一點,總體上還是個好人的。
衛聿之在心裏盤算了一遍,覺得這樣的師傅怎麽也應該配個名門之後,譬如說自己的好友,玉劍門的沈熙就很不錯。
又一次陸萱向衛聿之打聽自己的那些好友,衛聿之就把沈熙的名字說了出來。
陸萱立馬激動了:“是玉劍門的傳人,飛葉劍沈熙?”
“嗯。”
“果然是這樣……果然是這樣……”陸萱在地上團團亂轉,一邊念叨,一邊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着衛聿之。
衛聿之莫名其妙:“師傅,你怎麽了?”
“沒什麽……那個……聿之啊,這位沈公子這會在哪裏你知不知道?”
衛聿之心想,自己介紹的果然沒錯,師傅看來是動心了:“阿熙也要來參加武林大會的,大概已經到臨安了吧。”
都已經叫上阿熙了!阿熙!陸萱在心裏拼命咆哮,面上笑眯眯的:“這樣吧,你代表師傅去參加武林大會吧,師傅太累了,就先回百花宮了。”
“欸?不是吧,師傅,都出來了……”
“哎呀,不要廢話了。師傅已經決定了,你自己去參加武林大會,記得好好和沈公子聯絡聯絡感情。”
“可是……”不是應該你和他聯絡感情的嗎?衛聿之話還沒說出口,自己的師傅就一躍而起,踏着月色消失無蹤了。衛聿之納悶不已,只得一個人趕赴臨安。
陸萱其實并未走遠,她聯絡上池蕊娘,兩人喬裝打扮一番,偷偷跟在了衛聿之身後。
池蕊娘安慰陸萱:“姑娘,別擔心,肯定是你想多了。”
“蕊娘,你別說了,我想通了,只要聿之喜歡,不管是男是女,咱們百花宮都得接受。”
兩人一路跟蹤衛聿之,原本是打算看看衛聿之的意中人到底是誰。誰知從臨安跟到雍州,又從雍州跟到幽州,直跟了大半年,也沒見衛聿之跟那個少俠有暧昧關系。
陸萱的心情更低落了:徒兒啊,不喜歡女孩子也不喜歡男孩子,你難道不喜歡人類嗎?師傅的心髒會承受不住的啊。
實在是跟蹤不下去了,陸萱決定打道回府。算了,徒兒喜歡什麽就喜歡什麽好了,一切随緣……
又過了大半年,已是臨近除夕了,百花宮在外的弟子都趕回宮裏過年,衛聿之卻遲遲沒有回來。陸萱有點擔心,這小子雖然總是不着家,但逢年過節還是記得回來看看的。直到二十九號當晚,衛聿之才風塵仆仆地趕回宮中。
他一回來就把陸萱拉入房中,神神秘秘地道:“師傅,我跟你說個事,你不許打我。”
陸萱心道,來了,總算來了!一面按捺着激動的心情,一面作平靜狀:“什麽事,你說吧。”
衛聿之猶猶豫豫:“其實,也沒什麽,就是……就是……”
“就是什麽?”
“就是……我……我出家了……”
“出……什麽!?出家了!?”不是出櫃了嗎?陸萱驚得連嘴都合不攏了,“你你你……你頭發還在啊?”
衛聿之無奈:“師傅你誤會啦,我又不是當和尚去了,也不是當道士。”
“那你出的哪門子家?”
“關中那邊不是流行景教嗎?我對他們的教義很感興趣,就去接觸了一下,然後……”
然後你就皈依了嗎?老紙的徒弟成了個基督徒,丫不喜歡女孩子不喜歡男孩子,喜歡上帝啊!!!陸萱心中一萬頭草泥馬在瘋狂咆哮,看着衛聿之那羞澀又怯生生的小眼神,她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呵呵,你喜歡就好。”
十年,乍一聽感覺很長,其實,不過是一剎那的事。在把百花宮所有的産業都巡視了一遍後,陸萱再一次聽到了系統冰冷的提示音:“宿主停留任務空間最長時限已到,将在三日後對其進行召回。”
幾天前,衛聿之被陸萱召回了百花宮,她也不說是什麽事,就拉着衛聿之在岳州周圍亂逛。衛聿之陪着陸萱吃了三天的桂花糖,喝了三天的大紅袍,在集市上被小姑娘們圍堵了三天。
陸萱問他:“感覺如何?”
衛聿之哭喪着臉:“師傅,我錯了,我應該多回來陪陪你……咱以後能不吃桂花糖,不喝大紅袍,不去集市嗎?”
“臭小子,就是要讓你印象深刻。”陸萱屈指彈他的額頭,“師傅要走啦,你以後想師傅了,就吃點桂花糖,喝點大紅袍,去集市上被小姑娘追一追吧。”
衛聿之歪頭看陸萱:“真的?”
陸萱的笑容淡淡的,話音裏帶着一種舒緩的起伏:“真的。”
“不是開玩笑?”
“不是。”
他沉默了好半晌,才擡起頭來,微微眯了眯眼睛:“師傅,一路平安。”
“欸?你都不問一問是怎麽回事嗎?”
衛聿之狡黠地笑着:“你十年前就說過啦。”
“我以為你就把它當個故事呢。”
“你十年沒變,我是傻子才不會注意到吧。”
“不能是我保養得當嗎?”
“呵呵。”
“切,一點都不乖。”
“師傅。”衛聿之認真地看着陸萱,“以後也要好好的啊。”他重重的點了點頭,就像十年前那個燈下的孩子一樣,“答應了事就不能反悔,你答應我了的,好嗎?”
“好的,我答應你。”她踮起腳尖,摸了摸衛聿之的頭頂,“別這樣看着我,我會哭的哦。”
“好吧,我不看你。”衛聿之別過頭去,拼命忍住眼眶中的淚水,“再見,師傅。”
“再見,聿之。”
他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輕的道別,再回過頭來,只有清風,低聲嗚咽。